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或许是爹系

开机仪式举行后, 第二天正式开拍。

盛意很久没有在摄像机前表演，由于这种陌生感，她在开机前就倍感压力,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每根神经都绷紧, 表面上看不出来, 但私底下没有外人的时候, 总表现得很沉默。

这让Alice有点担心，她不知道盛意是怎么了。

等开机第一天结束后，她的担忧就更重了，因为盛意不像大家想的表现得那么完美, 表演也没有达到很顺畅的地步, 她有点找不准感觉，这是导演说的，换种说话，那叫还没入戏。

女主角本身寂寂无名, 演技再不出众就难以让人信服，更让人瞧不起。

不过, Alice觉得整个剧组只有盛意会觉得自己拖累剧组，其实一些资源咖出身的艺人，第一部 戏被导演哄着拍的都不是没有, 盛意这样想未免太过“有责任感”, 不入戏演员当然有一部分责任, 但另一部分也和导演, 对手戏演员有关。

然而盛意蹙着眉头, 坐在椅子上, 眼睛已经盯着第一页剧本十分钟了。

Alice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这家旅馆是小镇上最好的一家, 原本是旅游民宿, 是近几年新装修的，风格和设施都很新，她的房间在顶层三楼，正对一颗年龄不小的梧桐树，风吹着边缘微微变色的梧桐叶，任性悠闲的阳光穿梭在树叶间，又跳到书桌上放置的剧本第一页。

因为年幼失去父母，寄人篱下，姨妈对她如同第二个母亲，这让她感到幸福，但姨夫的自私和不以为意，以及他对姨妈的暴力，对家庭的漠视，又让她压抑，每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都更容易有乐观开朗的性格特质，而在这个家庭里长大的孙桃以及李恒显然都不属于这一类。

李恒注视她的目光从嫌弃的陌生人到关系亲近的表妹，再到更少男少女的暧昧层次，原本的姨妈就是抱养的，这对有名无实的表兄妹的关系在青春期的躁动，冬天取暖的火光，春天的第一枝柳树下渐渐朦胧，孙桃被李恒的关心和注视下对这个世界更热切，对生活更充满期待，而原本要成为翻版李忠的浪荡青年李恒也在这段关系中变得成熟，更富有担当。

盛意完全认同这一点，当你是个开朗快乐的人，但要饰演一个心思敏[gǎn]，又具备了痛苦素质的角色，作为演员你就得认同这种痛苦，具备这种痛苦，让痛苦与你合为一体。没人会喜欢平白无故的痛苦，这很显然。

而孙桃还梦想去留学，那就更不可能。

入戏会比较痛苦。

可高三快要开学的时候，她回到家李忠却对孙桃说，如果孙桃不考能家附近小城一个免学费的师范学校，就不要继续念大学了，即使她考了第一名，他也不会送她去念清北。

过了一秒，就在Alice快忍不住询问安抚自家艺人的边缘，盛意伸手，葱白的手指拨开书页，至第二页。

Alice看见她微微垂坠的眼睫压着，侧脸晶莹剔透，视线落在纸张上，很专注，她就不说话了，偷拍了一张照片，放轻脚步回到沙发上做自己的工作去。

暑假到来，孙桃找到了一条大胆的道路，收音机里，遥远的城市正在举行唱歌海选大赛，进入复赛就能获得一万块的奖金，有了这笔奖金，孙桃就能有生活费和学费，迈上新的旅程。

首先要提到，孙桃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考后，孙桃冒险履行这个疯狂的计划，她拿着吃穿上省下的三百块钱坐上大巴，而李恒追上了他，他把游戏账号都卖了，支持李桃完成她的梦想，而这个疯狂的夏天，他们从比赛场馆走出来，热汗与微笑，梦想与自由，孙桃并没有拿到这比奖金，但两人用这个暑假留在城市里做暑假工，还是攒到了这笔钱。

孙桃爱着姨妈，又讨厌这个禁锢着她的这个地方，不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避风港，孙桃在镇上读书的三年，她周末会去给音像店老板看店，这就是她快乐的时候。老板不在的下午，她会用收音机来听磁带，新鲜的歌曲，潮流的音乐，这是整个时代吹来的一阵春风，虽然到达这个偏僻小镇的时间有点晚，但还是吹来了。

她不畏惧痛苦，这本来是表演的优势，但盛意仍旧有点困惑，而这种困惑，造成她在开机第一天就进入了卡壳的阶段。同样的，这让她进退维谷的困惑原因，正来自孙桃这个人物本身。

happy ending.

这是个没那么复杂但又绝不简单的故事。

盛意开始被这个故事吸引，正是因为孙桃这个角色，主角具有非凡的闪光点，故事情节一气呵成，不虚浮不说教，写实之中有电影该具备的戏剧感，导演也很适合，盛意喜欢它并非没有理由，但来到开机的这一天，她却发现自己演的出孙桃的压抑，痛苦，却演不出她的自由和生命力。与此相比，陆均虽然对人物个性表演尚不成熟，但很有自信，所以演戏虽然青涩但不混乱，能看出努力入戏。女配付鸢表演科班出身，有些程式化，但能看出态度。

她轻声哼唱跟随，这是春天，音乐，时代给予年轻人的心理慰藉，是她的快活与轻松一刻，她从收音机里听到刚发生的新闻，知道城里的孩子在听什么歌，追什么星，举办什么活动，有什么新的爱好和热潮，在音像店的小小一角，孙桃也在畅享她走出小镇的那一天。而她成绩很好，完全可以考出去。

不过体验派和方法派不太一样，盛意原本就容易幻想，所以她不是倾向，而是自然而然运用第一种表演方式，说实在，从小到大她就不是阳光活泼类型的女孩，也就是不怎么快乐，她的安静和忧郁让她接受起孙桃这个人物压抑的，内敛的，被封印在社会地位，家庭地位之下“痛苦”来的很容易。

她的暗中计划终究被李恒知道，李恒没有被孙桃鼓励之前，即使是复读还会去外边上网，成天打游戏，他的人生麻木，没那么好，但因为是儿子，所以还算顺利，他看到晚自修后孙桃复习到深夜，听见早上她在晨读后轻轻的练习歌声，他渐渐明白了孙桃是不同于他的，不同于任何一个同学，任何一个周围的人，她有着独特的内在，有着吸引人的，灼灼闪光的耀眼灵魂。

孙桃失望极了，表面上顺从，内里却伤心，不安，而她的姨妈只是普通的妇女，虽然疼爱孙桃，但她同样觉得女孩读那么多书没有用，孙桃念师范当老师，性格又柔顺，嫁的好下辈子就能好过。

在一次回家后，奖学金和老板工资事件爆发，李恒以自己拿钱充游戏的借口帮助孙桃隐瞒，但事后询问原因，孙桃说自己想要离开家里，她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大学，李恒一时十分失望，一是她的隐瞒，二是孙桃想要离开家里，她想考到首都，那是李恒不愿意也无法去的广阔天地，两人爆发了剧烈的争吵，还未萌芽的朦胧情愫就这样被冰冻。而奖学金和工资的事情终究还是被李忠发现，孙桃不得不上交所有的钱。

在镇上，她睡在楼上，李恒睡在楼下。她悄然做了个决定，她要攒钱去念大学，念最好的大学，她开始谎称这一年没有奖学金，说音像店老板降了工资，彼时，

，彼时，孙桃和李恒的关系在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围困后，两人手慌脚乱的在这个被雪隔绝的小镇房子抱团取暖，他们俩关系渐渐变好，孙桃认真向学，柔顺听话，一身尖刺的李恒在镇上和人打架回来，孙桃还会为他上药。

对比之下，盛意这个女主角入戏说的是浅层，深层那是有点不走心。

盛意把剧本再一次翻到最后一页，终章的最后一个字盯了又盯，她眼神复杂的合上剧本，她望着外面絮絮吹摆的风，头一次认为自己不适合表演。

没有哪个优秀演员只能体会痛苦，不能表演喜悦，只能表演绝望，不会追求希望。

“你是不是有点完美主义？”

盛意边想边慢慢回复，“你觉得我有吗？”

商岐直白的说：“当然，我觉得你有，可能是在表演上，你有着近乎强迫的完美主义，我不太明白，你还在表演人物的最开始，为什么要担心后面的表演你无法完成？”

盛意垂眸，眉目陷入困惑。

“后边的人物转变我觉得我演不出来，那这个人物就是不完整的，既然不完整，前面的表演再完美又有什么用呢？” 商岐摇摇头。

“方便电话吗？”他“老了”，打字实在跟不上盛意这种年轻人非同寻常的速度。

盛意一愣，“可以。”

电话接通，他似乎渐渐走进安静的地方，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电，“盛意？”

她捂住电话下面，不自觉小声回答：“是。”

商岐嗯了一声，回头看眼玻璃后的会议室，还有十分钟，他要抓紧速度，男人思考片刻，直奔主题问，“你吃过糖葫芦吗？”

盛意不明所以，点点头，又想起这是通话，对着话筒不假思索道：“吃过。”

他略带轻松的说：“是的，吃一根糖葫芦你都要从最上面的开始，不吃第一颗，你就永远吃不到最后一颗，”他假装自嘲，“你看，就像我创业，首先没有想法，你就无法说服投资人，没有投资，你就无法把你的idea付诸行动，那么这场创业就是一个笑话。所以说，如果我想着这次创业肯定不会成功，并且连第一步都不尝试，那我可能真的一辈子无法成为轻松的老板，只能去干保险或者去银行？”

盛意被他逗笑，轻轻噗嗤一声。

商岐挑眉，觉得自己很像Jackson鼓励他上幼儿园的女儿参加跑步比赛。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耐心道：“你现在觉得你无法完成人物的转变，有没有想过，当你沉浸表演，你成为她，你自然而然能体会到身处其中的“她”该怎么做。当然，如果一开始你就觉得做不到，你可以现在退出剧组，来我手底下创业，不过说好，我只能给你三千一个月的工资。”

“三千？”盛意忍不住挑出这个字眼，嘀咕说：“太低了吧。”

商岐语气倒是温和，逗她说：“一个还没开始做事就想着放弃的员工，我认为三千很高了。”

盛意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不承认，”可我不是。”

商岐笑笑，“你不是，盛意，你得加油，”他压低声音，轻声说话，好像在她耳边那样温柔亲切，“你那么努力才有演戏的机会，不要这么轻易说自己不行，好吗？而且，我觉得你行的。”

盛意微微一愣，脸颊在他温柔的哄劝中泛红，心却被说的安定冷静下来。

她问自己，她可以吗？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预想失败就已经失败，如果这个结果是别人给她的都尚不甘心，更何况是自己，比起影视城没有戏的人，她的自信差了一大截，和陆均更没法比了。

盛意轻轻握了下拳头，低声倾诉：“这个角色非常自由，有生命力，我和她的性格取向南辕北辙。”

她倒是自我认知的很清楚。

商岐不由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是这个角色，你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盛意心想她不是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她可能会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角色和本人相去甚远也不妨碍一个演员表演，但背道而驰显然太过分，但盛意如果是孙桃本人，可能剧本该写孙桃已经精神分裂，她和孙桃一样，从小就成为没有亲人的“孤儿”，可她远没有剧本里的孙桃讨人喜欢，何谈努力奋斗追求自由。

但理由无法和商岐说出口。

盛意想到这个，情不自禁的失落起来。

孙桃这样让她喜欢，或许这股生命力就是盛意想要的，但她竟然没有想过，自己无法胜任这个角色，盛意忍不住为此感到愧疚。

商岐突然看到电话那头女孩潜藏的一点小秘密，她不自由，她没有生命力吗？在他看来，盛意是一只轻快的鸟儿，也是一朵初盛的明媚的花，每一次见面她都漂亮，可爱，懵懂天真，自然成熟，这些杂糅的特质在她身上融合的很好，让她即使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依旧天真坦白的讨人喜欢，无论是花还是鸟儿，都不该不快乐，起码不该连一丁点追求快乐自由的欲望也没有。

因为蒋琮吗？

他不由微微敛眉，心中有疑问也有担忧，但他并没有追问，只是说：“盛意，你不可能不会表演一个富有生命力的角色，你还记得你第一部 电影吗？”

盛意怔了下，“你看了？”

商岐：“前段时间忙里有闲，点开看了，之后又有事，怕一心二用浪费好电影，暂停并没有看完。”

他是真的忙，这段时间频繁来往于香港和京州，看这部电影还是在机场，可惜那天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看电影时困倦上脑，又觉得这样看太囫囵吞枣，心生了点“对不起”盛意的意思，便想着再找机会。

还算诚实，盛意忍不住评价。

她忍不住问，“你觉得那个角色有吗？”

“当然，”他说：“角色有，你也有，否则你演不出来，你一直是你，你只是忘记该怎么表演，不代表你不会，更不表你和这个角色取向就背道而驰，不是吗？”

盛意还是不信，他便道：“不如我们开通话，今晚找时间再看一遍？”

她惊讶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刚想回复“你不忙吗？”，可字打到一半还是删除，她知道这已经麻烦他了，但她总是麻烦他，心里便想，商岐都问出口了，肯定不讨厌她这一时半刻的麻烦。

绕成一团的想法变成矜持害羞的四个字，“哦，那好吧。”

又觉得不太活泼，她刻意把一个可爱笑容的emoji填在结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