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听见久违的熟悉磁性的声音,锦园一怔,心中百感交集!悲哀的──唉,那几欲绝望却又始终抱着一点希冀的女儿心啊那是靠近皇上身边的位置──注意到皇后瞬间有点僵硬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心上突然浮起一点优越感踩着轻盈的脚步走过去,却突然闻到一阵香气。
那是再也熟悉不过的香气──那是在大宋皇宫里,绕竹北辰殿,南面御书房里时时可以闻见的香气啊那是属于谁的香气她知道得再也清楚不过。奇怪──这是怎么回事?神经瞬间有点空白。莫非难道竟然不可能!不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猛地抬起头来!
却见──那被皇上挡掉了大半个身影的人,正惊慌而迟疑地看着自己的人,──还能是谁?还能是谁?
锦园头脑里再次一片空白。除了呆滞地看着皇上警惕地看看自己,又安慰地把那个人搂紧──她觉得所有的神智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躯体。这这应该是一场梦吧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锦园“熟悉颤抖的声音,教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贵妃,请过来坐下。”接着入耳的却是皇上冷静而淡然的声音。锦园缓缓看过去,皇上的眼睛里隐隐流动的全是威胁。
那威胁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她知道。心下突然冷寂一片,她悲哀地想笑出声来。──老天真会作乐。不久前接到皇兄的来书,说父皇奇怪地失踪了,她心下就有了一点预感。
那天完颜煜盯着父皇看的奇怪眼神,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是,没料到预感成为现实只是需要这么短的时间。
可笑啊可笑可是为什么,眼睛里突然却会涌上泪珠默默地在皇上另侧坐下,她只觉眼前心中,一片茫然天会十三年。十月,大金国汉族贵妃赵氏,突然立志缘佛,舍身出家十一月,皇上赐皇贵妃“香妃”
名号,自此宠眷逾胜十二月,金与西夏联姻,西夏翥凤公主入宫世事纷呈。但说几度东风,几度飞花,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
漫步在香雪湖畔香雪湖那次是因为和锦园决裂的打击吧──看着锦园决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彻底静止空白,只听见肺腑破碎的声音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我深爱的女儿啊锦园,锦园“你就是那个身上有香气的二皇叔,对不对?”“我觉得你不是妖怪。”“二皇叔,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
多少年前的童稚声音,现在都还刻骨铭心地深藏在心田看着锦园远去的背影,知道今生彼此也许再无欢笑洽谈之时一下子就病倒了。
以前是装病,这次是真病一病就病了整整一个月病中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勉强支撑着病骨从床上起来,就被完颜煜拥着强带到了寝宫前的长廊下
虽然是冬天的阳光,因为久卧床褥,还是觉得有点刺眼伸手挡着,微微眯缝起眼睛刹那间惊呆了──一湖是湖一个月前明明树木参天的林苑中,不知是何时突然出现的一片湖泊不大,却有碧水连天,杨柳垂岸环湖白玉阑干,湖心飞角翘檐虽然是冬季,绝无菡萏香浓、叶盖翻天但因为这些天天气暖和,湖面并未结冰,反而有宫装女儿,兰舟来去,水调吹彻
斯是北国?斯是江南?顿时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少年前的汴京和父皇母妃一起相依过的杨柳湖畔是南国的女郎在唱吗“碧湖湖上柳阴阴,人影澄波浸,常记年时对花饮。到如今,西风吹断回文锦。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深。”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听见煜在耳边柔声说:“你在病中一直在说‘回去回去’我想,你是想念江南了吧。”
回去?是因为久病的原因吧,眼眶干涩,心里却慢慢蓄出了泪水煜儿天大地大,守侯在我身边的却只有你其实,煜并没有猜到赵苏的心思。回家赵苏梦寐以求的“家”难道真是江南吗?江南是不错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可是,那还不是我心中渴望的福地
但是,煜的心意,──这个从来只会强硬地索求的孩子,第一次会体贴到自己的心意仅仅因为自己病中的一句话,就特地为自己筑出这碧湖半里煜儿煜儿
──这个任性又怕寂寞、霸道却又温柔、总是教自己生气又怜爱、却无论如何恨不起来的大孩子啊心里突然想起年少时的梦想人世如烟花,我却不信这三千红尘里独独没有我的桃源堪寻
我的桃源煜儿可以吗?我可以吗?本来都已经再无欲,再无求了煜透过煜的身影,真的可以看到那片曾经向往、早已忘却的桃源吗?希冀如飞萍,点点搅动早已静如止水的心湖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这一世来,不过而立之年,却仿佛已展转轮回无数次每一次都抱着多少烟花绮丽的梦想,到最后却总是只能落得梦碎心哀的下场──仿佛这注定是结局、是结局是今生是今世我无法更改的结局
回首往事,有多少几乎触手可及的梦想啊在我伸出的手──手指尖即将碰到的时候!却总是就水泡一样地破了留下一滩,不知是泪、亦不知是水
独自徘徊在香雪湖畔,赵苏心里好生矛盾和重德曾经许下的约定,到最后终于成空和皇后本以为会幸福的婚姻,到最后也终于成空接连两次,他已对爱情绝望,把所有的心力都投诸到了亲情上──琬、锦园──曾经有过怎样疼爱欢笑的日子啊可是,如今却又如何?和琬之间,该如何相处?且不说眼下能否再见还是未知!
──锦园呢,──曾为父女,终成陌路锦园,锦园,永远是今生心上的痛一想到锦园,赵苏瞬间定下的决心几乎又退缩了!怎么可以抢女儿的丈夫!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强烈的内疚与自责使他突然有了冲动──和煜决裂,去取得锦园的原谅吧!不想失去这段曾经如此融洽甜转的亲情啊!
是是的,多么不想失去锦园这个女儿去告诉煜儿,我们之间决不能继续下去了!你还是应该迎回锦园!是的!──他转身就走,脚步却渐慢渐慢终于颓然停住。煜煜对不起,锦园我很自私,我很自私!我还是──还是──
还是不想从此就这样失去煜的温柔回到殿中──其实以赵苏之男儿身,为何金宫中诸色妃嫔、太监宫女,定会未曾察觉呢?──原来只因完颜煜的庇护,他一向是深居简出,能够见到他真面目的人,无非身边贴身服侍的几个宫女太监──而这几个宫女太监虽明知这位宠冠三千的“香妃”
其实是个男子──但皇帝龙威之下,谁敢到外面多说一句呢?──而皇后后妃诸人,除了上次谨秉圣旨来看望皇贵妃时见过他一面──当时隔得颇远,又有完颜煜的有意遮掩,加之闻到异香,故此竟无人起疑心。
而赵贵妃愤然出家,大家也只当她因宠爱被夺,恼羞成怒罢了──那里疑心得到这般内幕?──故此他虽在煜身边呆了一两年也,宫中竟也无事。
然而以男子之身,混居宫妃群里──终究任谁能耐?虽然是那般贪恋着煜的温柔,可是──锦城虽好,终非久留之地。男身女事,又能为长久之计?
纸包不住火──一旦真相大白,我该如何自处?你又该如何自处?──煜儿啊煜儿,你可曾设想过我们的将来啊心里正自郁郁,忽听到脚步声。──是煜回来了。抬头看他,是脸上不乐的表情被煜察觉了吧:“怎么了?苏儿?──不喜欢朕早点回来陪你吗?”
一面说着,一面就过来在身边坐下,习惯地把他抱进怀里。──起初真不喜欢象女人一样被拥进怀抱的感觉,当时总是抗拒呢!可是煜百折不挠地非要如此──也只好任他去了!时间一长反而习惯了──两人独处,一旦没有感觉到他臂膀和胸膛的温柔,心里似乎就慌慌的──可是又怎么好意思向这个大孩子索求呢?又抵挡不住心底的渴望,只好佯装无事,却总是忍不住拿眼去看他。
直到年轻的君主终于想起来了,奇怪地说一声:“咦!我说怎么就有一点不对劲呢!──原来是苏儿没有在朕怀里!难怪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豪爽地笑着,长臂一伸就把他搂了过去!起初的失落,立刻被熨帖的温柔细细填满,填满煜儿象个大孩子样的煜儿把冰冷的脸颊偎靠在他强壮的臂膀上,觉得,今生,几乎可以没有其他的欲望了
──可是,我还是有其他的欲望!“怎么了?苏儿?怎么不说话了?”感觉到热热在颈畔的呼吸,和耳畔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容颜──俊美而深刻的五官,灼灼的眼睛深得似乎蕴藏着他所有的王者的野心,微笑的唇角却还抿着一点孩子般的稚气──突然惊觉心底悄悄的悲酸那不知来源于何处,亦不知将去往何方的悲酸。
为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强自压制住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赵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从额头、眼、鼻、嘴唇──每一样都端正得好似雕刻师手下最富于力与美的作品!
──寸寸抚摸,指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从煜的年轻健壮的肉体里传递过来的温度与热情“你是──你不是在勾引朕吧?”
煜的呼吸突然急促,还未收回的手立刻被牢牢抓住。保持着相偎的姿势倒进床里,习惯地承受着煜的高大身体的重量,在煜的嘴唇堵上来的时候──赵苏脱口而出:“煜儿──”
“怎么了?”煜压在身上俯视着他。──俯视着他苍白的脸上微微漾起的急切红晕。“我们──你喜欢山林的生活吗?”
煜一楞,呵呵地笑了起来,感到有趣地捏他的脸颊:“怎么可能?──那种山野匹夫过的日子,你的煜儿可是堂堂大金国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喜欢?是好男儿当一统四方,傲视天下,这才是朕的梦想呢!──你怎么了,突然问这个问题?”
虽然早就知道煜一定回这样回答,可是心里还是失望地一落──“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煜扑哧的笑声使他陡地住嘴,听煜好玩地又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苏──儿──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生活?那些穷山僻壤的,连个鬼都没有,怎么可能会适合你呢?──这几天是朕让你太无聊了吗?居然想起这些古怪念头!──看来,朕该检讨一下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