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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八日
好不容易等到八点,野田健一给藤野家打了电话。即使升入三年级后就引退了,在社团活动上凉子也依然属于剑道社。剑道社的晨练促使她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八点打电话给她应该不会有问题。可出人意料的是,接电话的竟是凉子的父亲藤野刚。
“我女儿睡得正香呢。”藤野刚直截了当地说“昨晚好像干了个通宵。要叫醒她吗?”
“不、不用了。我过会儿再打来。不是什么急事。”健一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跟藤野刚讲话,自那个夜晚以来还是第一次。
那个健一差点杀死父母的夜晚,仿佛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好吧,过会儿我叫凉子打给你。”
“对不起了。”就在健一落荒而逃似的想要挂断电话时,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野田同学,”即使在电话里,藤野刚的声音也依然气势逼人“你很精神啊。”
“哦,是啊。”健一惶恐地回答。
“凉子说,你们挺厉害的。”
健一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有同感。神原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连我都感到震惊。”
具体指哪件事呢?这种例子太多了。
“谢谢。”健一此刻只能想到这个回答,可随后他又漏出了一句多余的话“您今天休息吗?”
“哎?”凉子的父亲似乎很惊讶,他应该没想过对方会问起自己的事。他笑道:“我马上要上班去了。昨天晚上是睡在家里的。”
他的语气有点半开玩笑的意味。也许他的女儿们平时总会问他:爸爸,今天你在家里睡吗?
“我是城东三中学生的家长,也是凉子的父亲。我的立场比较微妙。加油啊!”他说道“不过,可别偏离主题了。”
他挂断了电话。凉子的父亲所说的“主题”指的是什么?健一看着电话机,沉思了好一会儿。
跟往常一样,辩护方会在上午九点来这里碰头。今天要研究柏木卓也的哥哥柏木宏之提供的那张通诘清单。大出俊次也要来,因为清单中或许有他熟悉的电话号码,必须一一挑选出来。
昨天晚上,即使没有通宵,健一也忙碌到了大半夜。他将和小林电器店老板见面时的谈话记录整理成一份报告。
从岩崎总务那里听说小林电器店时,健一为这条亲自发掘出的线索兴奋了好一阵,见面交谈后却发现并无多大的价值。小林大叔是个热心肠的小老头,他认真听健一介绍校内审判的情况,一一回答了健一所提出的所有问题。
然而,这些回答的内容可谓空洞无物。
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七点半。当时nhk的电视新闻正好结束,时间应该不会错。小林大叔看到店前的电话亭里有一个男孩。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向他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遇上了麻烦事。男孩说自己没事。那是个非常懂礼貌的孩子
讲到这里还算有点条理,再往下就不行了。小林大叔连男孩的长相和穿着都记不清。他对岩崎总务说这男孩就是自杀的孩子,也只是根据当时的印象作出的主观想象,没有任何证据。小林大叔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并表达了歉意。
每当健一给出提示时,小林大叔会顺着他的话修正自己的记忆。注意到这一点后,健一不敢再提示了。没想到,要发掘出他人八个月前的记忆,竟是如此困难。
小林大叔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店前的这间电话亭以前发生过很多事,会成为观察青春期少年的一个“窗口”所以自己非常关注这间电话亭。诸如此类。
“十二月二十四日看到的那个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氛围。一看到他的背影,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大疏散那天的情形。那可是战争年代你知道疏散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为了躲避空袭,从城里逃往乡下。我那时是去亲戚家避难的,也有些小孩是一起集团疏散的,因此和自家的大人分开了。”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太平洋战争时期的苦难、战后闹饥荒之类,听得健一差点失去耐心,笔记记到一半就停下了。
等他自顾自地讲完一大堆话,健一赶紧拿出六张照片给他辨认。此时已经浪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些照片都是和北尾老师商量后收集起来的。柏木卓也、大出俊次、井口充和桥田佑太郎四人,还有另两名没有关系的男生作掩护。健一将六张照片一字排开,让小林大叔辨认。如果一张张拿出来,对方可能会从拿照片的动作或顺序上察觉到健一内心的期待,影响他的客观判断。这是健一从图书馆里一本叫证言审问的心理学的书中临时学来的。
小林大叔看了六张照片后,大摇其头,一个也没有辨认出来。不过健一总觉得,只要多给他一些暗示,他就会对每一张都点头。
总之,他的记忆非常模糊。
因此,健一在撰写递交给神原辩护人的报告时,不由得大伤脑筋。没用的废话自然要全部省略,但那段对大疏散的回忆还是保留了下来。健一觉得,这样比只写一句“那孩子的模样有些惶恐不安”要具体形象得多。
敲门声响起。若是神原和彦他们,那也太早了。
“小健。”
健一一惊,是母亲。他慌忙打开房门。
野田幸惠没有穿睡衣,而是穿戴得十分整齐。没有化妆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头发倒梳得一丝不乱。
“今天又有朋友要来吧?”
“嗯、嗯。”“我做了三明治放在冰箱里。时间久了会变硬,要趁早吃啊。”
早餐已经和父亲健夫一起吃过了,所以母亲提到的三明治是用来招待朋友的。
“妈妈要去医院了,估计要到下午才回来。”
“我中午可能也要出门”
“没关系。只要锁好门就行。”
健一“嗯”了一声。
母亲看着健一的眼睛,腼腆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泛出笑容。
“交到了好朋友吧?我听你爸爸说过了。”
爸爸连这种事都跟妈妈说吗?
“听说是暑假里的合作研究,很用功。替我向你的朋友问好。”
母亲关上房门,离开了。健一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母亲没说“这些活动会不会影响复习?会不会因此考不上理想的高中”之类的话。这倒挺奇怪的。她可是个悲观主义者。
父亲是如何向母亲说明的?比起内容,健一更在意这一点。
好在意啊。
这样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九点五十分才来。大出俊次头发蓬乱,脸也没洗。他闭着眼睛,一看就知道没睡醒,而且还很不高兴。
“叫他起来花了不少时间。”
神原满头大汗,看来把大出拖到这儿来着实费了他不少力气。大出俊次一进野田健一的房间立马扑倒在床上。
“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他一头埋进枕头。健一大惊失色,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的床
竟然有外人睡在上面。要是让有洁癖的妈妈看到,肯定得大惊小怪老半天。更何况如果让她知道健二的“好朋友”竟然是大出俊次,说不定会当场晕倒。
健一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神原冷眼斜视盖着毛巾毯、背部朝外蜷缩着的大出,捅了一下健一的侧腹,用手势表示:把耳朵凑过来。
“多亏大出睡懒觉,有新收获了。”他小声耳语道。
“什么收获?”
“跟他妈妈见了个面。”
健一不禁瞪大了眼睛:“大出佐知子?”
“除了她还有谁?”神原似乎很高兴“其实,她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人。”
为了保险起见,神原在早晨出门前给大出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就是大出佐知子。听说俊次还在睡觉,神原和彦赶紧跑到大出家临时居住的那幢周租公寓,那时俊次依然睡得死死的。
“他妈妈觉得不好意思,想去叫醒他,结果失败了。于是,我们只得让他再睡一会儿,顺便聊了几句。”神原和彦从书包里取出一张四折的便笺“这个,就是他妈妈写的。”
是有关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大出的不在场证明的记录。
健一展开便笺,见上面用漂亮而有特色的字体,一条条罗列出大出俊次当天的行动。
“大出白天的出门状况,他妈妈不太清楚。还有,说他妈妈那天去出席表演宴会是他记错了,那是二十五日的事情。”
从这份记录上看,那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大出母子一起吃了晚饭,那时父亲大出胜还在外面。他是九点左右回的家。
大出社长是带着客人一起回来的。客人是三名穿西装的男子。他们一到家就直接进了麻将屋,还叫佐知子准备酒和小吃端进去。
客人回去时‘已是凌晨两点多,在此之前,大出社长还叫佐知子添了两次酒和小吃。佐知子进麻将屋时,发现桌子上竖着麻将牌,客人们抽着烟,屋子里烟雾缭绕。
“这天要来客人的事,大出社长早就跟大出和他妈妈说过了,说是来谈重要生意的,可能需要介绍自己的家属,要大出母子待在家里。
“大出也被叫到麻将屋去了?”
“就他妈妈所知,没被叫去过。不过,”神原和彦提高了声调“在大出家,大出社长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既然他事先吩咐过,俊次就不可能随随便便跑出去。”
健一心中不由得一惊:柏木卓也的死亡推测时间是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大出家来客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前到凌晨两点过后。
“俊次的妈妈对儿子因校内传言而苦恼的境遇很清楚,作为母亲也有点于心不忍。”神原招招手,示意健一靠近一些,并用更低的声音说“家中有来客,对确立大出的不在场证明非常有利,对吧?
“当然。”
“可是,柏木死后,无论是大出被传为凶手的时候,还是举报信事件重燃话题,津崎先生去了解情况的时候”
大出胜都严令大出佐知子不准将来客的事告诉外人。
“声称即使说出来大家也不会相信。”
“这个有点”
“不仅如此”
由于对方是生意上极其重要的伙伴,被替察盯上就不妙了。这是大出胜的说法。所以这事连警察都不知道。
健一看着神原和彦的脸,神原对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妈妈会把这个信息告诉我们,真是难得。”
“因为我们不是警察,是孩子,并且还是大出的朋友。”
神原和彦指了指那份记录最下方的一行文字:“环球兴产”
“这是客人的公司名称?”
“没有正式介绍过,是大出的妈妈在他们交谈时听到的。”两人四目相对,相互点了点头。
“我向大出的妈妈保证过,绝不在法庭上提到公司的名称。”
不然的话,大出佐知子说不定要挨丈夫的揍。
“可是,知道那些人的来头,会大大提升证言的说服力。至少对法官来说是这样的。
听闻此言,健一并没有点头,而是眯起眼睛看着神原和彦:“这么说,你又想调查这家公司了?”
“嗯,要不要委托他们试试?那家大方的侦探公司。”
“允许我啰唆一句,风见律师可是叫我们别插手啊。”
“所以就更想知道了,不是吗?”
健一心里又有点发毛了。辩护人异常高涨的工作热情,怎么看都有点邪门。心里的想法又忍不住漏出嘴边:“真是恶劣的兴趣啊。”
这时,电话铃响了。健一跳了起来,一把抓过电话听筒。
打来电话的是藤野凉子,声音很清醒,一点没有刚睡醒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今天睡懒觉了。”
“是藤野凉子。”健一告诉神原后,对着话筒说“昨天,我们去见了津崎先生和森内老师。”
健一自然地用上了恭敬的语气,对此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也许因为对方是检察官吧。
“我们决定让森内老师做辩护方的证人,这样她能更好地说明毁弃举报信的事。”
“明白。”藤野检察官简短地应了一声。
“我跟辩护人商量过,为了保持平衡,让津崎先生做检方的证人比较”
“哪有保持平衡的道理?津崎先生也当你们的证人好了,他原本就主张柏木卓也是自杀。”
真干脆。
“还有,我们的校内审判不必完全像真正的法庭那样,将证人严格分为‘检方证人’和‘辩护方证人’。这一点需要和井上法官好好落实一下。证人分属两方会增加办事的束缚和障碍,我觉得还是自由一点比较好。”
说到这个层面上,健一就应付不了了。他把电话让给神原和彦。辩护人接过电话后,听着检察官的话,不时“嗯、嗯”地回应着。
“不过,即使只是出于形式上的需要,也要保持‘主要询问’和‘交叉询问’的顺序。”
说到这里,他们的意见好像统一了。健一则快速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下“必须与法官商量”这几个字。
“藤野同学,你可真行。”神原用略带嘲弄的口吻说“你和hbs的茂木记者达成交易的事,我们听森内老师说了。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也觉得这是压制那家伙的最佳办法。”
对此,凉子又说了些什么。听得入神的神原和彦对健一抬起了眉毛。什么意思?
“明白了。还有一点,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河野调查侦探事务所协助调查的吗?”
凉子提高了嗓音,在一旁的健一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从感情上来说”“不正确的”之类的片言只语。
“我们还没有确定,不过应该不像你那样完全持否定态度。”
然后,神原又默不作声地认真倾听起来。
“这由他本人决定,我并不反对。我让野田听电话。”将听筒递给健一后,神原和彦说“检察官有事要对你说。”
健一有点慌张。会有什么事呢?
“野田,你能在法庭上对发现柏木遗体时的情况作出证言吗?神原说,这得由你自己作主。”
健一很惊讶。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样的角色。
“可这样好吗?我可是辩护人的助手啊。
“你也是遗体的第一发现人,有什么办法呢?出于面子,神原不会主动让你出庭作证,而是让我叫你出庭作证。没问题吧?”
怎么可能拒绝呢?“没、没问题。”
“只需就事论事地作出说明,不必事先准备,凭记忆陈述就可以了。”
不用揣摩角色,上台就演。
“我们的校内审判处处都在打破常规啊。”
“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审判,只能按能够实现的方式来办。拜托了。”
健一以为凉子要挂电话了,可谁知她还有话要说。
“神原还在吗?”
神原和彦将听筒按到耳朵上后,低声地惊呼起来:“哎?你真是无所不知嘛。”
凉子又说了些什么呢?
“已经没事了。只是有点热感冒罢了。”
好像在说前天神原身体不适的事。健一顿时也感叹起凉子的无所不知,可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古野章子告诉她的,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神原和彦又“嗯”“好的”应了几声,再次将听筒递给健一。
“挂掉好了。”健一说。
结果是对方先挂掉了。听筒中响起“嘟——嘟——”的声音。
“她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工作量太大,与其委托私家侦探,还不如增加助手。她也热心过头了。”神原和彦说道。从表情来看,他并没有感到不快。
健一心中一动:如果藤野凉子和神原和彦不是在如今的情况下相遇,也许会成为非常亲密的好朋友。他们同样聪明,又志趣相投,长相也很般配,就算变成一对恋人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真正应该做辩护人助手的不是我,是藤野凉子。哪怕让藤野凉子做辩护人,神原和彦当助手也成。如果这两个入联手,检方便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了。
“藤野要茂木记者作为证人出庭。”正当健一胡思乱想时,神原和彦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健一不由得瞪起了眼睛:“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是自找麻烦。如果我是检察官,我也会这样么做。既然达成了交易,茂木记者对检方而言便是个不错的证人。”
果不其然,他们连思路都一样。
“这么说,你对此早就严阵以待了?”
“没那么夸张,只是早就料想到了而已。”
“可这样的话,三宅树理没问题吗?茂木记者一追究,最受不了的不就是三宅树理吗?”
“野田,你很为三宅树理担心啊。”神原和彦的语气相当柔和“这事交给藤野,没问题的。不过,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野田你应该更了解藤野才对啊。”
健一感到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这时的大出俊次正在健一的床上打呼噜,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藤野昨晚一宿没睡,可大出为什么也睡不醒呢?”健一说。
“他妈妈说,他一直是个晚上不想睡觉的夜猫子。”神原和彦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他妈妈还抱怨这孩子太不省心。”
健一心想,他已经多次受到警察的管教了,哪里只是省心不省心的问题。
“以前从没想过,”神原说道“大出的母亲在家长中似乎也挺受孤立的。”
“那是她自找的。”
从健一的语气听来,好像他就是城东三中其他家长的代表似的。
“这我知道。可是,当母亲的竟然对我这样的小孩抱怨,也够可怜的。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呢。”
“你还想当大出家全家的辩护人?”
“今天你说话很冲啊。怎么了,你也没睡好?算了”神原和彦搓了搓手“我们来看一下通话记录吧这份文件记录了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柏木家打出和接到的电话。昨天柏木宏之打电话来说,ntt终于寄来了通话记录,随即便发来了传真。
文件中列出了七个电话号码。一天内竟有七通电话,这对一个普通家庭而言算是比较多的了。如果是新年,那还说得过去,因为要打电话拜年。可在圣诞夜就有点不自然了,日本人毕竟还没有养成到处打电话祝贺“圣诞快乐”的习惯。
七通电话中,有两通是打出去的。一个是市外的号码,另一个是市内的号码,并且就在附近地区。柏木宏之在那个市外的号码旁写下一句话:大宫的祖父母家,是妈妈打给大宫的奶奶的。
针对剩下的六个号码,神原和彦首先拨打了从柏木家打出去的那一个。电话接通了天秤座大道的一家西式糕点店。那家店健一也知道。确认过后,神原便挂断了电话。
“一定是为了订购圣诞蛋糕。”
剩下的五个都是从外面打来的号码,都是市内的。其中两个就在本区内,因为区号相同。
“剩下的三个里面,这个是新宿区的吧?这个是哪儿的?赤坂那边吗?”健一看着这些数字咕哝道。
神原略感惊讶:“你看号码就知道是哪个区的?”
“基本都知道,只要在东京都中心的二十三个区内。”
不可思议的是,拨打这五个电话号码的结果都是无人接听,而且也没有设置自动录音。
“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公用电话吧。”
只要没有正好路过的热心人,觉得铃声太吵了去接听一下,电话肯定会一直这么响下去。
“这份清单也太不为我们考虑了。要是除了电话号码,还能列出电话拥有者的姓名和所在地就好了。”
“不,这样也够了。”神原和彦摇了摇头“地点无所谓,重要的是通话时间。”
将这些电话记录按通话时间排列如下:
1上午十点二十二分 本区内
2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 不明
3下午三点十四分 赤坂?
4下午六点零五分 新宿?
5下午七点三十六分 本区内
“有人频繁地和柏木联系。”
确实如此。
“间隔都在两个半小时左右,像是在定时向他通报着什么。”
健一回想起来了:“我和向坂行夫在天秤座大道的麦当劳看到柏木时,是傍晚五点左右。”
这段时间里,没有电话打来。
“这么看,柏木知道这段时间里不会有电话,可以放心外出。”神原和彦偏了偏脑袋,嘟嚷道:“能这么断定?”
“我觉得可以。从通话次数上看,那绝不是柏木厌恶的电话。”
如果是讨厌的电话,不接不就完了?如果觉得恐怖,柏木也只要无视电话铃声就行。
“譬如,第四通电话打来的时间或许是第三通电话里约好的。“健一双手抱胸,注视着自己写下的通话记录表。结果他发现,这份以前没有引起重视的通话记录,不正是一件胜于雄辩的物证吗?
“5号电话应该是从小林电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来的吧?”
因为时间上完全吻合。
“确认一下吧。我来跟小林大叔说!”
不等神原作出答复,健一便拿起了电话听筒。小林电器店那位好谈往事的大叔听到健一的名字和要求后,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现在,我就来拨打5那个号码。”
健一的手指有些发抖。
结果立刻出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小林大叔的声音:“没错,这就是我的店门前那间电话亭的号码。你是叫野田吧?刚才你也打过这个电话吗?”
“是的。我打过。不好意思。”
“刚才我店里有客人,没能出来接。”
小林大叔似乎有些后悔。
“没关系的。不过这下就搞清楚了,谢谢您!”
健一看了看神原辩护人的脸。不知为什么,辩护人眯着眼睛,显得有些吃惊,随后又问道:“那又怎么样?”
见到辩护人的反应,健一差点从椅子上倒下来:“你这算什么反应?这难道不是一个重要的事实吗?”
那天下午七点半刚过,电器店的小林大叔看到了那名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的少年,还和他说过话。他对岩崎总务说,那少年一定是柏木卓也。但是,他没有从健一带去的照片里认出柏木卓也。对大出俊次他们的照片也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小林大叔的证言只是他自己的想象。
而此番确认后,事情有了转机。5号电话似乎是向柏木卓也通报情况的一系列电话中的一个,还是在小林电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的。
小林大叔看到了那个打电话的少年。
可辩护人的反应相当冷淡。
“事到如今,我们有必要为这个兴奋吗?小林大叔看到的那个少年和柏木卓也很像,和大出他们不一样。这本身就是对我们有利的证言。我们可以向陪审员提出,那天被告和他的同伴没有打电话给柏木,至少5号电话不是他们打的。再说”辩护人耸了耸肩“小林大叔的记忆本就十分模糊,这可是个致命的弱点。你在报告中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神原和彦用手指弹了弹健一花了不少力气写成的小林大叔的证言报告。
“但是,5号电话是从那里打来的,现在不是很清楚了吗?”
“这确实没错。”神原的语气稍稍缓和“对不起。其实我也不想泼你冷水。”
两人陷入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最终是神原和彦打破了沉默我觉得,这五通电话是谁从哪里打来,电话内容又是什么,这些全都不知道也无所谓。”
“无所谓?”
“因为,大出即便要叫柏木卓也出门,也不可能如此有耐心。我们的被告不具备这样的计划性。”
这倒是真的。健一也这么认为。
“是啊。如果换作大出,他一定会作出更急躁的行为。”
“是吧?”
原来是这样啊。健一叹了一口气。空欢喜了一场,还以为是个重大发现呢。
“那么,这通电话是谁打的?”
“不清楚。”神原和彦苦笑道“只有问柏木卓也本人才能知道吧。”
这说法也太莫名其妙了。
“难道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
“有什么问题吗?有必须查清这个的理由吗?既然知道这几次通话都来自公用电话,调查起来就会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得出结果,结果也可能和柏木卓也的死无关。”
辩护人说的没错。要说可能性,也确实是这样。可是,怎么有一种正被花言巧语哄骗的感觉?
“不只是这件事。只要是一桩案件,无论经过如何严密的调查,也总会有一些不甚明了的部分。真正的法庭审理也是如此。这五通电话恐怕也是这样的吧。”神原和彦说道“我们都是外行,时间又紧迫,要想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几乎不可能。小林大叔的记忆很模糊不是吗?连他看到那个背着帆布背包的少年的时间也可能有出入,也许不是七点三十六,而是七点四十五之类的。”
神原的话合情合理。但健一仍然无法释怀。
辩护人似乎不想深究这份通话清单。
只是因为太费事或者不重要吗?
“明白了。不过剩下的2到4到底是不是公用电话,我还想确认一下。”
“嗯,那就麻烦你了。”神原的口气未免太过轻描淡写。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健一觉得自己的喉咙口好像有东西梗着。
他可不想就这样终止谈论,便继续咬住这个话题不放。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如果换做是你,一天内有那么多电话打到你家,你都接听了,你的父母不会说些什么吗?”
“真烦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电话”“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诸如此类。
“如果是我们家,我妈会怎样我不知道,我爸肯定会说。““会发火吗?”
“不会,但肯定会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之类的。”
柏木家难道不会发生这样的对话吗?
“说不定柏木有专线电话。”
健一大吃一惊。今天的神原辩护人太不正常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怎么了?”神原和彦反问道。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不知道。
“这里不是写着吗?柏木的妈妈用同一部电话打给过大宫和蛋糕店。柏木怎么会有专线电话呢?”
神原辩护人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又猛地垂下了脑袋。
“对不起。我今天真够笨的。”
“你没事吧?”
“在我们家,作坊和住宅的电话是两条线,我搞混了。”
健一的内心深处吹过一阵冷风,这种感觉已经有过好多次了。
神原和彦也是人,总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可这也太傻了
“谁傻了?”和毛巾毯融成一体的大出俊次朝这边翻了个身,粗声粗气地说着,脸上满是怒容。
“不是说你。对了,你也该起床了。”
“烦死了!”大出俊次说着,身子又朝里翻了回去。他把手伸到t恤下面挠着小肚子,这副模样该说不成体统呢,还是不拘小节呢,柏木一直闷在家里,光是这样他妈妈就很担心了。一天之内有这么多电话打进来,觉得奇怪也很正常吧?”
神原和彦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可是,无论是面对警察的询问,还是老师的关心,柏木功子都回答说,卓也当天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
柏木卓也是不是因为被人叫出去了,才会在半夜来到敎学楼楼顶?自举报信骚动以来,这番疑问便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然而,柏木功子的证言却丝毫没有改变。即使在新闻探秘节目中,她也一句没提到过那天电话很多的情况。
“这说明他父母都没发觉。”健一说。他的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所以,柏木知道电话打进来的时间。”
如今的电话不会一来电就马上响起。无论母机还是子机,来电后都会先亮灯,同时在液晶屏上显示一些信息。
只要守在电话机旁,看到亮灯和显示后马上接听,电话铃就不会响。”
“可是,等电话来,不会很麻烦吗?”
辩护人,别作这种无聊的反驳。要不,这算是在考验我?
“如果要等一个小时,那当然很累了。可如果只等十分钟呢?说好‘下午三点到三点十分之间打来’,到时候守在电话旁,就不怎么麻烦了,不是吗?如果子机是无绳电话,那拿到厕所里去等也行。”
“明白了。确认一下吧。”神原好像拗不过健一,显得有点焦躁“看来,中间隔着柏木宏之这个代言人还是不行,应该直接和柏木功子接触。”
“柏木房间的电话也要确认。越快越好,最好是马上就去”
神原和彦指了指床,说道:“是应该抓紧,可在此之前,还得先处理好这家伙。”
大出俊次洗了把脸,这才完全睁开了眼睛。他一个人几乎把健一的妈妈野田幸惠做好的三明治全都吞下了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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