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要再离开了

李怀恩葬礼结束到现在已有半月。

尹桑羽因接手家中事务变得有些忙碌，但还是会每隔一两天，就抽时间去看看萧沐翼在干嘛，哪怕知道萧沐翼如果干了坏事，会直观地体现在自己的头上，他也要亲眼去确认才能安心。

有一两次，他都是亲眼看着萧沐翼睡下后，才离开了。

整整半月，萧沐翼一切如常，好似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似乎对聂景和失去了兴趣。

但反派有多执着，是《皇帝陛下的小beta》的作者几乎用了一整本书来描述的，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尹桑羽没抓到证据，但他觉得萧沐翼在憋坏，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给他整个大活儿。

但他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才能既合理又不让人怀疑地把萧沐翼收监了，所以只能暂时让他在外边多自由一段时间。

怪就怪萧沐翼跟个刺猬似的扎手，要是蠢一点，性格别那么倔，多听劝一点就省心多了。

尹桑羽叹了口气，他把手里的钢笔转了两圈，扔在桌子上，回头看被厚重窗帘遮住，仅拉开了不到两人宽的户外风景。

徐云雅对萧沐翼早有耳闻，他回过身，含笑把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道果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就是看起来有点没精神的样子，倒也难怪克莱尔稀罕。

他们一到，就看见了正进行饭后活动，在小花园里拿着剪刀，闲来无事修剪花枝的徐云雅，有两位仆人跟在他身后，一个撑伞，一个端着当器具的托盘。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这一幕。

只要见到了，他就一定能探听到祝灵的消息。

而他这样慎重的原因是，今天他和克莱尔约好了，将去他家里做客，有很大的几率可以见到徐云雅。

克莱尔让萧沐翼坐下，兴致勃勃地塞给他一个手柄，接着打开了游戏机。

克莱尔兴冲冲地立刻领着萧沐翼去和徐云雅打招呼：“爸爸，这是我的朋友，萧沐翼。”

萧沐翼前一天没有去地下黑市，也没有去上课，而是在屋子里昏睡了一整天，用来补足他这半个月的精神，最起码要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一个刚逃出来的难民。

简单打过招呼后，克莱尔就拉着人走了，他想立刻带萧沐翼去自己的房间看宝贝。之前萧沐翼说自己从来没有玩过游戏，克莱尔惊讶之余，赶紧开始做功课了，用一个星期的时间，买了近三年所有风评不错的游戏，打算让萧沐翼把所有类型的都体验一遍，弥补一下他过去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缺失。

“因为爸爸是omega对吧，我知道的，来我家的人都会对爸爸好奇。”克莱尔已经见怪不怪。

萧沐翼菜得太明显，完全就是毫无章法地乱按，还心不在焉地总看窗外，克莱尔打他就像在打最初级的人机，毫无游戏体验。

“这个啊，我来教你。”克莱尔开心地凑了过来。

又一局胜利，克莱尔纳闷地转头，却发现萧沐翼根本就没有看屏幕，而是面向窗外，便顺着他的视线寻了过去。

萧沐翼点头，他终于认真玩了起来，拿起游戏手柄，指着上面的按钮道：“这个按键是用来做什么的？”

萧沐翼收回视线，浅笑着看克莱尔：“那我可以有机会和叔叔多说几句话吗？”

他随手点了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萧沐翼道：“嗯。”

萧沐翼礼貌点头：“叔叔您好，我是萧沐翼。”

克莱尔的父亲去上班了，两位哥哥各有事业，其中一位已经结婚搬出去单独居住，所以家中就只有基本不会出门的徐云雅，和一些雇佣的仆人。

“你对我爸爸很好奇吗？”克莱尔问。

好一番悉心教导之后，在萧沐翼大概熟悉了按键操作，渐渐地能勉强在克莱尔手下坚持一两个回合的时候，徐云雅从花园返回别墅了。

而在花园里，徐云雅已经把花枝修剪成了满意的模样，正拿着花洒浇水。

他说：“难得克莱尔请朋友到家里来，你们玩得开心。”

克莱尔看见了，他为了满足朋友的好奇心，二话不说就带着萧沐翼下楼了。

正午时分，克莱尔就开车来接萧沐翼了，他们上车后，差不多行驶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到了克莱尔家在郊外的别墅。

耗时一个星期做出来的游戏清单十分辉煌，只看屏幕就让人眼花缭乱，克莱尔让萧沐翼根据游戏名字后面的小标签，随便挑自己觉得感兴趣的。

看来今天是去不了了，那就改天吧。

要不要去看看萧沐翼呢……

“说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等爸爸打理完了他的宝贝花园，我就带你去找他。”克莱尔爽快答应，他的笑容毫无阴霾，拉了拉萧沐翼的衣袖：“所以现在好好陪我玩嘛，别心不在焉的。”

萧沐翼没玩过游戏，对这东西没什么概念，也兴趣缺缺，但为了不扫兴，他配合着选了个格斗类的游戏点开。

“飞天小兔兔？你是说……你认识安琪雅？”徐云雅问。

萧沐翼任由克莱尔拉着自己离开，走了一段距离，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花丛旁继续修剪枝丫的omega。他嘴角有化不开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柔和，恬静又淡雅，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美。

克莱尔房间的视野极佳，窗外正对着风景优美的小花园。

清晨萧沐翼起了一大早，他的心情不错，甚至有些雀跃，特地起来花功夫收拾自己，最后成果虽不算特别精致，但也好看。

到了克莱尔的房间，一位女仆端来了招待客人的点心和饮料就退下了。

尹桑羽拿起来一看，来电人是亲情突然回归，企图弥补两人之间裂缝的艾格纳茨先生。

徐云雅拥有一般人所想象中的omega该有的所有特质，和祝灵，和他都完全不一样。

他正想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起来，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

开始不到十分钟，他们已经几局过去。

见到徐云雅的过程，也比萧沐翼所想的要顺利很多。

今天的天很蓝，云很高，阳光正好，是难得的好天气。

空气不知为何忽地冷了一瞬，克莱尔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觉得是不是今天空调的温度开太低了。

萧沐翼笑容一僵，他勉强维持着笑容，说话有些滞塞地道：“安、安琪雅是吗？”

在和徐云雅短暂地交谈过后，萧沐翼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自己其实也有个omega朋友上，然后顺势说出了祝灵的网名，想探听消息。

却没想到，从徐云雅的口中，听到的却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徐云雅笑道：“如果你说的是用飞天小兔兔这个网名的omega，那就是安琪雅没错了，不过她早就已经换号了，你从哪里知道她这个网名的？”

克莱尔闻言也很震惊，他瞪着眼睛问萧沐翼：“你竟然认识安琪雅吗？”

“换……号？”萧沐翼想维持冷静，可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思维迟缓，就连身体都开始无意识地颤唞：“她什么时候换的号？”

徐云雅注意到了萧沐翼的不正常，他微微正色，迟疑了一下，才道：“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

而祝灵的个人空间最后一次发动态，正好是一年以前。

名字不相同，恰好换号一年。只凭这两点，似乎就能解释得通祝灵身上一直以来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和本人外貌性格不相符的可爱网名，空间里完全不属于祝灵风格的日常分享，其原因就在于——账号现在的使用者，非真正的主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omega？”就算事情的真相已经摆在眼前，萧沐翼仍抱有一丝侥幸，继续询问着。

“她性格活泼开朗，爱笑爱闹，好像永远不会累一样，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徐云雅根据自己的印象，给出了极其客观的评价。

萧沐翼呼吸一窒。

不一样，全都不一样。

祝灵性格并不沉默，但绝对算不上开朗。她虽然也笑，笑中却总带着凉意，绝对不会是别人口中“可爱”的孩子。

抿了抿唇，萧沐翼已近似自欺欺人地问：“还有呢，她很会打架吗？”

“嗯？那怎么可能，她……”徐云雅立刻否认，他诧异于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把打架这两个字和omega放在一起。

本想多解释几句，但看萧沐翼状态不知为何越发不对劲了，徐云雅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不禁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

己的儿子。

克莱尔也注意到了，他不禁有点懵地关心道：“萧沐翼，你怎么了吗？”

萧沐翼已经听不见克莱尔的声音了，他的眼睛里攀爬起了血丝，用变得暗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那你听说过……祝灵，这个名字吗？”

“祝灵？是祝家的人吗？”徐云雅认真回忆了一下：“虽然我和祝家的人算不上熟悉，但确实没有听说过有叫祝灵的人。” 假的，不仅是身份，连名字都是假的。

萧沐翼脑子里一根绷紧的弦彻底断了，他突然感觉头晕眼花世界颠倒，胃部好像坠了重物，不停地往下坠，引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他有些支撑不住，紧紧地拽着自己胸`前的衣服，难以忍耐地弯下了腰。

“喂！喂！萧沐翼，你到底怎么了？”克莱尔慌了，他赶紧站起来，冲仆人喊道：“找医生，快去找医生来１

“是，少爷。”马上就有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呕……”

萧沐翼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他额头布满冷汗，干呕了几次后，吐出了一滩透明的水。

徐云雅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他旧疾发作，连忙让旁边的仆人过来扶起萧沐翼，想让他先到沙发上去躺着。

萧沐翼却拦开了所有伸向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道：“别碰我。”

“不碰你怎么行，你快去躺下……”

克莱尔说着，又要伸手去抓萧沐翼的胳膊，却被他凌乱头发下遗漏出的可怖眼神镇住了。

是的，他怎么忘了，萧沐翼并不是柔弱的普通人。

克莱尔一个激灵，害怕地收回了手。

萧沐翼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突破了某个临界点，眼神逐渐黯然，如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然后转头对徐云雅平静地道：“你能把安琪雅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抱歉，这不可以。”徐云雅眼看有异，且事情估计非同小口，自然不会答应。

萧沐翼也不强求，他拒绝了克莱尔想要帮助他的想法，也不需要看医生，警告所有人不许跟上来。

然后就那么低垂着头，迈着毫无生气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克莱尔家的大门。

萧沐翼徒步行走了很久，从烈日高照，走到夜幕降临，才终于回到了家，小腿肌肉一阵阵地酸痛。

他一进屋，就脱力地倒在了床上，缓缓把自己蜷缩成了极没有安全感的一团。

萧沐翼现在总算有些缓过神来了，在回来的路程中，他把自己和祝灵相遇之后所有的细节，都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然后发现这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骗局。

所有和祝灵认识的人，都是骗局的参与者，何璧、尹桑羽、祝玉霖，还有梅星陨。

除了身份不明的何璧，尹桑羽和梅星陨等人，哪里是他能高攀起的人物，可他们却联合起来……戏耍他。

究竟是谁的主意？

究竟是谁设下的全套，到底想做什么？

萧沐翼完全想不明白，就目前为止，何璧所展现出来的对他唯一的企图，似乎就只是不想让他做坏事。

祝灵也不过以恋人之名接近他而已。

像他们那样身份的人，就算是要杀他都很容易，却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做意义不明的事。

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发现他是omega了，但如果知道他是omega，那来扮演诱惑他的那个角色的人，就不应该是同为omega的祝灵了。

萧沐翼思维陷入僵局，他焦躁不安，死死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剧烈的疼痛使他醒过神来。

不，不对。他不应该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目的也好，有所图也好，想从他这么拿走什么都不重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祝灵到底是谁。

他能确定，祝灵绝对是omega没有错，只不过，她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没有被记录在案，不为人知的omega。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表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想法，祝家也没有一个叫做祝灵的人。所以她的名字是假的，她的经历也是胡编乱造，她的一切都是伪装，甚至于她说的喜欢……也是假的。

如果祝灵哪天玩腻了，失去兴趣了，她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这场相遇，也许……是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无聊时的一场游戏。

就像他今天在克莱尔哪里接触到的角色扮演游戏一样，而他在其中的角色，就是一个可攻略的npc。

原来真相竟然如此荒谬，荒谬到可笑，可萧沐翼却笑不出来。

他把自己的脸埋入手臂，泪水不断地从眼睛里渗出来，哽咽到呼吸都接不上去，抽气时肺部感到疼痛，声音由最开始的小声啜泣，逐渐变成了痛哭。

他原本都已经相信了，好运也是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可是现在却发现，原来这又是一个开在他身上的恶劣“玩笑”。

萧沐翼以前经受再痛苦的折磨都不会哭，他只会不顾一切地去报复回去，可是面对“祝灵”，他一时竟然找不到除了哭以外，能让自己抒发倩绪的方式。

该报复吗？

可是要怎样的报复才能让她全部偿还。

抵命是否足够了？但他又舍不得。

可如果不杀，就这样默默地放手，他更不会甘心。

后来萧沐翼躺在被子上，哭了很久，一直到哭累了睡着，也偶尔会抽泣一下。

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萧沐翼的窗户动了，从外面被轻轻地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落地。

尹桑羽终于打发了艾格纳茨回家，照例想和萧沐翼聊聊天时，却发现平时都秒回的他，这次竟然久久没有动静。

等了十多分钟后，尹桑羽还是放心不下，回去后换了身衣服，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萧沐翼的家里来。

屋里黑而寂静，尹桑羽看见萧沐翼衣服鞋子都没脱就倒在床上睡着了，都冷得缩成了一团也不知道盖被子。

原来是睡着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过来轻手轻脚地帮萧沐翼把衣服鞋子脱了，再把他摆正了位置放在床的正中心盖好被子。

把人安顿好后，尹桑羽站在床边看了萧沐翼一会儿，beta睡着时安静又可爱，像一只无害的小猫。

很好，今天也是平静的一天。

尹桑羽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摸了摸萧沐翼软乎乎的脸颊，翻窗户离开了。

几乎是尹桑羽前脚刚走没几分钟，萧沐翼就醒了过来，他看见自己身上盖好的被子，知道何璧又来过了，思维放空愣了很久。

痛哭一场，再睡了一觉之后，他的思维清晰了很多，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萧沐翼垂眸看着手腕的海天之音，眼中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想，“爱”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吗。说起来爱是个什么东西，他也只是听别人说过，其实根本不知道那具体代表着什么。

是奉献，是想念，是喜欢，还是占有？

祝灵对他究竟是哪种呢，估计一样都不占吧，毕竟他只是个游戏的npc而已。

但就算如此也没有关系，谎言也好，是不是真心也罢，比起真实的“人”，那些摸不着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祝灵爱不爱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爱她就可以了。

重点难道不是祝灵对他的承诺吗。

只要把人留在身边，就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萧沐翼在这一刻，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他的思维就像器械一样，抛却了感情运转着。

祝灵欺骗了他，连名字都未曾告知？

没关系。

只要她的脸是真的，信息素是真的，性别是真的，和尹桑羽他们认识是真的就行了，萧沐翼需要的，只是一个寻找的方向。

仔细想想，祝灵是个根本不存在的omega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件好事埃因为这样，祝灵不就可以完完全全地，不被任何人知道地属于他了吗。

萧沐翼抬起手腕，嘴角缓缓拉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泪水又从眼角滑落了下来。他轻轻用侧脸着迷地磨蹭着手链，被水气氤氲的眸子挣动着近乎癫狂的偏执。

我多想时时刻刻都见到你碍…

以后就待在我身边再也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