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骤雨将春的痕迹彻底抹除,袅袅云雾绕着青山。
榕树洞内飘扬出阵阵药香。
蓉柒将药壶上的盖子揭开,草药香混杂着薄烟蒸腾上来。
床上并肩睡着的两个人面色惨白,一个比一个瘦弱。
蓉柒叹了口气,仅分离一个月,原本健健康康的两个人又变得遍体鳞伤。
从蓬莱岛传来的信件上说,姜云眷最终没有等到姜眠好去见她最后一眼,悲痛欲绝的凤鸣意随之而去。
最后的一封信笺是二人留下的遗言。
蓉柒掐算着时间,才觉出不对来。
本该于三日前就到蓬莱岛的二人为何没赶上最后一眼呢?
眼泪不受控地自眼眶滚落,姜眠好只觉得心口像被巨大的石头给压住,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捧着药罐的蓉柒也顾不得药汤溅到指尖的痛,连忙回过头:“眠好啊,你别动。”
姜眠好紧紧搂住怀中已经失去气息的人,整张脸已经被血模糊到面目全非。
“再加上.”
姜眠好看着眼前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婆婆您就别瞒我了。”
“兰兰没事。”蓉柒沉眸看着仍在昏迷中的人,叹了口气。
姜眠好眼前一黑,有些站不住脚,整个人踉跄了下。
晚吟剑横在桌下,沾满了血色。
姜眠好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挺直的背脊一点一点地弯下去,整个人脱了力痛苦地干呕着。
她痛苦地张着嘴,熟悉的恶心感再次翻涌起来。
蓉柒被她问得一愣,慌乱地挪开了视线:“眠好啊,你先把药喝了吧。”
呼吸在此刻变得凝滞,姜眠好长着嘴,喉咙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幸运的是,二人只是失血过多,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昏迷。
蓉柒忍着悲痛将二人带回太白山。
见糊弄不过去了,蓉柒将药碗搁下,轻声道:“她的剑灵已经将她的心脉给护住了,伤虽不致命,只是伤得太重。”
心口的巨石将她压得呼吸不得,她张着嘴,喉咙中发出痛苦低哑的嘶吼。
蓉柒这才意识到,铃兰并没有将用仙骨换种子的事情告诉姜眠好。
厢房内到处都是血,墙壁,床榻。
蓉柒被她的反应给吓到了,急忙帮人顺着背:“眠好啊,深呼吸深呼吸,你现在激动不得。”
姜眠好抓住蓉柒的手,眼泪不受控地滚落:“您的意思是,兰兰的仙骨没有了是么?是,为了救我吗?”
姜眠好踉跄着坐过去,看着铃兰惨白的脸色,着急问:“那兰兰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身后传来微弱的一声呼喊。
姜眠好的耳边是漫长的嗡鸣声,眼前漆黑一片。
她急忙转过身,便看见床上人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有些懊悔说错了话,抿了抿唇道:“没没什么,眠好你别太激动,当心身子埃”
蓉柒的手一抖,汤药撒到了桌面上。
蓉柒皱着眉叹了口气道:“再加上她之前被剥了仙骨,身子受的创还没好全,只怕是.”
蓉柒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将人搂住:“眠好眠好,深呼吸深呼吸。”
她的表情认真,尽管自己已经虚弱的不像样子了,可一颗心全都挂在铃兰身上。
榕树洞内的灯亮了三天三夜,蓉柒才将二人身上的全部伤口处理完。
“婆婆。”
“婆婆。”姜眠好面色惨白如纸,声音也虚弱到微不可闻:“兰兰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跪坐在方桌下的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浑身都是血。
“剥了.仙骨?”姜眠好艰难地重复出蓉柒的话,看向床上面色惨白的人,“婆婆您在说什么?”
蓉柒叹了口气,将煤炉上的药罐搬下来,小心地将药分到两个碗中。
等蓉柒赶到长安城内,在客栈中找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时,被吓得踉跄了几步。
尽管敷上药,缝了伤口,可陷入昏迷的二人迟迟无法醒过来。
顷刻间,心痛的窒息感蔓延全身。
姜眠好艰难地自床上爬起,脚刚落地,眼前却一黑,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姜眠好晃了晃脑袋,强撑着又站起:“兰兰她”
见眼前人情绪激动了起来,蓉柒抿了抿唇,只好点头。
“呃呕.”
姜眠好扶着蓉柒的胳膊,弓着身子不断痉挛着。
“眠好,眠好。”眼看着姜眠好的脸色变得惨白,蓉柒着急道:“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铃兰想啊,你倒下了谁给铃兰复仇?”
复仇
姜眠好压抑不住生理性地恶心,她大力握住蓉柒的手臂,强撑着站起来。
挣扎间她的身上的伤口被扯开,鲜血从再次撕裂的手臂中涌出来。
血腥味顷刻间蔓延开来。
蓉柒懊悔不已,她撑着姜眠好不断滑落的身子,按住那不断外涌的鲜血。
可只是徒劳。
姜眠好的强撑着的情绪彻底崩溃。
黑下去的眼前浮现出绿酒的身影,恨意中心底深处蔓延出来。
为什么要动铃兰。
尽管知道眼前不过只是虚影,恨极了的问句几乎是从牙关中挤出来的。
姜眠好艰难地呼吸着,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般,呼吸不得。
为什么要动铃兰。
滔天的恨意将姜眠好冲击得站不住,她闭上眼强压下恶心。
绿酒的身影消失。
眼前是一脸焦急的蓉柒。
“婆婆,我能去天界吗?”
蓉柒搀着站都站不稳的人,被这句话给问愣住了。
“眠好.”蓉柒将人给搀扶着,轻声劝道:“要不你先睡一觉,伤口重新包扎一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婆婆。”姜眠好皱着眉,重复了一遍:“您有帮我上天界的办法吗?”
见人态度坚决,蓉柒点了点头:“能是能,但”
姜眠好打断她:“好,那您帮帮我吧。”
“眠好啊,我知道你担心铃兰。”蓉柒握着姜眠好的手,“但是你也要为你自己考虑,你知道普通草木精灵想要登天有多难吗?”
天界守备森严,一旦被发现擅闯天庭便即刻就地诛杀。
运气好些,没有被发现,可天界偌大,想要寻到女帝,不亚于大海捞针。
“我不怕。”姜眠好语气坚定:“我要让伤害兰兰的人付出代价。”
蓉柒叹了口气道:“可你这把身子骨,连第一关都撑不过。”
“我刚刚讲的,不过是抵达后的风险。”蓉柒沉声道:“可眠好啊,没有仙骨的草木精灵在过朝天门时,是经历一边剥皮抽筋之苦的,却不说你身子本就羸弱,现在你不再是一个人埃”
姜眠好微怔,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并未像普通孕妇般,因有身孕而导致身材走样发福,反而是清瘦了不少。
自重生后,她的体重一降再降,整个人变得单薄如纸。
月前她还是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好些,不再吃下就吐。
只是平白少了胃口,对什么都恹恹的。
“那便看这个孩子,命够不够硬了。”姜眠好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声音低低。
蓉柒最知晓姜眠好的性子了。
尽管是最单纯和善的人,动了气犯了倔后,是怎么都无法劝动的。
“那我送你上朝天门。”蓉柒叹了口气,指尖微扬:“你切记多保重。”
“谢谢您。”
道谢声刚落,灵力罩将姜眠好给包裹住,渐渐浓缩成一个小点,朝着天边稳稳飞去。
飞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灵力罩带着姜眠好一路向上。
越接近天界,姜眠好便觉得自己的呼吸越顺畅。 刚刚积压在心头的郁结之气正悄悄消散着。
姜眠好伸出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声道:“对不起啊宝宝,母亲必须要闯过去,因为兰兰是母亲最后的家人了。”
“母亲会拼尽全力的,如果实在难受,请为妈妈坚持一下好吗?”
她手轻轻抚着小腹,才一个月,小腹并不显。
再结合姜眠好惨白的脸色,任谁看了都无法将她与孕妇联想到一起。
灵力罩在朝天门前失效。
姜眠好踉跄几步,稳住了身形。
她手中握着晚吟剑,尽管剑灵不再,但仍旧是上好的利刃。
入眼是辽阔的云海,平常只能远远望见的云层漂浮在周围,只要一抬手便能触碰到。
两根直挺挺的长柱冲到上空,金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题着字。
【朝天门】
姜眠好握了握手中利刃,长叹了口气,坚定地朝着云柱中间走去。
痛意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每向前一步,便能清晰听见筋脉断裂的声音。
皮肉间像是被凿开口子,源源不断的空气灌入,几乎要肌肤撑爆。
眼前渐渐模糊,豆大的汗顺着额角滴落。
姜眠好咬着牙,一手执剑一手抚住小腹,步履不停。
近乎濒死的痛感蔓延,可却有一股莫名的力支撑着姜眠好。
沉步走完朝天门,耳畔仍旧是断裂声。
姜眠好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白皙关节的手臂下浮起血珠。
殷红的血与墨绿衣衫混杂,就像是草地中绽放的鲜花。
神志因剧痛而恍惚。
姜眠好晃了晃脑袋,强压下涌上喉间的鲜血。
眼前的一切都陌生无比,称得上是奢华至极的装饰,长而无边的瓷白地面通向各处。
剑刃抵住地面,姜眠好的脚步已经虚福
下一刻,一股奇异的力自小腹间涌现,直直蔓延至四肢百海
身上的剧痛也得到了短暂的消退。
姜眠好有些错愕地抚上小腹,她仍旧能听见自己体内筋脉断裂的声音,可痛感全都奇迹般消失。
“谢谢宝宝。”姜眠好轻轻勾唇,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到极致,干涩的唇角被扯裂,血腥味在唇上蔓延。
眼前有好几条分叉路,姜眠好还没分辨清,便抬起脚走向了中间那条。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指引着她。
清扬殿上,跪满了人。
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女帝动了怒,冷若冰霜的脸上唯有额间那抹红,是全部艳色。
“所以,不仅没有抓住死寂,连无极也没抓到?”
大殿之上回荡着女帝的声音,跪拜的人们纷纷低下头。
莫夜跪着上前几步,“神女恕罪,那蛇妖实在狡诈,等我们赶去时,已经消失了。”
“我们的人全都惨死。”莫夜默了会,低头道:“而且现场的痕迹来看,除了蛇妖,似乎还有一队人马,像是天界的人,身上有仙樱”
站在身侧的霜寒皱了皱眉,心中闪过猜测。
无极玄师乃是天界上神,看押的士兵本就不敢对他不敬,无极玄师越狱时几乎是将看守的人全都屠杀了,整个天牢血流成河。
“主人。”霜寒斟酌着用词,轻声问:“若将士们与无极玄师的人撞上,实在是.”
叶清歌冷冷一笑道:“玄师?三界何来玄师?”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仙官们交换了眼神。
“卑职斗胆。”人群中爬跪出一个仙官,叩首道:“还望女帝殿下看在无极玄师是您师父的份上,饶恕他。”
求饶的仙官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冰刃便径直飞了下来,正中他的背脊。
没有反应过来的仙官痛苦地闷哼了声,口中鲜血涌起,又被紧急咽了下去。
女帝没有讲话,但此举已经代表了一切。
刚刚还想求情的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求饶。
“女帝殿下,卑职还有一事。”莫夜突然来的胆怯,低着头说:“您暗中保护的二人下落不明,负责的将士们悉数惨死。”
沉稳自持的女帝脸上闪过慌乱,顷刻间浓烈的杀意蔓延整个大殿。
跪地的仙官们纷纷被震慑到,拼命压弯了身子不敢讲话。
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去。
王座之上的女帝早已消失。
冰冷至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三界听令,即日起齐诛罪仙无极与蛇妖死寂。”
女帝下了诛杀令,跪在殿上的人齐声领命。
焦急离开大殿的叶清歌直直朝着寝殿赶去。
失去了用心扣的相连,她感知不到一丁点关于姜眠好的存在。
一贯清冷自持的人难得脚步慌乱,仅仅几个时辰,就传来了太多的坏消息。
姜眠好瘦小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
蜷缩在床上的人像瘦弱的小猫,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距离寝殿越近,叶清歌的心便越紧张。
她祈祷着姜眠好是已经探望完姜云眷回到了太白山,而不是被卷入这场动乱。
等在寝殿外站定时。
叶清歌感知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身。
一抹瘦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朝思夜想的人就站在身后。
身后人面色苍白,碧色眼眸中满是恨意。
刚刚莫夜口中下落不明的姜眠好正站在自己眼前,手中还握着把长剑。
叶清歌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眠”
呼喊声还未能出口,眼前寒光乍亮。
银白剑刃直直贯穿心口,动作快到叶清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没入胸膛的利刃,又抬起眼与姜眠好对视上,薄唇微张却没发出声音。
姜眠好利索地将剑刃抽出来,旋即再次用力地捅了出去。
这一剑彻底将叶清歌的心脏贯穿,鲜血自她的心口飞溅出来。
落在了惨白的脸上,感受着飞溅过来的血珠,姜眠好眼睫轻颤,挂在眼睫上的鲜血流淌下去。
被利刃贯穿的叶清歌踉跄了几步,她无视着心口的利刃,慢慢地朝着姜眠好走近。
每走近一分,利刃便贯穿一分。
痛意也加剧一分。
叶清歌走近时,利刃已经彻底穿透胸膛,银色剑柄上沾满了血色,剑头已经刺破了背脊。
可叶清歌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她试探性地抬起手,忽视着心口处的利刃。
冰凉的掌心搭上眼前人的肩膀,见人没反应,叶清歌轻轻地将姜眠好往自己面前拉。
随着二人的靠近,剑柄上的血沾到手背上,姜眠好却没有躲,她体内的筋脉正稀碎断裂着。
贸然闯上天界所承受的扒皮剥筋之痛在此刻彻底蔓延开。
姜眠好痛得眼前已经有些恍惚,面前出现重影,利刃贯穿了眼前人的胸膛。
鲜血在玄色华服上并不显眼,眉间那一抹朱砂印美得妖冶。
利刃贯穿到底,触底的剑柄停住,姜眠好感受着源源不断的鲜血流淌在自己手背上。
而她体内的筋脉已经悉数断裂开,鲜血冲破牙关,自唇边滴落下来。
叶清歌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姜眠好紧紧搂进怀中。
拥抱住的二人各怀心思,滴落下来的鲜血交融到一起。
叶清歌伏在姜眠好的肩头,气若游丝道:“眠好,我好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