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金屋

第二十六章 金屋

徐应白正想着让付凌疑去书房上药, 付凌疑已经将缠在手腕上的绑带扯了下来,胡乱把伤口扎起来。

然而付凌疑的动作实在粗鲁且不友好,手上的伤口被勒得渗出更多的血, 把绑带洇透了。看得徐应白怀疑付凌疑和他的手有深仇大恨。

徐应白抬手扶额不忍直视, 心想付凌疑是不是不知道疼, 嘴上出言道:“跟我过来。”

付凌疑用牙咬着绑带,锋利的犬齿一拉,正给绑带打了个结,闻言抬起头看徐应白,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走了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魏珩和谢静微一齐抬起头,先看见了蹙眉的徐应白, 又看见徐应白身后表情僵硬手脚无措的付凌疑,又十分有默契地把头低了下去。

徐应白翻出两瓶伤药放在付凌疑手心:“回去自己上点药再绑起来, 别绑得太紧,绑太紧了疼就算了, 好得也慢。”

付凌疑手心收拢, 把那两瓶药拿好, 生涩地说了声:“……多谢。”

徐应白轻点了下头, 应了付凌疑这一谢。

而后他深呼一口气, 靠在了藤椅上休息。

付凌疑的目光轻轻落在徐应白身上。

付凌疑现下住在禁室旁边的一间房子,他推开房间的门。

他不能这样做,也舍不得这样做。

他是个宁愿玉碎,不要瓦全的人。

那样徐应白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付凌疑继续想,自己就可以……

付凌疑和谢静微对视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清浅又绵长的呼吸声,付凌疑目光微微一动,随即伸出了手。

这些天实在是耗费心神, 再加上生病,徐应白看着清减不少, 眼底的淡淡的青黑昭示着他睡得也不算太好, 那张好看得不可思议的脸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的病气。

而魏珩还在低头看前朝史册,根本没注意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徐应白搓了搓自己被手炉暖起来的指尖,暗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可徐应白偏偏是个难以摧折,又不顾生死的人,他远不像表面那样的温和脆弱,也绝不是什么好掌控的人。

他感到厌恶,厌恶自己,也厌恶自己的想法。付凌疑用指尖狠狠按住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尖锐的痛感短暂地拉回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谢静微警惕地盯着付凌疑,以免付凌疑又大逆不道地轻薄自己的师父。

徐应白似有所感的睁开眼,只迷迷糊糊看见付凌疑飞快消失在书房门口的身影。

付凌疑敏锐地察觉了谢静微的目光。他沉默地和谢静微对视,谢静微双手叉腰站起来,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

实际上谢静微有点气短……付凌疑面相看着就凶悍冷戾,人又能打,要是真想轻薄自家师父,自己根本拦不篆…

肮脏不堪的想法雪片一样飞出来,付凌疑猛然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付凌疑在这一瞬间阴暗地想,要是能把徐应白关起来就好了。

付凌疑眼神也随之暗了暗,喉结滚动,在安静的书房里面是唯一一个危险人物。

付凌疑一根手指就能毫不费力且悄无声息地把自己按趴下。

谢静微吓得差点叫出来,然后看见付凌疑用没受伤的手勾了旁边的旧毛毯子,盖在了徐应白身上。

看起来是那样的精致,脆弱, 又好掌控。

造个金屋子,把徐应白藏起来,谁也不准见,谁也不准伤。

房间背光,不算亮,隐隐绰绰的天光从窗棱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虚影。

付凌疑在床边半跪下,抽出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面摆着好些儿小玩意,有从魏珩那单方面换过来的玉佩,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道经,因为变干而发黄变脆的草蝴蝶,一条旧得发白快要断掉的发带,是前些日子徐应白换下来的,甚至还有半片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墨……

十之八九都是徐应白无甚在意或是不要了的东西。

付凌疑从心口那里掏出徐应白给的那两瓶伤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柜里。

随后他把抽屉轻轻推回去,推到一半却又不动了。

他盯着这些东西,直到眼睛发酸,而后忽然伸出手将发带道经和玉佩一起捞了出来。

房间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他半跪着,目光眷恋又带着癫狂地看着这些东西,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紧接着,他将额头轻轻贴在了这些小物件上面。

墨香环绕,混合着发带里面残留的,寻常人几乎很难察觉到的兰花香——是徐应白身上惯有的香气。

付凌疑以为自己会在这些味道里面平静下来,结果脑袋越发混沌,身上的血仿佛在岩浆里面烫过一番,灼烧得厉害。

他嗅着香气,眼前浮现出徐应白那张完美,却一向淡漠无波的面庞。

徐应白……付凌疑半跪着,垂头低声喟叹,嗓音沙哑。

同他走过两世的徐应殪崋白。

殪崋白。

不爱他。

这是两世心知肚明的事情,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付凌疑感到崩溃和痛苦。

他不能把徐应白关起来,只能自己靠着这些东西寻求慰藉。

付凌疑弯着腰,脊骨和肩膀一齐可疑地颤唞着。 在纠缠着的疼和快意里面,付凌疑该死地想不顾一切地冲到书房去吻徐应白。

半个时辰过去,付凌疑终于平静下来,舍得将这些被他悄悄藏起来的宝贝放回去。

彼时徐应白也醒了。

谢静微的课业还差最后一点,约摸要一刻钟才能写完,徐应白让他继续写,自己披着狐裘出门走走。

徐府不算很大,徐应白一路走过去,很快就绕到了禁室这边,随即脚步一顿。

寒冬腊月里面,付凌疑这家伙居然在用冰水洗衣服!

“手不要了?”徐应白眉头狠狠一跳,在门外不解地问:“况且你的衣服……不是今天才换上的吗?”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徐应白陷入自我怀疑。

付凌疑只给徐应白留了个乌黑的发顶,他用搓衣板狠狠地搓着衣服,听见徐应白的问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哑着嗓子说:“衣服脏了,要洗。”

“手……”他看了一眼自己泛红的水,语调不变,“搓个衣服而已,手没事。”

反正现在已经冻得毫无感觉了。

徐应白一言难尽地看了一会儿,得出付凌疑是在自虐的结论。

付凌疑把洗好的衣服捞出来挂好,徐应白看他冻红的手看得眼疼,跨步进了门,把怀里的还温着的手炉塞到了付凌疑的手里。

“拿着。”徐应白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付凌疑本想塞回去,听见徐应白的话,手僵在半空中。

徐应白浅淡而又有压迫的目光压在付凌疑的身上。付凌疑顿了好一会儿,知道递回去没用,又怕惹徐应白生气,慢吞吞地把手炉抱在了怀里面。

手炉是温暖的,和徐应白这人一样温和,付凌疑宝贝一样抱着这手炉,渐渐恢复知觉的双手疼了起来。

没了手炉,徐应白手很快冷了下来,他不得不揣着袖子站着。

旁人做这个动作或许会显得老气,付凌疑却觉眼里的揣着袖子的徐应白分外可爱。

跟只怕冷的猫似的。

付凌疑嘴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

徐应白不知付凌疑心中所想,他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回去看谢静微的课业,一转身,谢静微已经扑过来了。

徐应白张开手臂抱住自己的倒霉弟子。

付凌疑的嘴角僵住,眼皮耷拉下来。

谢静微兴奋得手舞足蹈,开心地对徐应白大声说:“师父!师祖来了1

徐应白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来了?”

“师祖呀1谢静微笑得牙不见眼,“师祖来和师父过年了1

徐应白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往徐府正厅那边奔过去,衣袂翩飞如蝴蝶。

还没等到正厅门口,一个穿着道袍用木簪子束发,鬓发斑白的老头就伸了个脑袋出来,毫不客气地骂道:“跑什么跑!我又没死,奔丧呢?!小心呛着风1

徐应白在玄清子面前站定,眉眼带笑,声音还有点急促,语气却是温和的:“师父,好久不见。”

玄清子用拂尘轻轻打了一下徐应白的肩膀,吹胡子瞪眼道:“你也知道我们多年未见啊!来了长安就忘了你这个师父了,三年都没回去过,还得我这个老头子来找你过年。”

“是弟子之过,”徐应白温声好语地把玄清子劝进门,“外面风大,先和弟子进门吧。”

玄清子哼了两声,依言进门,走了两步看见徐应白身后的谢静微,登时大怒,追着谢静微就要断这徒孙的狗腿。

谢静微一边跑一边叫:“魏师弟救命啊!!1

魏珩眼角弯弯地笑着,把谢静微从自己身后推出去。

徐府登时热闹起来,多年冷清的地方终于有了人味。

徐应白站在一旁,温和地笑着,两世沉浮,他很久未曾见到自己的恩师,也没有报答玄清子的恩情,也很久未曾感受过这样热闹有生气的样子。

他眼底有怀念之色,半是感慨半是庆幸地叹了口气。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付凌疑躲在角落里,也看着面前的景象还有徐应白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今天的想法,又想起前世徐应白死后之事,觉得自己自私又恶劣。

徐应白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他不会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但付凌疑又因此为徐应白开心起来。

前世今生,有那么多人在意他。

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