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父子

佐弈前脚方进府,宫里那头便来了旨意,瞧着传旨的太监愈行愈远,他捏了捏眉心,道:“闻尹回来了么?”

候在身旁的东源立时回道:“昨日已来信,尚需两日便可。”

“听闻柳御史虽是个言官,可他那嫡子却是个擅武的。”

“是。”

“告诉闻尹,西北军营缺了的副将,便让他顶上吧!”

“是。”

换了曲领金丝大紫朝服后,佐弈坐上进宫的马车,车子一路疾驰至宫门处,守门的将士远远地便瞧见了恭煜王府马车所用的流苏,因而忙命人敞开大门,马车刹那间便从身旁飞驰而过。

过了宫门,便至大臣们议事的辰阳宫。佐弈下了马车,方欲进门,岂料守门的两个御阳军拦住了他的去路,俨然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道:“大胆,面圣岂可佩戴刀具?”

远远在旁栓着马的东源因时刻注意着他家主子的动向,忽地看到那副情形,只觉那人真真是往刀口上撞。

佐弈闻言,初时有些愣住,他垂首瞧了瞧自己腰间的那把小佩刀,不觉望向那御阳军,道:“尔等方才说了什么?”

可未及那两人回话,宫门拐弯处便急急地跑来一人,一面大喊:“放肆,还不跪下,那是煜王殿下。”

二人面面相觑,顿然大惊失色,抖着身体慌忙求饶:“殿下饶命,小人等是今日才来到辰阳宫当值的,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殿下饶命!”

佐弈淡淡地瞧了他们一眼,道:“辰阳宫是何等肃穆之地,又岂能容得下有眼无珠之人?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逐出京都,永不许进京。”

“是。”

“殿下饶命......”

又是一番哀嚎,东源瞧着,暗叹了口气。说那人脑子无用便是无用,既进得了宫里当值,便该好好打听清楚他家殿下长得何许模样,否则便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覆着琉璃瓦片的辰阳殿从外表瞧上去金碧辉煌,又庄严肃穆,可佐弈且未踏上台阶,远远地,从里头传出的欢声笑语便使得他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瞧了眼门口的那两根金玉柱,只见四角凌空的飞龙金鳞铠甲,绘声绘色,惟妙惟肖。旁人瞧着,他神色是淡得看不出一丝情绪,可却觉得周遭的气氛已变得犹似泰山压顶,看守辰阳殿的御阳军此时大汗淋漓,内心惊惧不已。

这位煜王殿下的好能耐便是在此。你上一刻望着他面色不变,可下一刻杀气腾腾之势便能朝你汹涌袭来,杀得你片甲不留。

不过片刻,佐弈转首,大踏步往朝仪宫而去。守门军见他离去,轻轻地松了口气,扬手抹掉了额上的汗珠。

朝仪宫乃大周皇后—承和皇后所居之地。

看守宫门的婢女遥遥就瞧见了那身穿大紫朝服的煜王殿下朝这边信步而来,她忙笑意盈盈地高声朝里喊道:“殿下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路通传,不过须臾,朝仪殿内便有一群丫鬟拥着一位华贵妇人走来,只见她头戴三博髻凤冠,插着一支金凤羽钗,内穿云纱彩绘花边对襟齐腰套装,外罩缕金红百羽大袖衣,搭配大红霞帔,落步缓慢中隐隐透着一点焦急之色。

“儿臣参见母后。”入殿,佐弈向承和皇后行了个跪拜大礼。

“弈儿快快请起!”承和瞧着这面色黢黑的亲儿,一时间思及这一年来的种种,眸子忍不住微润,见佐弈在她对面落座,她忙命人端上各色糕点。

佐弈细细地瞧了自己母亲几眼,轻声道:“一年多不见,母后憔悴了。”

承和闻言,伸手抚上自己的脸,眼色微闪,道:“许是这几日睡眠不大好,所以看着憔悴了些。”

承和此言,佐弈自是心明如镜。他父皇是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往日若非依靠纪家的权势,以他父皇当年的谋略和地位,那水波云龙椅又岂会轮得到他坐?皇座到手,昔日誓言本就违心,现下更是烟消云散。如今他坐拥美人无数,只恨他母后依旧痴心不改。

对于他母后,他真的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承和见他对此事不欲再言,转而道:“弈儿一路奔波,辛苦了。你此番入宫,你父皇可有说些什么?”

佐弈闻言,顿了顿后,方道:“儿臣尚未去拜见父皇。”

承和以为父子俩闹了矛盾,便问:“这是为何?今日宣你入宫的应是你父皇啊!”

佐弈面色不改地道:“儿臣方才一路疾行至辰阳殿门前,便闻得父皇诸事繁忙,恐不便打扰,因而先来拜见母后。”

承和听他讲完,便了然于心。从来,只有云贵妃在时,佐弈才会过殿门而不入。

“听闻此次回程途中,你瞧上了一个姑娘?”承和转了话题,道。

谈及明漓,佐弈眼前便浮现了她那虽算不得倾城国色,却自有一番韵味的身影。同为女子,她与他母后的性子截然不同,她个性独立,爱憎分明,甚至于觉得不依靠男人也能在这世间存活。虽说这样的想法是滑天下之大稽,可于大周上下,他竟也不曾遇到除她之外,还有另一个这般的女子。有时候他不禁疑惑,灵梓乡的山水当真是如此特别么?

也许,这也是他非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吧!他堂堂一个大周煜帅,还是第一次这般强迫一个女人。

“是,她于儿臣有救命之恩。”

“前些时日,母后听禀报的人说,救你的是个医师。原来是她,那想必也是个好姑娘,得了空便带她来给母后瞧瞧。”

佐弈应声,便又听得承和道:“只一点,她毕竟是个乡野女子,家世、见识方面都登不得大雅之堂,你自个儿要瞧着办。”

“儿臣明白。”

母子俩才说了这会子话,辰阳宫那头便谴人来传了旨意,佐弈本不愿起身,奈何他母后几番劝说,便只得前往。

一入辰阳殿门,便见殿内只佐时一人正襟危坐于檀香书桌前,佐弈双手抱拳,只简单做了个揖礼,道:“儿臣参加父皇。”

“免礼!此番平定西北战乱,煜王功不可没。”

佐时瞧着眼前的这个人,只觉陌生非常。他记忆中的这个儿子,举止畏缩,性子怯懦,因而当纪家的那个老头前来要人时,他想也不想便允准了。可却万万不曾料到,他最看不起眼的这个儿子,不过养在纪家两三年,如今会带着赫赫战功荣归朝堂。

佐弈微微一笑,单枪直入:“父皇若要褒奖儿臣,在明日朝堂上提出便可。此次宣儿臣入宫,总不会是为了叙父子之情吧!”

言谈之下,满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