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

小和尚僵硬在了原地，片刻后双手合十朝着刀客跪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一副悲悯世人的模样。

刀客背着自己那把长刀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后才反问：“你这是何意？你早就知道了？”

“师父死后，我便有所猜测。如若我有罪，师兄大可取走我的性命，以慰师父九泉之下。”小和尚仿佛早就认命了，无力跪在地上说道。

以师父的体质，怎么可能摔一跤便再也起不来，想来是长时间为自己压制妖气所影响，身体虚弱罢了……

一想到如此，小和尚便悲从中来，如若真是如此，那倒是自己害了师父，自己又如何能安心处世？

可是，刀客并没有对他下手，淡淡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师父曾召见过我，说以后你如若得知一心求死，便由我来阻止你，我……只是……只是让你提前知道真相而已，在误入歧途之前，知道真相。”

“你可知道，师父给你讲过的故事，都是师父所经历过的故事吗？”刀客坐在桂花树下叹了口气说道。

小和尚此刻却大吃一惊，因为在他师父讲述的故事中，有不少故事都是围绕着一只小妖而展开，莫不是……他就是那只小妖。

“师父故事中经常出现的那只小妖，就是你啊，八戒。”刀客缓缓说道，炯炯有神的双目看向了不知所措的小和尚。

“你可知为何你只有在师父膝下长大的记忆吗？你可知为何师父一代圣僧，被誉为降妖无数，却在你出现之后突然归隐吗？”刀客无奈地叹着气说：“都是为了你啊。”

随着刀客的讲述，关于小和尚师父老和尚的故事缓缓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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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年轻之时也是一届武夫，刀下亡魂无数，正是血气方刚的时代，听信他人怂恿，径直入了深山中降群妖。

凭借着一身的杀气，老和尚斩妖除魔的名声越来越大，因此也惹来了不少妖魔鬼怪的觊觎和暗算。

而越是面对群妖的暗算，老和尚便越觉得自己不理亏，毕竟人家群妖都来暗算自己，自己不去报仇，又如何称为大丈夫？

就如此，老和尚被朝廷册封为降魔大将军，四处阵仗群妖，只要是有妖出没的区域，就被老和尚带人进行灭绝。

不问对错，不分好坏，是妖则杀。

而老和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虐杀群妖，自然也引来了人族中其他高手的不满，那些高手纷纷痛斥他不分黑白，弑杀成性。

便是在众人的喊骂声中，老和尚也因为中年的力不从心，开始顾虑起了自己的后路，自己一生杀生无数，后半生能安然度过吗？死后又是否会下十八层地狱？

可即便如此，被分为降魔大将军的老和尚已经无法停下杀业了，用一柄煞气十足的长刀在群妖中七进七出，一个人便杀得群妖丢盔卸甲。

最后，在老和尚灭绝了一山的妖怪后，重伤濒死，那妖王当真是厉害啊，抬手间便是一座小山砸了下来，如此厉害的一个妖物，却避世不出，若不是他杀到妖王家门口，恐怕对方都不会放杀戒。

对比起妖王，老和尚自己却忽然起了愧疚之心，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伤痛，自知时日不多，正当要自我了断之际，却在妖窝中发现了一只小妖。

那只小妖眼神清澈得令老和尚为之动容，他看得出来这只小妖纯粹至极，身上毫无罪孽，再低头看看自诩为正义的自己，老和尚忽然仰天长啸。

最后，老和尚带着那只懵懵懂懂的小妖离开了那一山坡。

降魔大将军便从此销声匿迹，而在不远处的寺庙中，却多了一位浑身伤病的和尚和一位懵懂的小和尚。

在这之后，老和尚休养生息，而小和尚却陷入了沉睡，在寺庙的深处静静感悟着佛法，这是老和尚要小和尚洗去身上妖气的第一步。

也正是因为这一步，小和尚沉睡多年，失去了记忆。而老和尚在这期间感悟佛法，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高僧，又因为帮助民间百姓解决了流浪的妖怪，而被称为圣僧。

再加上多年来的伤病折腾，老和尚很快便老了，长着花白胡须的他居然也有些慈眉善目，便被民众推崇着信任着称为了圣僧。

而正是在老和尚风头正盛的时期，小和尚醒过来了，为了避免妖气外泄影响他人，老和尚忽然发言称自己要闭关，谢绝外人，为此差点绝了寺庙的香火。

可即便如此，老和尚却没有一丝后悔，他坚决地以一身功力为代价去为小和尚洗髓去杂，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年轻时的过错。

同时老和尚也是为了证明，人与妖并无善恶之分，人有善亦有恶，而妖亦如此，因此他有一个更大的野心，将一只妖怪培养成众人推崇的圣僧，再进而揭开所谓圣僧的真面目，为的就是告诫世人。

而介时被迫知道真相的圣僧和自己，都会沦为众人发泄愤怒的阶下囚，即便知道会是如此结果，老和尚也毅然决然地决定这么做。

可是……

小和尚这孩子实在是过于干净纯粹了，在陪伴小和尚长大的这段时间内，老和尚备受内心煎熬，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真的以这孩子的一生去换取民众的喧闹。

而此时，在寺庙中另一位僧人的弟子，却发现了老和尚的异常，并且为此步入了老和尚门下。

时间一晃就是十年，小和尚长大了，很顽皮地躺在桂花树下听着老和尚给他讲故事，而那位新弟子，却永远只是抱着扫把坐在远处的石堆上听着那些故事。

年少的新弟子很明白，老和尚讲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故事，而是他的一生，老和尚的一生便是如此，他无法把事实告诉小和尚，只能把事实编织成故事，渴望着小和尚能在某天恍然大悟。

“我长大后要做大英雄！降妖除魔！惩恶扬善！”

小和尚的声音传递在云间，不远处的新徒弟嘲讽地笑了笑，如若有一天小和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是否有自刎的勇气？

就这样，在日夜陪伴中，老和尚终究是下不去手，他便不再给小和尚讲述故事了，反而是让小和尚给他编故事。

这气得小和尚几天不和老和尚说话，甚至说自己会把老和尚讲过的故事一遍一遍复述给他听。

善与恶的区分，究竟是因为是人所以为善，是妖所以为恶，还是因为人有善亦有恶，妖亦如此呢？

在小和尚还分不清善恶观的时刻，老和尚总是不厌其烦得劝告着他该如何做出正确的抉择。

可是，小和尚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始终沉浸在老和尚的故事说，立志自己也要做一个降妖除魔的大将军。

时间流转飞快，小和尚很快便长大了，而老和尚却病入膏肓，早年来造的杀孽让老和尚痛苦不堪，他既渴望告诉小和尚真相，但又怕小和尚得知真相后失去控制。

因此老和尚才叫了自己那位总是冷着脸的徒弟，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冷着脸的徒弟居然仅凭着一点蛛丝马迹，已经追查到了老和尚曾经的身份，并且推断出了他的目的。

“你是希望由我揭穿他吗？”冷脸弟子如此问着，随后拿起身后的扫把便要离去，“出家人，不动杀戒。”

老和尚站在原地望着那位徒弟，静静问：“非也，我是希望，你能在他今后受困之时，救他。”

冷脸弟子没有反应，而是拿着扫把离去。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对吗？”老和尚老神在在看着正准备离开的冷脸弟子。

他早就认出来了，他很久之前便在布局了，他曾经的手下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寺庙来，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如今，时过境迁，那位孩子已经长大了。

那位孩子便是自己眼前名不见经传的冷脸弟子，继承了他父亲极其优秀的刀法，如若不是老和尚看见他指尖的老茧，他是无法想象，一个僧人居然在暗地里舞刀弄枪的模样。

冷脸弟子回过头看了眼老和尚，进而转身跪下，对着老和尚行了个大礼，“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徒儿恳求师父准许徒儿还俗！”

“准了……”老和尚欣慰地笑了。

紧接着冷脸弟子便离开了寺庙，进而成为了江湖上闻名的杀手刀客孤狼，这一只孤狼在无数次腥风血雨，就是为了磨炼自己，达到曾经自己父亲追随的那位降魔大将军的高度。

可是，无数次，他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当群妖肆虐时，他只能默默做好一切部署和周全准备才敢出手。

而曾经的降魔大将军，可是仅凭一杆长枪便能杀得群妖丢盔卸甲，自己还是差远了，正当刀客在外磨炼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就听到了圣僧坐化的消息。

老和尚，坐化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刀客，紧忙就赶回了寺庙，在寺庙外他看见了哭成泪人的小和尚，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围墙上，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刀，到底该不该出鞘。

之后他调查过老和尚的消息，发现老和尚是在半山腰处遇上了来报仇的妖怪，本就年老的老和尚不愿意对小辈下手，在几个回合间便甩掉了妖怪。

可是，那天妖气肆虐，居然影响到了寺庙中修行的小和尚，这个时候的老和尚便别无他法，他自知自己不是群妖的对手，但也不能让他们毁了小和尚的道行。

为此，老和尚出现拿起了自己的长枪，披上一身战袍，与群妖们同归于尽。

仅此而已，四个字，同归于尽。

老和尚一人手持长枪，此刻他是为了自己毕生的信念而战，便是为了证明，人无善恶之分，妖亦如此，他誓死捍卫的，是小和尚纯真的性命啊。

之后的事情，便是众人所看到的，老和尚就击败众妖后也只留下一口气，褪去战袍后坠落山涧，又被渔夫所救送回了寺庙内。

老和尚吊着最后的一口气和小和尚交代完后事后便当场坐化了，如若没有小和尚的出现，他此生恐怕还是善恶不分的降魔大将军。

而之后的一切便全看小和尚的造化了。

在得知老和尚的故事后，小和尚泣不成声，他跪在地上，朝着桂花树不断地拍打着地面，他想说话，可却被泪水哽咽着无法呼吸，悲痛万分。

讲述完老和尚的故事后，刀客默默看着小和尚崩溃的模样，片刻后才说：“如今的现状你也知道了，人们对你已经起疑了，你瞒不了多久，此刻是为了保全师父脸面而还俗离开，还是为了证明师父的道而留下，我都不会阻止你。”

“不过，如若有一天你为祸人间，我定然会遵循师父他老人家的嘱咐，留你一命。”刀客高傲说着。

小和尚沉默了片刻。

如果让众人知道，自己师父培养的圣僧居然是一只妖怪，定然让他晚节不保。

可如若自己逃避了，那么师父用尽一生证明的人妖不分善恶岂不是失败了？小和尚现在非常清楚，自己绝对是善，而非恶。

可是，自己该如何让人们相信，自己便是善，自己这只妖怪就是善？在人世间生存了数十年的小和尚哪里不知道，世人对于妖怪的偏见是多么地深厚而无法撼动。

“师父，我该怎么办……”小和尚跪在地上奔溃着大喊，可是埋葬在桂花树下的师父或许都成了一具骸骨，又该如何回复他的问题？

望着曾经的同门师弟如此痛苦，刀客于心不忍，便开口道：“师父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他最担心的，是你受了欺负入了妖道。”

面对刀客的暗示，小和尚聪明伶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很快就平静下情绪来，呆呆望着桂花树，半刻后便开始磕头。

一个，两个，三个……

小和尚把额头都嗑出血了却也仍然不愿意停止，刀客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如此伤害自己，师父看见会心疼的……”

小和尚这才停下来，呆呆望着刀客道：“师兄，我想还俗了。”

“认真的吗？”

“嗯，我想，唯有不玷污师父的名声，我才能去替他实现他想实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