第五十章 出路

第五十章出路

因封玦对自己已有疑心,封璃不便立刻去找凤歌,而是先回了掩翠居,假装歇息。一直呆到后半夜,万籁俱寂,他才悄悄出门。

却未想到,自己仍是未能摆脱跟踪。

封玦今日试探之后,更觉得可疑。因为他太了解封璃,若是手上无必胜的王牌,必定不会将嚣张得意,轻易露在脸上。

而那次凤佩的出现,预示着封璃最有可能的王牌,就是凤歌。

但封璃是极为小心之人,必不会轻易露出行踪。

于是今日的封玦,也十分耐心,从卓然馆转了一圈,自窗户翻出,来到掩翠居守候,只等到封璃出门,才在阴影中冷冷一笑,悄然跟上。

二人的轻功,本就不相伯仲。再加上一明一暗,一个心焦一个谨慎,封璃尽管在途中,也曾数次回头察看,仍未发现封玦。

待封玦见封璃进了那个院子,并未急着翻墙而入,而是暗暗记下了位置,然后便折返回府。

第二天下了早朝,封玦故意拖延,在封璃离开之后才走,却抄近路先赶往那个地方,等了多时之后,果然看见一个酷似封璃,却明显易过装的身影,进了院中。

就这样一直等到暮色降临,封璃仍未从那道门出来,封玦也怕在附近待的时间过长会打草惊蛇,便打算先离去,却就在刚出巷子口时,遇到了夜骐带着掌柜,来为凤歌再次诊治。

夜骐自然第一眼便认出了封玦,而封玦,虽然并未能认出那个扮相极普通的人,是昔日劲敌,可出于直觉,仍觉得这二人,不太寻常,走了几步,又不禁皱眉回头张望。

夜骐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向掌柜使了个眼色,两人并未在那处宅院前停留,而是一路走出了那条胡同,仿佛只是经过的路人。

封玦松了口气,先行离开。

夜骐也同样松了口气,却立刻从另一条路,折返回院子,去通知封璃。

但他并未说,自己遇到了封玦,只是说在巷子口,发现有两个人,看起来鬼鬼祟祟,颇为可疑。

封璃顿时紧张起来,怕万一有个闪失,立刻打算转移,夜骐也留下来帮忙。

随即,封璃进屋,告诉凤歌,他们需要马上搬家。

凤歌一怔,想起那天晚上,屋顶神秘的眼睛。

但她仍然装得很懵懂:“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

封璃本不愿意回答,但看着她茫然无措的眼神,还是说出了口:“似乎有人发现这里了。”

凤歌心中大喜,脸上却没有丝毫流露,反而娇嗔:“怎么可能呢?你就是太多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赶紧走。”封璃说着,已经开始动手收拾必须要带走的东西。

凤歌却在此时,“哎呦”一声,皱紧了眉头作痛苦状。

“怎么了?”封璃跑过来。

凤歌咬紧了唇,摇着头按住肚子,虚弱地要往床上倒。

封璃忙扶着她的腰,慢慢躺下去,一边着急地喊:“大夫,快进来。”

夜骐和掌柜对视一眼,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掌柜只得进屋,为凤歌号脉。当他说她并无大碍,她却刻意闭紧了眼睛,从眼角渗出泪来。

封璃不忍,让掌柜先出去,又安抚凤歌。

凤歌抽噎不止,却又装出隐忍可怜的模样,含泪对他点头:“不要管太多,我们赶紧搬吧,我现在,只想以后能安安全全地,把孩子生下来。”

她若是此刻极力反对搬走,封璃定会起疑心,然而她这样乖顺懂事,却反而让封璃愧疚。

犹豫了片刻,他出门去跟夜骐商量,会不会今天只是杯弓蛇影,要么稍候一天,等凤歌好些了再走。

夜骐只是笑了笑,说看他自己决定。

他看看夜骐,又回头看看凤歌的屋子,挣扎不已。

夜骐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的叹息,随后说自己其实本来还有事要办,若是这边不急着搬,想先告辞。

这也算是给封璃找了个不立刻搬的理由,他忙说让夜骐先走,不要耽误了大事。

夜骐他们随即离开,出了那条巷子,他对掌柜说:“此人,迟早会毁在自己的心软上。”

只但愿,封玦的出手,不要太迅猛,今夜,还给封璃,留下点喘息的余地。

然而,封玦又怎肯错过这个机会?

就在午夜时分,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悄然跃上了房顶,为首之人,正是封玦。

听觉惊人的哑奴,自然不会错过这声响,立刻飞身迎上,同时口中发出极怪异的叫声,向内室的封璃示警。

封璃虽然今日没带凤歌走,但因了夜骐之言,格外小心,根本就未成眠。

当察觉到屋外有异,立刻去推凤歌。

而凤歌,今晚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到来,同样浅眠,但她却装出迷迷糊糊的声音,问怎么了。

封璃来不及解释,将她从床上抱起,将墙边的衣柜移开,挤进后方的暗格,又将柜子挪过来,挡住出口。

格内狭窄闭塞,两人躲在其中,几乎连身都转不过来。为避免凤歌隆起的小腹被压,封璃只能拼命将身体贴紧一边的墙壁,但凤歌仍旧呻吟了一声,说挤着她了。

此刻,屋顶上的瞎奴,已经寡不敌众,封玦则先脱身,跳进了院中。

当他走进凤歌所住的厢房,封璃未免被发现,本打算点凤歌的穴道,但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只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觉得凤歌已经为他,改变和付出这么多,他应该试着相信她。

却没想到,正是这一念之差,害惨了他。

封玦在室内缓缓移动,看见那张床上凌乱的被枕,眼神凝了凝,伸手去摸,发现尚余温热,料定人还未走远,便试探着叫:“凤歌,你在哪里?快出来,我是封玦,我来接你了。”

凤歌听见封玦的声音,顿时眼眶一热,不顾一切地咬上封璃的手,想要呼救。

封璃瞬间呆住,怒火排山倒海,从心中涌起,立刻翻手卡住了凤歌的脖子。

凤歌现在,已经被废了武功,何况有孕在身,怎受得起如此力道,瞬间窒息,眼睛翻白,但她的指甲,却使劲抓着那木柜的背面,发出沙沙响声。

封玦辨明了声音的来源,立即一掌推开了那衣柜,封璃和凤歌暴露于眼前,避无可避。

“你若过来,我便杀了她。”封璃厉声说。

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花会祭典那天,自己踩在苏浅身上,威胁夜骐的情景,心仿若沉入冰海,疼痛都已麻木。

原来,她还是在骗他,一直在骗他。

那些他以为的甜蜜,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她仍旧挖空了心思,要从自己身边逃开。

他的眼睛,看着那张已经逐渐泛紫的脸,悲哀地笑。

“封璃,有话慢慢说,不要冲动。”封玦怕他真伤了凤歌,低声劝解。

封璃冷哼,就这样卡着凤歌的脖子,将她的脚提离地面,一步步往外走。

封玦不敢贸然接近,只得慢慢往后退。

一路相逼着到了院中,此刻的哑奴和瞎奴,已经被封玦的人制住。

而他们看见此番情景,打算以那二人之命,来作为交换条件。

可封玦却知道,这种想法,太过天真。

果然,下一瞬,就见那两个人,头骤然歪向一边。

他们自跟着封璃的那一天起,便知道,自己只能成为主子的帮手,却不能成为累赘。

若有一天,再无法帮主子的忙,就只剩下死,是唯一的出路。

奴婢的命,轻如草芥,可凤歌的命,却不得不珍视。

在月光下,封玦已经看出,她身形有异,心中大惊。

凤歌居然……怀了封璃的孩子吗?

封玦的惊讶,被封璃看穿,他冷笑:“看到了吗?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你抢她,还有什么意义?”

已经快要陷入昏厥的凤歌,闻言立刻踢腿,将眼神转向封玦,表示这一切,并非自己所愿。

封璃心中怒意更炽,手上又加了半分力道:“凤歌,你演得真妙,居然连我都能骗过。”

凤歌回望于他,眼中充满不屑和愤恨。

她还是恨他,呵。无论他怎么对她好,也永远捂不暖那颗铁打的心。

那就让她恨到底!

封璃将她一提,往屋顶飞去,还狠绝地丢下一句话:“若是有人跟来,就等着为她收尸。”

到了这一刻,封玦也不敢再坚信,他对凤歌下不了手。

而凤歌,也直到现在,才开始后怕。

她本以为,自己可借封玦,逃离魔掌,可现在却发现,此举真的将自己,逼进了绝境。

但她心中,仍有仗恃,那便是腹中的孩子。

她料想封璃,即便对自己狠得下心,也必定要顾忌孩子,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她忘了,绝望有时候,会将人心底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泯灭。

封璃对她,已经彻底绝望。

起落飞掠之间,根本不顾及她的身体状况,在一处屋檐,她的肚子,撞上伸出的尖角,顿时闷疼得昏了过去。

但封璃此时此刻,脑子里翻滚着一幕幕悲欢离合的场景,根本没发现她的异状,一路疾逃。

直至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幽宁山的悬崖边。

这一刻,他忽然想将手中的人,就这样扔下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但是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他最终仍是带着她,跃入了那个山洞。

当他将她,扔上那张石床,借着松灯的光,才发现她月白的裤子上,已经满是鲜血,顿时愣住。

半晌,他才慢慢伸出手,去摇晃她:“你醒醒。”

凤歌却再也睁不开眼睛,身下的血,越淌越多,自床的边缘,一滴滴滑落,打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封璃仿佛是死了一般,就那么定定地站着,眼神空洞木然。

最后,他忽然笑了,一开始不过是僵硬地牵动唇角,到后来,笑声越来越大。

幽深的洞中,回荡着疯狂的笑声,也不知是悲痛,还是解脱……

而那天夜骐回去之后,总觉得不安。

尽管不想被牵扯入此事之中,但封璃与自己,总归有结盟之谊,何况以后有些事,还得借他之力。

思虑良久,他终于还是出发,去夜探那处宅院。

然而还未到近前,他便大吃一惊:大门敞开,隐约有人在四处走动,而那站在院子中央的人,分明是封玦。

凤歌的行踪,一定已被发现。他暗呼糟糕,却不知封璃此刻的处境如何。

慢慢潜到跟前,他匍匐在屋顶上,凝神窃听下方的人的对话。

过了些时,有人从外面返回,给封玦回报,说封璃和凤歌,上了幽宁山,然后双双跳崖。

“跳崖?”封玦蹙眉反问。

“是。”那人很肯定,他们怕封璃伤害凤歌,一直只敢远远地跟着,最后他们在山顶,亲眼看见封璃抱着凤歌,跳下了那深渊。

封玦半眯起眼睛,忽然想起苏浅逃亡那次,也是消失在幽宁山,可最后,封璃却又从某个角落,忽然冒了出来。

那山中,莫非有什么神秘的藏身之所?

而这时,搜查屋子的人也过来禀报,说搜出了女皇的一对耳环。

封玦将那对晶莹的珍珠耳坠接过来,收入囊中,作为日后的物证。

然后便跟着跟踪的人,去幽宁山察看。夜骐脑中一转,立刻从另外一条近路,直奔城外。

他熟门熟路,自然比封玦他们,先到达了那个山洞。

当他进入石厅,见到的情景,让他愣在当场。

“她是不是……流产了?”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问道。

封璃仍如雕塑般站在那里,他方才,就一直这样,身体仿佛再也动不了,只能看着血流满地。

他这般模样,让夜骐长叹了一声,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劝慰:“不管怎样,先救她吧。”

“她恨我。”封璃嘶哑地吐出这三个字。

他刚才,忽然真的想就这么看着她死去。

从此恩怨爱恨,一了百了。

“不要冲动,以后你会后悔。”夜骐劝他。

不仅仅是因为凤歌对封璃还有用处,而且,看着曾经至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生命一点点流逝殆尽,会是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梦魇。

“她活着,也不会爱我。”此刻的封璃,就像个被伤害了的孩子,无助而愤怒。

夜骐的眼中,有深刻的怜悯,此时的他,与过于某个时刻的自己,多么相像。

没有再犹豫,他上前将一颗保命的灵丹,塞进凤歌嘴里。

随后脱下外衫,将凤歌包裹着抱起,招呼封璃:“走,我们去找人救她。”

封璃怔怔地看着他做这一切,忽然从他手中抢过她,踉踉跄跄地走在前头。

夜骐在他的身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当他们出了山洞,夜骐让封璃先走,自己却忽然一掌击向旁边的山壁,顿时,洞顶垮塌,巨石滚滚而下,封住了那个入口。

这里,已经有太多人来过,再不安全。

随后,他跟上了封璃,一起将凤歌送下山求医……

当封玦他们找到这处悬崖边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封玦使轻功下了绝壁,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

心中纵然担心凤歌的安危,他也无能为力,只得先回府中等候消息。

夜骐辗转将凤歌在一处自己名下的空宅中安顿好,又将掌柜找来,为她把脉诊断。

但是结果很遗憾,虽然凤歌的性命无虞,但那个孩子,终究是没了。

封璃已经镇定了许多,但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夜骐只能陪他坐着,一起看渐亮的天光。

转眼间,到了早朝时分。封璃忽然笑了笑:“好了,前功尽毁。”

夜骐微怔,随即劝慰:“莫太悲观,封玦未必敢声张。”

“我居然,因为一个女人,落到如此田地。”封璃自嘲地笑,眼神凄凉。

“世间谁人,又逃得过一个情字?”夜骐苦笑。

只因心中有爱,为那个人做什么事,都经不得太多思量,只想着,她能感动。

却不曾想,有些人,是永远也感动不了的。

“后面我该怎么办?”封璃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一脸迷惘地望着夜骐。

夜骐轻拍他的肩膀:“先静待时机,不要太着急。”

随后又催着他:“你先去睡会儿吧,也许一觉睡醒,事情就又有了解决的办法。”

封璃点点头,依言起身,却刻意避开凤歌所在的那件屋子,进了另一间厢房,疲惫地倒在床上,很快便昏沉入睡。

他真的,太累了,累到对一切,都绝望。

夜骐依旧坐在院中,独自看晦暗的天空,忽然那样想念苏浅。

自己何其幸运,爱的人,有一颗清澈的心。

没有用背叛,去辜负自己的付出。

而是用温暖,回报温暖。

甚至,在他处在挣不脱的梦魇中时,勇敢地想要保护他,给他力量。

浅浅,我爱你。

但愿我们未来的日子,永远是晴空,再不要有阴霾。

然而他不知道,就在那一天,皇帝居然亲自来了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