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娇娇
第四十四章 娇娇
徐应白的目光微微一顿。
这认真的话语在他的心上面敲了一下。
付凌疑不是非要去撞南墙, 他虽然没有徐应白那样聪明,但也知道往哪条路走轻松一些。但他偏偏不走。
如果南墙那里不是徐应白,他也不会去撞。
徐应白沉默了片刻, 最后咳嗽了几声, 对付凌疑说:“太晚了, 睡吧。”
付凌疑的五指攥紧又放松,他扯了扯嘴角,说:“好。”
而后他站起身,退到一边,将营帐内的烛火给熄掉。
只一瞬, 光亮逝去, 徐应白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而后很快,等双眼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徐应白偏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付凌疑。
付凌疑并没有出去, 而是在猫在营帐的一角用外衫把自己团了一圈,抱着横刀休息。
“的确是好久不见。”徐应白道。
“三日后,在马头坡会和。”
徐应白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不去想, 不去想那荒谬绝伦, 又理所当然的一个吻。
阿古达木带兵攻入王庭,已然拿下他那些不成器的父兄,又用铁血手腕荡平了各部的叛军,不日就将成为乌厥新的大汗。
营帐内烧起了炭火,铁架子上烤着只被现抓回来的兔子。
付凌疑的手一抖。
“是你们埃”徐应白眼角眉梢沾染上了一点笑意,他抬手按住付凌疑的刀柄,把付凌疑的横刀给按了下去。
众人闻声看过去,只见两个穿着飒爽骑装的姑娘纵马而来!
“叶永宁……”这时另一位姑娘姗姗来迟,她用簪子挽发,虽与高马尾姑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人显得温婉许多,她无奈道,“叫什么娇娇,没大没小的。”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丽响亮的喊声:“娇娇1
第二日醒时, 徐应白的烧已经退下去大半,出营帐时是清晨, 红日已经升起,但还是冷,徐应白不得不裹了一件狐裘出门。
斥候这时候正好到了,还带着阿古达木的那位侍从,给徐应白送了战报。
徐应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姑娘,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付凌疑已经将刀抽了出来!
徐应白将头转回去, 刚才跳得失速的心跳这时候渐渐平缓过来。
响亮的抽刀声和锋利的刀尖逼停了这姑娘,她忙举起手道:“我没有恶意的1
“娇娇?”付凌疑低声喃喃,难以置信地偏了偏脑袋。
长夜漫漫,不知过了多久, 徐应白才沉沉睡去。
叶永宁热火朝天地烤兔子,狡黠的目光在温文尔雅的徐应白和面无表情的付凌疑之间来回打转。
但他的唇齿间还残留着血腥味, 刚才那炙热灼烧的触感似乎也没有消失, 反而随着时间过去愈演愈烈起来。
被借去的兵马会在几日内陆续回来。
而后她从马上下来,朝徐应白行了一礼:“应白,经年一别,好久不见。”
叶永仪正和徐应白说话:“我和永宁听说你在嘉峪关,正好我们从大漠回益州,又刚好有益州州牧给的通行令,便顺道过来看你。”
付凌疑阴戾的目光沉沉看着这姑娘,显然并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轻易把刀抽回去。
看来这位乌厥小王子也对杨世清这只肥狐狸十分不满,恨不得早点把这人弄死。
话刚说完就被叶永仪瞪了一眼,叶永宁只好讪笑一会儿,道:“阿姐,我错了……”
“文绉绉的干嘛,”叶永宁眨眨眼,“以前我们不都叫他娇娇。”
“娇娇!救命1姑娘把求救的眼神投往徐应白,见徐应白没什么反应,哀嚎道,“娇娇,你不记得我了?1
但肃州不是个好攻打的地方。先不说肃州城池那可是高耸坚实,易守难攻,并不好强攻,杨世清此人能稳在肃州十几年屹立不倒,也不是个吃素的家伙。
庆格尔泰抱拳应了一声是,随即飞身上马往大漠深处奔去。
“谢伯伯如今好吗?”
她叫徐应白娇娇?!
而最近斥候来报,肃州城形容整肃,城门紧闭,看来也是预料到自己即将要拿他们开刀了。
他看过战报,十年前乌厥也打过肃州城,但是惨败而归。
徐应白怔愣了片刻,终于在记忆里面搜寻到了这对双胞胎姐妹的身影。
临近营帐,其中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姑娘勒马停下,跳下马后就直奔徐应白过来!
这姑娘眼睛很大,是实打实的杏眼,皮肤因为风吹日晒没有那么细腻,外貌看起来娇俏,气质却自有江湖女子的一番风味。
估计也是看打不下来,才结成盟友,一起对付大晋。
能在乌厥和朝廷军中间毫发无伤,也是要有本事的。
那把寒光凛冽的横刀被徐应白轻轻松松地压了下去,付凌疑喉结滚动,“铮”一声将横刀收回刀鞘。
付凌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回去告诉你们小王子,”徐应白对庆格尔泰道,“不要贸然强攻杨世清,他不是好对付的主。”
阿古达木在战报中问徐应白,什么时候攻打杨世清。
徐应白冷白的面容被火光映得有了些血色,他温和地笑笑,回答道:“师父很好,如今在道观带我收的一个小弟子。”
“啊,真是过得好快,你都收弟子了,”叶永仪认真道,“你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还好,”徐应白捏了捏指节,面不改色道,“不碍事。”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一动,手指收拢攥紧。 “不说这些了,”徐应白看向叶永仪,“永仪……”
永、仪……一个多么亲密熟稔的称呼,再加上之前这姑娘那一声亲昵的应白,付凌疑眼眸一暗,全身
,全身发紧僵硬,喉咙梗塞得厉害,几乎能感觉到一股铁锈味。
“你们当年离开道观之后去了哪?”徐应白没注意到付凌疑的异常,继续开口问。
“四处走,”叶永仪笑道,“后来到了益州,上山当了山匪,永宁用从谢伯伯那学来的一点功夫,当了山匪头子,再过两年,益州换了个州牧叫李毅,他是个好人,我们便招安了。”
徐应白剔透的眼眸微微一动。
“娇娇,”叶永宁叫了一声,把烤兔子举起来,分了一大只兔腿给徐应白,“烤好了,这个给你。”
叶永仪没好气拍了一下叶永宁的背:“我都说了多少遍,别乱叫应白。”
“无妨,”徐应白眼角弯了弯,“叫就叫吧。”
叶永宁一昂头,闻言兴高采烈地又撕了一只腿给徐应白。
奈何徐应白病还没好全,没什么胃口,也吃不了辛辣刺激的东西,浅浅地尝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
他安静地坐在一边,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坠了铁,抬也抬不起来。再加上坐在炭火旁暖融融的,舒服得很,徐应白索性闭上了眼睛。
于是不一会儿,徐应白就毫无征兆地往旁边一倒,付凌疑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冒出冷汗,慌乱又小心地把徐应白接在怀里。
怀里的人安静,呼吸也平稳,颈侧的脉搏一下一下安稳地跳着,只是睡着了。
付凌疑跳得厉害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他小心地将徐应白抱起来放在一边的床上,又盖上两层软和的被子,回过身时,他看见这对双胞胎姐妹正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
“阿姐,”叶永宁压低声音道,“我就说嘛,这个人喜欢娇娇1
叶永仪:“………还没被人家的横刀指够吗?”
身为姐姐,叶永仪不得不在付凌疑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下开口给自家妹妹打圆场:“对不住,我妹妹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我是喜欢他,”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盯着叶永仪,他声音沙哑,语气温和又危险,“你妹妹没说错。”
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问题,但偏偏付凌疑是紧紧盯着叶永仪说的,莫名其妙有一股巡视领地警告其他人的意思,很是诡异。
再加上那有如实质的压迫感,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叶永仪直觉不好。
她十分谨慎地开口,语气真挚,语速极快:“公子,苍天可鉴,我们对徐公子只有亲朋之谊,没有男女之情。”
叶永宁一口水喷了出来!
“男……男女之情?”叶永宁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阿姐,娇娇可难伺候了,和他成亲那不是自讨……”
叶永仪迅速捂住了自己妹妹那惹事的嘴,朝付凌疑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
付凌疑手指动了动,神情难辨:“难伺候?”
付凌疑印象里面的徐应白,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并没有什么挑剔的时候。
尽管徐应白身体不好,可是不论是风餐露宿还是吃糠咽菜,他从来没说过一句苦,也没说过自己不行。
就连重病缠身之时,只要他清醒,就没叫过一句疼。
这样的人,还会难伺候吗?
“那可不1叶永宁从叶永仪的桎梏里面挣脱出来,“坐下来,我同你说1
说完就兴致勃勃地把付凌疑拽下来坐好。
“我和我阿姐是在正德十三年碰见的娇娇和谢伯伯,”叶永宁道,“那年我和姐姐八岁,被爹娘扔了,沿街乞讨,谢伯伯见我们可怜,就把我们带回了道观。”
“那个时候娇娇才五岁,”叶永宁用手在肩膀处比划了一下,“就那么点高,穿白色的道袍,眉心点一颗朱砂,跟在谢伯伯后面像个小雪人,看着可讨人喜欢了1
付凌疑想像了一下那时候徐应白的样子,神色倏然温和下来。
“但回了道观才知道,他可爱哭了,一天要哭上好几次,吃药哭,药太苦哭,没有蜜饯送药也哭,磕着碰了一边喊疼一边哭,桌子上的草蝴蝶少了一只那更是要命,能哭到人都厥过去……”
付凌疑的指尖微微一动,目光不由自主看往在床上安然睡着的徐应白。
叶永宁则继续道:“他吃得也挑剔,不吃鱼,因为有刺,除非谢伯伯给他挑,不然不动一口;吃不了辣,吃到一点就得哭;他还不爱吃羊肉,说膻味太重;也不爱吃青菜,尤其不能吃芫荽,吃到了能吐半个时辰……每晚要吃一块小糕点,还要谢伯伯给他唱小曲儿讲故事,不然就不睡……谢伯伯还不敢说他,怕一说把人说哭了,哭厥过去就完了………”
“谢伯伯那时养他养得小心翼翼,”叶永宁一脸不忍回忆,“生怕把人养死了。”
“我们小时候沿街乞讨,觉得他实在是娇气,那时又调皮,就给他取小名叫娇娇,”叶永宁哀叹道,“结果把他气哭了,足足哄了一个半时辰啊1
“又给他解释这称呼是夸人的,好话说了一箩筐他才信。”
叶永宁摊手:“我当时就想,就他这性子,以后哪能讨到夫人啊1
付凌疑闻言抿紧唇。
“你别听永宁胡说,”叶永仪赶紧道,“那时娇……应白他刚刚没了母亲,身体又很不好,难免爱哭。”
“我和永宁都将他当弟弟看的,”叶永仪道,“那时一听他叫叶姐姐,我们心都软了。我们对他绝无男女之情,这点还请公子放心。”
“后来到正德十七年,碰上天灾大旱,道观穷得都养不起人了,我们不想拖累道观,就悄悄离开了,”叶永仪继续道,“这么多年没见他,他倒是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付凌疑的呼吸一颤,手指收紧,脊背僵直,喉咙疼得厉害。
是啊,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曾经那样娇气爱哭的小公子,短短十几年过去,能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地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
再没哭过,也再没喊过一句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