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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却发颤了。我就是如此胆小懦弱,真是没用。

“楠山老师在学校里守株待兔,专等你们这些参与校内审判的成员前来自投罗网。他有意埋伏在这里,逮到谁就大肆恐吓,就像刚才那样。”北尾老师看着健一的脸,咧嘴一笑“别垂头丧气的,我知道你怕楠山老师。其实我也讨厌他。”

怎么这么热?北尾老师在办公桌上找到空调遥控器,按下开关。“哗——”的—声,空调吹出一股带焦味的风。

“你们也坐下吧。”说着,北尾老师在刚才楠山老师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见神原和彦没坐,健一也跟着站着。反正已经不紧张了,站着还挺轻松的。

“我和陪审员们也说过,除了返校日,平时不要来学校。实在有事要联系,可以先打电话给我。”

一直到校内审判平安结束为止,北尾老师每天都会来学校。“藤野他们呢?”

“那天之后还没来过。不过藤野他们有杀手锏,楠山老师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

“杀手锏?”神原看着健一。

“哦,神原还不知道。”北尾老师笑道“为了这件事,藤野凉子被年级主任打过一个耳光。她母亲来学校抗议,说这是不折不扣的体罚。所以高高在上的老师们见到藤野凉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是的。”健一点了点头“这就是校内审判的”

“免罪符,对吧?”神原和彦笑得很开心“真是名符其实的杀手锏,藤野可真行。”

“比起她,她母亲更厉害,连我都心悦诚服。”北尾老师说。

神原和彦吃吃笑道:“我们今后得随身藏一台录音机,刚才楠山老师的话可真是过分。”

“不必太在意,”北尾老师对健一说“他的话不符合老师的身份,也缺乏成年人的气量。别理他。”

健一也垂头丧气地强装笑脸:“可是,神原,如果他真的告到你学校去,也很麻烦的吧?”

“怎么,楠山还说过这样的话?”

“是的。”

听到神原的回答,北尾老师的脸阴沉起来。真是不像话。

“我不怕。反正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我估计楠山不会这么做,不过,如果真的发展到这一步,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北尾老师发出了明确的宣言“慎重起见,你把班主任的名字吿诉我,还有办公室的电话,记得吗?”

“我们那儿叫作初中部学务管理科。”

就在北尾老师和神原和彦一问一答的当儿,那台散发着焦味的空调终于开始制冷。大家身上不再出汗了。

“老师,能告诉我们岩崎总务家的地址吗?”

听到神原和彦的请求,正在做记录的北尾老师停下了手里的笔:“还是想跟他见面?”

“是的。因为他当天在现场。”

“不见不行?”

健一看了看神原和彦。神原答道:“有这个必要。”

“不好办啊。”北尾老师咕哝道“最好不要把这个人牵扯进来。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岩崎总务什么也不知道,因为这次他辞职,就有让他承担责任的意思。”

柏木卓也深夜潜入学校、跳下屋顶的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发觉,就连边门处有一具尸体他也从未察觉。

一直到我发现为止。健一心中暗想道。

岩崎总务也很倒霉。一切都是因为那场雪。大雪遮盖了一切。

然而,神原和彦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反应:“这样的话,这个处分也下得太晚了吧?”

“我说神原,别这么苛责好不好?”北尾老师灰心丧气地说。

“可不是吗?既然要追究他的责任,不早该这么做了吗?”

北尾老师挠了挠理得很短的头发:“确实很早就有过这种意见,说总务的职责就在这里,巡夜不正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吗?”

津崎校长庇护了他。

“校长说岩崎总务没有受过安保培训,当天又是那样的天气。要是学校里有学生打架还另当别论,只是有人偷偷溜进来跑到屋顶上,他没发觉也情有可原。“当时,教师和pta成员中都有人同意津崎校长的说法,对岩崎总务采取同情态度,结果便没有处分他。

“冈野有不同的想法。他认为,既然津崎校长都自行了断了,岩崎总务不受任何处罚根本说不过去。后来才有了新的变化,”北尾老师的叙述开始带入几分牢骚“pta中有人原本就认为岩崎总务负有责任,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连串事件,没顾得上责备他。等后续时间大致平息,也就是最近,追究岩崎总务责任的说法又浮出了水面。

“同时也有人认为,岩崎总务不在学校会省掉不少麻烦,是吧?这样他就不会参与校内审判了。”神原和彦干脆地说出了意见。

北尾老师瞪大了眼睛:“喂,我要你们放过岩崎总务可不是这个意思。岩崎总务年纪大了”

“明白,您不这样想,但pta的成员和校长那边就难说了。”

北尾老师眨着眼,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因如此,得让他们知道,让岩崎总务辞职这一手不管用,就算从他口中得不到有力的证言,只要他出庭,便会有相当的意义。”

“藤野怎么说?”

“还没和她商量过,估计她也是这么想的吧。”

健一突然插话进来:“岩崎总务说,‘那天夜里并无异常,学校一片寂静。’这番证言对检方非常不利。如果大出他们叫来柏木,或者强迫他来,带到屋顶上再将他推下去,肯定会有动静的吧?”

“嗯。”神原和彦点点头“你说得对。可就算这样,藤野也不会听任那些要排除岩崎总务的人。再说好好间一下岩崎总务,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至今没有出现的信息,今后也不会出现。”

“问法得当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故意套口供也不太好吧?”

健一转过头看了看北尾老师。北尾老师正在仔细端详健一,四目相对后,他的嘴角露出笑容。

“怎、怎么了?”

“你还挺行的。”

什么意思嘛,老师。

“其实我对你并不怎么了解。不过教师之间经常会交换看法,这种交流远超你们学生的想象。”

关于学生的性格、成绩、能力、个性、长处短处,等等。

森内老师和教理科的高桥老师都说过,野田或许是故意装出一副老实巴交、软弱可欺的模样,就像戴着面具似的。至于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健一大吃一惊,完全愣住了。

“你现在的样子很帅气啊。这才是真正的野田健一,以前一直隐藏着吧?至于隐藏的原因,我就不问了。”北尾老师笑道“其实学校本是个复杂的环境,绝不是天堂或乐园。你大概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吧。无论如何,你绝不是没用的人。”

“更不是差生。”神原和彦接过话头“刚才那位老师根本不了解野田。”

“楠山老师说你是差生?他长着那双眼睛是用来出气的?”

“可是,我的,成绩”健一结结巴巴。

“那也是一副面具吧?不光是你,这种现象并不少见。有些学生觉得当优等生反而会不自在。一般而言,这类学生到了高中或大学都会露出锋芒。”

“说得和明星似的。”神原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懂你的意思。”

北尾老师和神原和彦都笑了,健一也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们起笑了起来。

我确实戴着面具。一切都是假的。可是,老师,辩护人,我心里有一个真正的秘密。只有这个不是面具,而是我的本性

“那柏木又是怎样的呢?”神原冷静地问道“老师您是如何看待柏木的呢?”

北尾老师把捏紧的拳头放到鼻子底下,两人以为他在思考,可谁知他立刻打了个大喷嚏。

“空调冷过头了。”他关掉了空调“神原,你所了解的柏木是个怎样的人?”

“用提问来回答提问吗?”

“好老师都这样。我当真想听听你对柏木的感想。你不就是为了柏木,才主动跳进了三中的是非漩涡吗?”

谁知神原和彦竟摇了摇头:“不,我参与校内审判,并不是为了柏木。”

“是吗?真的吗?”北尾老师反问道“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为了柏木。就算不是,也不会是为了大出俊次吧?难道说,是为了藤野凉子?”问句中带着点嘲弄的味道。

少见的一幕出现了。神原在考虑怎么回答。健一觉得他是如何摆脱这个问题。

一种毫无理由的不安冒上健一的心头。这种不安没有内容,仿若幽灵,却切实地存在着,令人焦虑。

可以说“不自然”也可以说“不和谐”总之,神原和彦身上竟会出现本不该有的破绽。

“是出于对事件本身的兴趣“这么说通不过吧?”

“说什么谎呢,你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吗?”

“想一试身手的野心?”说出口后,神原和彦自己都摇起了头。北尾老师笑了:“有这种野心吗?还有呢?”

“想耍帅?”

“给谁看?果然是藤野吗?”

“藤野很可爱呀。”

北尾老师大笑起来:“言不由衷啊,亏你说得出来。”

健一表示异议:“老师,你是说藤野长得难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当然是个美人,长大了肯定更漂亮。可是她不可爱,不是那种会撒娇、惹人怜爱的女孩。”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由于神原不再多言,健一一时的亢奋便没了着落。反正我就是觉得藤野挺可爱的。既可爱又善良。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勇敢。鼓起勇气的藤野凉子是最可爱的。

“如果我”神原和彦的语气变得平缓起来,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而选择自杀。”

“嗯?”北尾老师不知何时恢复了严肃的面容“自杀?”

“我绝不会让人们为了我自杀的原因而争论不休。更不用说被怀疑为杀人事件,使他人蒙受冤屈了。”

北尾老师沉默了。健一也默默注视着神原。神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无论说什么,他总是摆出同样的表情。目光清澈,沉着冷静。

“我想,柏木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是你所了解的柏木卓也吗?”

神原和彦点点头:“柏木是个很难亲近的”

“这个我也有同感。”北尾老师应道。

“甚至有点不合群。”

“对,我明白。”

“但绝不是个冷漠到就算有人为他蒙冤也不管不顾的人。”

“可是,如果他知道受冤枉的是大出俊次这样的人,说不定又是另一回事了。”北尾老师说着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觉得柏木卓也是个小大人。”

身体还是小孩,头脑巳经是大人了。

“而大出俊次是个大小人,身体跟大人差不多,内心还是个小孩,跟柏木卓也正好相反。”

小大人和大小人是水火不容的。小大人知道这一点,而大小人不会懂。

“柏木卓也蔑视大出他们,甚至不把他们视作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在柏木卓也眼里,他们就像昆虫一样。”

不只是大出他们。那种类型的人在柏木卓也眼里都一样。“经不住眼前诱惑,轻率使用暴力,喜欢惹是生非。对任何事情从不认真考虑,只知道好不好玩。以柏木卓也的定义,这种人划不进‘人类’的范畴。”

太直截了当了,听得健一直打颤。北尾老师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故意放低了声音。

“只是在这里说说。老师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北尾老师冷笑两声,似乎觉得挺无聊“柏木卓也这样的小大人不时会出现。对老师来说,这种孩子很难教。他们往往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心想,别以为当老师就了不起了。如果被他们视作昆虫,那就完了。”

“觉得自己最了不起,对吗?”健一忍不住抛出一个问题北尾老师双手抱胸,哼了一声:“不,不是这种称王称霸的感觉。大出他们倒是这样的。”

神原和彦用背书般的语调说:“目前的环境里不存在任何对自己而言有价值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确实存在非常有价值的事物,如今的自己却只是被一大堆垃圾包围着。要到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才能从垃圾堆中脱身呢?”

北尾老师直起身子,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就是柏木卓也。”

“可我们是初中生啊。”健一嘟嚷道。

“所以说,柏木卓也不承认自己只是个初中生。他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个大人?我能不能快点成为大人?成为大人要花上太多的时间,这让他痛苦不已。”

这种痛苦会一直持续到周围的人都承认他是个大人为止。

“是不是聪明过头了?”健一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道。

北尾老师没有马上回答。

“真正的聪明人懂得向时间妥协,能理解自己身为孩子的意义。只要明白了,便自然会忘记这一点。”

但柏木卓也不一样。

也许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和是否聪明无关。虽然他不是傻瓜,但正是这一点成了他的不幸之源。”

身为小大人的不幸。

“就是这样的人在观察‘昆虫’。”北尾老师放低声音。“并不是出于兴趣,而是昆虫就在身边,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视野。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比如捅一下虫子,或者把虫子翻个身。”

在理科准备室和大出他们打架,就属于这类举动。

“之后他拒绝上学,并不是因为害怕大出他们。反正对方被捅之后的表现果然是昆虫。问题在于,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了。这才是他无法接受的。干傻事无所谓,但被人看到就丢脸了。”

北尾老师停了一会儿。窗外传来运动社团的呐喊声,在沉默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喧闹。

“我们问过大出,关于在理科准备室打架的原委”

北尾老师颇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健一的话头却被神原和彦飞快地拦住了。

“这是辩护方掌握的信息,老师也不能说。”

哎?是这样吗?健一吓了一跳。作为助手,我失职了吗?

北尾老师微微瞪大眼睛,苦笑起来。明白,明白。

“他们打架时,我被其他学生叫到了现场。我以为是大出先动手的,可一问,却说是他被柏木卓也耍了,才打起来的。问他是如何被耍的,他又没法表达清楚,反倒弄得我很狼狈。”

那两个跟班也一样。柏木卓也则像一尊石雕菩萨,毫无表情,死不开口,到最后也没说出打架的原因。

“直到现在,我还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可既然辩护人这么说了,也就算了。”

“对不起,我以后注意。”健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神原和彦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北尾老师“吱呀”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关于柏木,你们要去问问森内老师。还有,”北尾老师看着健一“教美术的丹野老师跟柏木交谈过几次。这挺让人意外的吧?”

丹野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男教师,学生们为他起了个绰号叫“幽灵”因为他总是脸色惨白。他身材高瘦有点猫背,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上课时几乎听不见他在讲什么。学生们上他的课不是睡觉就是聊天,丹野老师也从不发火。就算他发火,学生们也都不怕他。

“那位老师胆子特别小,凡事一直闷在心里,对谁都不说。他听说我在带头置办校内审判的事宜,就主动来找我了。”

他说,我可以对那些搞审判的学生讲几句吗?

“我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所以只要你们去问,他一定会说的。不过可别逼太紧,他会哭的。”说着,为了将不知不觉间积聚起的阴霾一扫而光,北尾老师大声笑了起来。

“我从没跟三宅树理面对面说过话。要不是为了现在这件事,估计不会有任何机会。”

烈日当空,藤野凉子和佐佐木吾郎正快步走在去三宅家的路上。

凉子的情况和佐佐木吾郎差不多。要是不看通讯录上的地址,连三宅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凉子并不了解三宅树理。对于这名同班同学,凉子脑中只有模糊的印象,也从未和她亲密交谈。而三宅树理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就更无法想象了。

如今她却要将一颗炸弹投向三宅母女。

要是尾崎老师也在场,会不会好一点?

凉子摇了摇头,将这个没出息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要是尾崎老师在场,我就没有发挥的空间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于树理和凉子来说,都是如此。

“佐佐木,我觉得我们很难开口。”

“啊?是因为三宅树理在浅井松子死后一直说不出话的缘故?”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宅树理的母亲知道树理是举报人,且不论她是如何知晓的。或者,她虽然不知道,却是如此坚信的。所以她昨天才会给hbs的茂木记者打电话。可好好的一通匿名电话,她却由于太紧张,透露了女儿的名字。

“不过,三宅树理并不一定知道妈妈打过电话吧?”

有可能是母亲想庇护女儿,自作主张打了电话。

盛夏阳光的照耀之下,佐佐木吾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会、会有这种事吗?”这话虽是脱口而出,不过他的脑子转得挺快“也能当成一种可能性吧?”

“等会儿你想办法把树理和她母亲分开,让我跟树理单独交流。只要一会儿就行。我知道这很难,我也会想办法制造机会。拜托了!”

“知、知道了。虽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我会尽力而为。”

这才是“后援专家”吾郎嘛。

三宅家是一栋白色墙壁的二层建筑,门牌处镶有一片洋气的钢制圆盘,上面写着一家人的姓名。树理的父亲名叫达也,母亲名叫未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三宅工房”的标志,看来树理的父母可能是搞设计的。

三宅未来在对讲机里应答后开门走了出来。她的模样并不优雅,和门口的招牌一点也不相称。她身上套了条褪色的围裙,脚上的拖鞋沾有絮状的灰尘。门厅有三叠大小,是个与二楼相通的共享空间,墙上胡乱挂着些装裱过的油画和速写。角落里还堆着些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垃圾还是有用的东西,不得而知。整个空间显得拥塞不堪。

凉子之所以观察得如此仔细是因为他们刚刚报完姓名,三宅未来就一刻不停地数落开了。

“你们不知道树理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吗?没听尾崎老师说过吗你们来,得到老师的允许了吗?没有吧?你们往别人家乱闯,不觉得愧疚吗?”她站在高处,祉开又髙又尖的嗓门,机关枪似的说个没完“你们根本就不懂得体谅别人,也不好好遵守学校的规定。树理不愿意去上学,就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也不知道上门来道个歉。现在来也已经太晚了。我们家树理是不会跟你们来往的”

三宅未来骂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抓住这个一纵即逝的空隙,凉子开口道:“伯母。”

三宅未来眼角吊了起来:“谁是你伯母?别跟我套近乎!”

凉子没有理睬她。

“三宅同学的妈妈。”凉子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昨天,你给hbs电视台一位叫茂木悦男的记者打了电话,对吧?对他说,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是吗?”

三宅未来的表情僵住了。

“你说,如果校内审判不公正,举报信告发的真相就会被封杀。这样的话,‘就救不了我们家树理了’,对不对?”

三宅未来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什、什么?”她的怒容中掺杂进些许惊慌之色“你在说什么?”

凉子依然口齿伶俐:“听说,茂木记者将电话内容录了音,整个通话过程全部保存了下来。”

三宅未来脸色大变,从脸部外围开始,血色正在迅速褪去。眼珠毫无目的地游移不定。

她在拼命回忆,慌忙回想昨天打电话时说过的话。

“哎?我、我说出树理了吗?”她在问自己。

看到她这副模样,凉子感到痛心,仿佛是自己犯下了天大的失误。这个人在电话里说出了女儿的名字,可她自己并未察觉,可见她当时有多么兴奋。

“我们就是掌握了这个情况才来登门拜访的。茂木记者说,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准备开始采访。所以我们非常担心”

“胡说些什么!”相比怒吼,更像是在悲鸣“你们操什么心?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房子并不大,这里的唇枪舌剑会传到树理耳朵里吧?就算听不清内容,也会察觉到不对劲吧?

出来吧,树理。拜托了,出来露个面吧。

我才没给电视台打过电话呢。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呢!你们快走!”说着,三宅未来趿着拖鞋来到外面,伸出手一把推开凉子,准备关门。

就在此时,与大门相连的短走廊右侧,一扇磨砂玻璃移窗拉开了。三宅树理从窗中露出脸来。

好啊!凉子感到膝盖又是一阵发软。和刚才在公园里那次不同,这次是因为兴奋。

“你好,三宅同学。”凉子沉着地向三宅树理打了个招呼为了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她握紧拳头藏在背后。“我们贸然前来打扰,真是对不起。”

说完,凉子低头鞠了一躬。佐佐木吾郎见状也跟着鞠了一躬。

“啊,树理,你不用出来,妈妈会赶走他们的。”

虽说不在室内

在室内,但大门口毕竟晒不到太阳,要比外头凉快多了。可即使如此,三宅未来的汗水依然如瀑布般流淌下来。

树理来到走廊上。她穿着白色长t恤和短裤,光着双脚,—步又一步,她朝门口走来。

“你不用出来,树理。”

树理不耐烦地躲开母亲要将她挡回去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藤野凉子。凉子也镇定地看着她。

她瘦了。

三宅树理原本就很瘦,现在更是瘦得像只大蚊子。也许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缘故,她的脸白得可怕。

她的皮肤变干净了。作为三宅树理的负面商标,脸上的粉刺基本消失了,眼睛下方和脸颊处的肌肤变得相当光滑。正如凉子自己,树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是藤野凉子,在校内审判中担任检察官二职。我想和你谈谈,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下一秒,七月二十日闷热的体育馆里发生的那一幕几乎重演。三宅未来举起手,眼看就要抽到凉子脸上了今天没有人会从背后抓住三宅未来的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宅未来的理性,或者说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刹住了车。

三宅未来落下手臂,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伫立在大门内的树理向母亲投去了混合着诘难、斥责与厌恶的锐刹目光。那眼神如同锋利的钢针,能一直扎进母亲心底。

她听到了。三宅未来给茂木记者打电话时说漏了嘴,提到了树理。这一切都被三宅树理听到了。

三宅未来的脸扭曲了。又是这张脸。扇了我一个耳光后,高木老师的表情不就是这样的吗?

“树理”三宅未来快要哭出来了,似乎马上要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三宅同学的妈妈,”佐佐木吾郎脸上绷得紧紧的,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给尾崎老师打个电话,让她过来一下比较好。你能给她挂个电话吗?事情的原委,我来向她解释。”

三宅未来浑身打颤,连嘴角都在发抖。回到走廊上后,她一声不吭地朝磨砂玻璃窗后面的房间走去,简直像在逃跑。

佐佐木吾郎朝凉子点了点头,说了声“打扰了”便脱下鞋子,跟了进去。

门口只剩下凉子和树理两个人。凉子注视着树理,树理却移开了视线。

“你都听到了?”

白白的脸颊,尖尖的下领。树理留起了长发,长t恤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我刚才亲耳听茂木记者讲的。他来我家找我了。”

三宅树理的目光不住地晃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你跟你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你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茂木记者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茂木记者说,你妈妈认为是你写了那封举报信。从电话内容来看,我也认为只能这样理解。”停顿片刻后,凉子问道“真的是这样吗?那封举报信真是你写的吗?”

三宅树理没有回答。她的脸显得更白了,眼睫毛在微微颤动。

“如果真是这样,那三宅同学,你就是我们最重要的证人。”

我会保护你,因为我有这样的责任。

“作为检察官,我必须保护你,不让茂木记者惊扰你,也不会让大出俊次来伤害你。我会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验证你举报的真相。我保证。”凉子说道“所以,请参加校内审判,成为我们检方的证人吧。拜托了!

这可不是炸弹,因为没有爆炸嘛。

这是个无比沉重的铅疙瘩。我将它抛给了三宅树理,她会接过去再抛回给我吗?只好赌上一把了。

藤野凉子留给三宅树理一张写有自家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之后便离开了。她对三宅树理说:“任何时候打电话来都可以。你要我来,我会马上跑过来。”

三宅母女隔着餐桌对面而坐。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母亲都是在这里以及隔壁的起居室度过的。树理很少待在这里,绝大部分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天是碰巧才来这儿的。对,是碰巧。由于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树理有必要来观察妈妈的情况。

多傻呀。怎么会给hbs电视台打电话呢?怎么会对茂木记者说出我的名字呢?

妈妈总是这样,越说越起劲,直到忘乎所以。即便是现在,她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依然值得怀疑。她脸上正挂着讨好树理的笑脸,看着树理。

然而,更傻的不是我吗?

我一时冲动,竟会去写那样的信。竟会动用万用房间里的文字处理机,结果被妈妈逮个正着。

真想抽个耳光,一把抓过来,再狠狠地揍一顿。

对谁?妈妈,还是我自己?

树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已经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是死掉算了。

“树理,尾崎老师马上就来。”母亲蹭上前来,柔和的声音里带着讨好的味道“她来之后,你就把藤野凉子他们的事告诉她,让她去教训他们。只要尾崎老师向冈野老师说一声,那些人就会服服帖帖的。”

没明白。妈妈还是没明白。她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关于校内审判,树理听尾崎老师仔细说明过。尾崎老师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还一有空就来家访。所以,藤野凉子一开始是大出俊次的辩护人,后来又转当检察官,这个变化过程树理也全知道。

树理不想采取任何行动,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尾崎老师也认同她的态度:在一旁静观就行,这事与你无关。

尾崎老师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只有她才会站在树理这边。她说这事跟三宅树理没关系,还说了好多遍。

说是说过,可是

就连尾崎老师是否真是这么想的,我也越来越搞不懂了。

树理曾经认为,校内审判就是个笑话。听说藤野凉子要当辩护人时,她笑了。后来听说藤野凉子要改当检察官时,她又笑了。当什么不都一样?说到底,不就是玩“过家家审判”吗?

可尾崎老师并没有说起过,藤野凉子向所有初三学生发出了寻找举报人的信。那封信寄到我家了吗?就算寄来,也会被妈妈毁掉的吧?可我还是得看一下,这样多少能预料到今天发生的事。

不,不可能预料到。谁会想到妈妈做出了那样的傻事呢?

刚刚听说校内审判时,树理的父母曾经怒不可遏,口口声声说要向学校提出抗议,要求校方出面阻止。后来也是被尾崎老师劝住的,说这事跟三宅树理没关系,只要不参与就是了。

就是啊,妈妈。你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呢?

藤野凉子竟然说要我做他们检方的证人。她那张假正经的脸,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无论看多少次,都叫人来气。

“树理,你不用理他们。”妈妈嗲声嗲气地说“树理只要考虑如何考上好学校就行。三中的事就忘了它吧。上了好的高中,自然会有配得上树理的朋友。还管什么藤野凉子呢?”

藤野凉子不用管,校内审判也不用管。可是,妈妈,事到如今,我不管不行了。你还不明白吗,妈妈?

树理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脸颊。掌心光滑的触感真叫人开心。

自从树理不去上学后,母亲改变了家中的饮食习惯,主动采用了以前树理说过好多次都被驳回的建议,还买来树理想要的化妆品,带她去看皮肤科专家。于是,曾经如此严重的粉刺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刚才,藤野凉子也看到了吧。树理变漂亮了。只要脸上没粉刺,只要从无法淹饰体形缺憾的校服中解放出来,树理就是个完全能与凉子匹敌的可爱女孩。

可是,好不容易变可爱了

这样下去,我又会被茂木记者推到风口浪尖,会成为他暗地里打探、调查和追究的对象,他把妈妈的电话录了音,留下了证据。以前,树理是举报人的说法不过是个传言。既然是传言,就算是记者也做不了文章。可现在不同了。

今后,在节目里受指责的将不再是大出俊次,而是三宅树理。是写了举报信的三宅树理。

树理低下头,躲开妈妈自下而上的目光。

在四月份播出的节目中,茂木记者操之过急,将大出俊次当成了杀人嫌疑犯,结果让自己陷人难堪。在后续报道的节目中,他不再露面,节目的立场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估计是受了大出家火灾的影响。

而现在,茂木记者可以将四月那期节目的方向性错误全部归咎于三宅树理,说自己上了举报信的当,并大肆渲染举报信的荒诞不经。

将一切全部归咎于树理一个人。

还可能发生更严重的事态,那就是将浅井松子死亡的责任也扣到三宅树理身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为了避开这些,我只能做检方的证人,藏在藤野凉子身后。

她不是说要保护我吗?那就让她来保护我吧。

可是,藤野凉子真的能保护我吗?她是有充分的自信,还是在充优等生的面子呢?

树理回想起浅井松子徘徊于生死线那天,自己躺在学校保健室的白色围帘后冒失地笑出了声。当时藤野凉子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又现在眼前。

那一幕无法抹去。凉子不可能忘记,那她还说要保护我吗?还声口口声声说,树理是重要证人?如果我相信了她的话,会不会上了她的当呢?这难道不是个精心布置的圈套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树理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切的一切,都是好出风头、管不住嘴的妈妈犯下的错。

你自己知道吗?知道的话,就该向我道歉,说自己“犯了个无法弥补的错误”说“对不起”

“天真热啊。树理,要不要吃冰淇淋?”妈妈打开冰箱又关上,开始在桌上摆弄玻璃器皿。这个人真是愚蠢得无可救药。

绝望之中,突然想到了什么。树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你是我们最重要的证人。

我会保护你,不让茂木记者惊扰你。”

藤野凉子并没有说“我相信举报信的内容”并没有说“我相信树理”

真阴险。

虽然阴险,也只能指望她了。已经别无他法了。

妈妈在盛有冰淇淋的玻璃碗里添了一把勺子,放到树理面前。

“树理,妈妈不介意那件事。”母亲自我辩解似的说了起来“你写那样的信,只不过是想发泄一下,妈妈能理解你。”

想这样糊弄过去?想这样回避自己犯下的过错?

树理现在仍然发不出声音。不过,她觉得这样挺好。这样就不用拼命抑制想大喊大叫的冲动了。

我必须考虑对策,必须自己开动脑筋。在谁都靠不上的情况下,要保护好自己,使自己处于较为有利的地位。

这时,浅井松子的脸浮现在树理眼前。

马大哈松子。老好人松子。

我还有松子。松子死了,但她依然能够帮助我。我能够让松子做我的帮手。

树理感到,紧紧裹挟着自己的黑暗中,射入了一缕阳光。

我能行。

是的。不是还有这一手吗?在藏到藤野凉子背后之前,还可以藏到浅井松子背后去。

树理看向桌面,寻找着什么。母亲赶紧递来交流用的小白板。自从树理无法说话后,便一直使用这块小白板与他人交谈。

“你要说什么,树理?”

树理拿起笔,目光落在白板上。这么做没问题呜?一旦开了头,就无路可退了。

“吃冰淇淋啊。都快化了。”

树理在白板上飞快地写下一句话,再调转白板给母亲看。

“我要协助藤野他们,说出以前没有说过的真相。”

妈妈手里的勺子掉到了地上。

当晚八点,藤野家的晚餐结束了。凉子帮助母亲邦子收拾盘子搬进水槽。今天父亲藤野刚难得地回了家,还赶上了晚餐,这神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爸爸,今晚要住下来吗?”瞳子毫无顾忌地问道,惹得大家苦笑连连。

“住下的。”藤野刚答道。

父亲最近一直待在某桩凶杀案的侦查本部。那是由亲戚纠纷引发的一起两人被杀、三人重伤的悲惨事件。起因是与遗产继承相关的土地房屋买卖,凶手是受害人的一名男性亲戚,现逃亡在外,好像还有多名同犯。

在眼下的异常行情下,即便不是资本家或大地主,一个普通公司职员的家庭将自己居住的土地卖掉也能发一笔大财。类似的案件便因此层出不穷。“真是利令智昏啊。”父亲用苦涩的语调说道。虽然知道这类话題不适合在餐桌上谈论,但由于土地买卖和遗产继承与母亲的工作有关,会有许多共同语言,结果还是忍不住扯到这上面来。

“这么看,那些同犯都是花钱雇来的?”

“估计是吧,都是些小流氓,跟那些靠驱赶住户收房子赚钱的中介公司串通一气。”

“既然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了,还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吗?”

“受害人全都生命垂危,没法取得证言。那些没有卷进案子的亲戚也和受害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头绪很多,乱得很。”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坐在电视机前的翔子飞快地站起身,抢走了电话听筒:“喂,这里是藤野家。”

两手沾满泡沫,正用海绵洗碗的凉子,从妹妹脸上绽开的不怀好意的笑容里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

“姐”翔子将听筒按在胸口,轻轻跳了跳。

“我的电话?”

“嗯。”凉子赶紧擦手。翔子脸上满是诡笑。

“是个男——孩——子打来的哦。”

父母亲一齐抬头看着凉子。“一定是佐佐木。”凉子说道。

“不是吾郎哦。”翔子又跳了起来。见凉子伸出手,她故意将电话听筒举得远远的。

“那是谁?那个‘神原’,是谁呀?”

哎?凉子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是神原和彦,请凉子同学听电话。”

凉子恨不得马上给她一个耳光,但还是忍住了,只是一把抢过了电话听筒。

“翔子!”妈妈邦子斥责道。

“凉子同——学。”

“翔子,别吵!”凉子喊道。

真想踢她一脚。

“喂,我是藤野凉子。”

对方顿了一下,说道:“我是神原和彦。刚才是你妹妹吗?”

神原和彦似乎在笑。凉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对不起。我把电话转到我的房间去。”

按下通话保留按钮放下听筒,凉子说了声“是校内审判的事”便飞快地朝走廊跑去。翔子还在欢闹,连瞳子也开始帮腔了。真是两个不懂事的傻妹妹。

关上自己房间的房门,凉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剧烈的心跳平静下来。

“让你久等了。刚才我妹妹瞎闹腾,真是对不起。”

“不,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你,该道歉的是我。本想明天再说,可总觉得放心不下。”语句简短,也很沉着。即使在电话里听起来,神原和彦的说话声也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出什么事了吗?”凉子问。

“嗯,有一个最新得到的信息,我认为应该跟检方共同掌握。”

最新信息?我这里也有。是有关三宅树理的,她愿意配合我们。

“你的父亲是警视厅的刑警吧?”

“是啊。”

“是负责杀人、抢劫、纵火的吗?”

“纵火案有专门的侦査组。我爸爸负责的是杀人案、抢劫案。”凉子低声问道“怎么了?”

“不负责纵火案啊”神原和彦也放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嘛。”

“嗯,”神原说“我们是从某人那里得到的信息。”

“不能说出信息来源,是吗?”

“是的。不过信息是确凿无疑的。”

“明白了。是什么呢?”

“大出家的火灾确实是纵火。并且纵火犯不是外行,是专业级别的。警察正朝着这个方向侦査。”

凉子用沉默催促对方讲下去。

“不过,这事原本就跟我们的校内审判没关系,对吧?”

“是啊。”

“所以只要记得有这么回事就行。那家伙是个‘烟火师’。”神原和彦说。

“哎?什么意思?”

神原作出说明有人听到警察和消防署的人在这么说。从前后文判断,他们讲的是作案手法。‘烟火师’可能是某种黑话、暗号或俗称。”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

凉子的心跳又开始加剧了。专业级的作案手法、“烟火师”还有不分青红皂白训诫自己和吾郎,说“别碰大出家的火灾”的爸爸那张可怕的脸。是因为案件有这样的背景吗?

“我想,藤野同学的父亲或许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才打电话来的。可这不是你父亲的专业范围”

“为了满足好奇心,问一下也没关系。”凉子说道。

“真的吗?”神原和彦提高了嗓音“那你能告诉我,提起这件事时你父亲的反应吗?”

凉子的心跳明显变快了:“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没有理由,怎么会在意呢?”

“说得也是。”神原和彦笑着,又颇为慎重地补充道“我感觉,如果你父亲知道‘烟火师’的含义,一定会要求我们搞校内审判时别触及这件事的。”

凉子重新握紧电话听筒,叹了一口气。真让人懊恼。

“神原,你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啊?”

“哎?”

“你的感觉早就应验了。我爸叫我别碰大出家火灾的案子,说得可凶了。那张脸简直要吃人似的。我当时只是理解为,他让我们不要把这件事和柏木的死混为一谈。现在看来,好像不止于此啊。”

“是这样啊?”

“我决定接受我爸的忠告。你最好也这样。”

“明白。谢谢。时候不早了,对不起。”

挂断电话下楼来到起居室时,凉子发现大家正严阵以待。真讨厌,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八卦?

“都说了些什么呀?”翔子依然很兴奋。凉子没理她,径直走到母亲身边、父亲对面的位置,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爸爸。”

“怎么了?”手里捧着茶盅的藤野刚笑盈盈地看着凉子。

“有一种纵火手法,叫‘烟火师’,你知道吗?好像是什么黑话。”

藤野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飞快地将茶盅放到桌上。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凉子眨眨眼睛,看着父亲。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我说的是‘烟火师’。”

“你从哪里听说的?”

“不是我听说的,是辩护人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他觉得爸爸或许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和大出家的火灾有关。”凉子说完便沉默了。父亲的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正经。

“真让人吃惊。”父亲看着母亲的脸,说道“那个辩护人是叫神原吧?耳朵是怎么长的啊?”

“真有这么让人惊讶吗?”

“你有没有问他,是在哪里听到的?”

“他说信息来源保密。”

拿起茶盅啧啧有声地喝了几口,藤野刚又连呼了几声“吃惊”

“这确实是指某种非常特殊的纵火手法。这种手法很夸张、很招摇,就像放烟火一样,故意让人知道某处着火了。”

“这不就怪了吗?”母亲邦子插嘴道“难道是为了好玩?”

“并非出于恶作剧目的。我不是说了嘛,那是职业罪犯。就是说”藤野刚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凉子“是一种故意引人注目、却不造成人员伤亡的纵火手法。”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

“为了让着火的屋子里的人快点逃走?”

“就是这个意思。”

“哦,还是一种尊重他人生命的专业纵火手法呢。”

听到凉子的揶揄,邦子不禁笑了。父亲藤野刚依然板着脸。

“你们千万不要碰大出家的纵火案。”父亲严肃地说“昨天我不是说过吗?你告诉神原,让他把‘烟火师’这个词忘了。”

“不用我忠告,他已经对我说过,‘你父亲会这样说吧?’”

啊,我太老实了。眼见父亲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严厉,凉子感到有些后悔。

“真是后生可畏,”藤野刚说道“你遇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对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凉子话音未落,大门口对讲机的提示音响了。妈妈邦子按住了立刻就要跑出去的翔子和瞳子,自己走了出去。很快,她就带着一副像是吃了不明不白的东西似的表情回来了。

“凉子。”

“是谁?”藤野刚问。

“三宅树理,”邦子深吸一口气“是跟她父母一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