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集第一章整人之术第二章所谓决斗
宋远书就微笑着敲开紧闭的房门,微笑着通报:“大秦国吴王殿下来访。”刚刚在佳人面前宣称要和天下第一高手决斗的容若不耐烦地挥手:“吴王是谁?不认识。”宋远书笑得如春风拂面:“按辈分来说,他是秦王陛下的叔祖,虽说是个没有权位的宗室,但他高责的血统和极高的辈分,给予他无比尊责的地位,就算是入宫晋见,宁昭没准也要给点面子迎出几步的。作为秦国皇家辈分最高的男子,听说楚国皇帝出现在帝都,前来拜见,那是他们秦国人的礼貌。”容若苦笑:“所以……”宋远书笑容温和,只是眼底分明闪着完全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讽:“所以,除非我们打算让全天下都把楚国人当做不知礼仪的蛮夷,否则楚王陛下也一定要亲自迎出去,以示尊敬。吴王年纪一大把,还正衣冠来拜,楚王陛下当然也要整肃装容,不可失仪于人。容若还不及哀叹,宋远书已轻轻拍拍手掌,身后十名宫女,一连串地走进容若这间大得吓死人的房间。每人手里捧着个托盘,从最贴身的里衣,到最外头的佩饰,无一不缺,那个往头上一戴,感觉足有十几斤的皇冠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容若打个寒战,慑懦着说:“不要吧……”宋远书拖长了声音,漫然道:“侍候皇上。”话音刚落,托盘被一一放下,十个女子围着容若绕成一个圈,十双手同时伸过来,替他宽衣解带。容若长声惨叫,若这时围着他的是十个精壮男子,没准他就跳起来一路杀出去了,偏又是十个娇滴滴,风也吹得倒的女流之辈,却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发作。一双手,护得了上就护不了下,容若面孔涨得通红,急急叫道:“停下停下,我自己来。”宋远书背了手,慢悠悠道:“皇上恕罪,不是对你没信心,实是人家吴王已经到大门口了,这里里外外,十几层的衣裳要照规拒穿得一丝不苟,若真让你一个人来,怕是要让七十多岁的吴王殿下站在外头,等上一两个时辰了,咱们可没本事这样得罪大秦国啊!”于是,容若的所有抗议注定无效,只能任人摆布。苏良和赵仪难得见人把容若整成这样,眉开眼笑,跟着一块幸灾乐祸,哪里还会出手相救。董嫣然哪见得这种情形,脸上一红,便觉羞窘。楚韵如知她尴尬,携了她的手,逸自出了房间,口中只笑道:“咱们去花园瞧瞧。”两个女子毫无同情地把容若扔在水深火热之中,逸自闲逛去了。只是遥遥地听到背后宋远书闲闲道:“对了,皇上,听说吴王年纪虽大,精神却佳,谈锋极健,每每拜客,必要畅谈数个时辰,所以,也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完全不出意料,接下来容若的惨叫声,简直就是悲惨绝伦了。容若忙于接见客人,有关通报决斗之事的差事,自然还是落到唯一亲自去过卫孤辰住处的董嫣然身上。卫孤辰听说董嫣然求见时,颇为犹豫了一下,感觉这个女子既然来了,只怕没有什么好事。不过,他真是万万想不到,董嫣然带来的,居然是容若的决斗要求。“决斗?”不用细看,董嫣然也可以想像此时此刻卫孤辰错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换了任何人,听了这话,也只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是容若的脑子有了毛病吧!“他要跟我决斗,以决定萧性德的归属?”卫孤辰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笑。本来应该是一桩很严重的情敌决斗事件,可因为提出者是容若,却让人在气怒之外,最大的感觉,偏偏是好笑。卫孤辰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好!”董嫣然又是一怔,这决斗之议,儿戏得只能让人联想到一场笑话。容若向卫孤辰挑战,便若蚊子向大象挑战一般,有哪个大象会正经八百接受蚊子的约战?她原以为,以卫孤辰的骄傲自负,根本懒得理会容若的胡闹才是,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么干净俐落。心念动处,忽然想到萧性德的女儿身份,心中这才释然。容若必是料定如此,方才约战的罢!只是天知道这一场决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然而,心中纵然存疑,她却并无丝毫阻碍的念头。她与容若只是朋友,她愿意为保护他而力拼强敌,千里奔波,却不认为自己有权力干涉一个朋友的自由。容若的念头,无论多么荒唐,也无论她如何不解,纵然她不赞成,但也一定尊重。所以,她只略略沉默了一会,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去把先生的回话转达给他便是。她从从容容告辞,转身走出厅堂。适时天高云淡,微风徐来,阳光灿烂温暖得不可思议想到容若能从深深禁宫中脱身出来,想到只要大婚一过,也许容若就能返回故土,心情忽然异常地轻松愉快起来,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望着碧空长天,微微一笑。一日之后,在容若辛苦无比地送走若干上门做客的秦国大责人之后,终于等到了卫孤辰的答覆,可是来告之卫孤辰回覆的人,却不是董嫣然,而是脸色铁青,表情极之难看的赵承风。“主上说了,既然有人不知死活,他也不介意帮忙送他早点上路。这决斗之事,他同意下来。只是,那人最近只怕是没有半点空闲的,等到可以确定时间,自己派人去给他传个信,他随时就能到。”赵承风完全不正眼瞧容若,根本是两眼望天,直接背完一番话容若倒不生气,只笑问:“帮忙我传信的董姑娘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赵承风本来已经很不好看的脸,不知为何在听到“董姑娘”三字后更加冷了三分,眼神却多了几分莫名的怒意,狠狠瞪容若一眼:“董姑娘说,她自楚经卫入秦,曾历多番大战,受的伤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治疗,如今你既已暂时安全,用不着她了,她自要去觅地疗伤。她就是怕你们挽留,所以也不亲自来,只让我代传了个信。”容若神色震动:“她受的伤还没有好吗?情况怎么样?严重吗?”赵承风死死盯了他好一会儿,脸上愤然之色一闪而过,这才冷冷道:“像你这种人上人,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在乎其他人的生死性命、伤势轻重吗?别人为你们卖命是理所当然,就算伤了死了,也不值得你们挂心。”话一说完,也不再看容若,转身逸自扬长而去。他有个天上地下第一厉害的主上做靠山,纵是如此骄横无礼,把其他人气得脸发黑,还真没有哪一个敢跳出来拦他的去路。容若在后头大叫:“你别走,你还没告诉我,董姑娘的伤势到底如何?”然而,赵承风去势极快,竟是转眼无影无踪。容若犹自忧心仲冲,眉宇深皱。就连楚韵如也玉面合愁,忧心仿徨起来。宋远书看得不耐,只道:“我看那董姑娘神态从容,倒不似身有重伤。只是这等风尘异人,最厌繁文褥节,这行宫之中,规拒既多且严,又整日有秦国权责来去,以她这等出世的性子,想要抽身远避,也是理所应当。你们又何必因为一个无关者的几句胡话,如此乱了方寸。”他说得虽然有理,容若却依旧神色黯淡:“她为我冒险苦战,为我跋涉风尘,为了我,与苏侠舞屡拼生死,伤势越来越重,又没有时间好好调息休养,我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对她说过,我真是……”听得他如此自责,就是陈逸飞也忙在旁相劝,说是不可尽信那传信人之言。就连苏良和赵仪也很难得的,说了几句好话。然而容若的神色终是郁郁不安,对于董嫣然一直以来,为他做过的那么多事,他素来感激莫名,知道董嫣然有伤势在身,无论如何,终究放心不下。楚韵如也目有忧色,相比容若,她与董嫣然曾同行同止,又受她指点,既是知己,又有半师之谊,情感更深,又如何能够不牵念。二人交眸处,不觉相顾一叹,心中知道,或许,欠董嫣然的,他们一生都还不清。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欠董嫣然的,又何止他们所以为的那些。正如,也许,他们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董嫣然在卫孤辰的别院,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容若连多为董嫣然挂心几天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大忙了。一转眼整整十天了,他这行宫门坎就没清净过。什么皇亲国戚,什么一品大臣,什么三朝元老,总之有头有脸,身份地位高得非得要楚王陛下亲自接见的秦国责人就像约好了一样,挨个儿的上门来拜见。而且每个人都特别热情、特别好客、特别懂礼仪、特别关怀远来的客人,每个人光就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无聊问题,都可以慢吞吞和你谈上两三个时辰,然后再慢吞吞告辞。可怜容若,身在异国,不能让楚国丢脸失礼,不得不以皇帝的全副武装接见客人,而揖让进退、对答礼仪更有十二分的帝王讲究,半句话错不得,半个动作少不得,累得他几乎是痛不欲生。历朝历代,为了表示皇帝的威严,可以承受天佑,可以慑服诸方,皇家的服饰,最为讲究,最为繁复,麻烦到连皇帝自己有时候都会忍无可忍。所以普通的君王,在朝会、大典和其他正式场合之外,一般穿的也不过是家常便装,就算是接见臣子,相熟一些的心腹大臣,见面也是很随便的。只是,在接见外国的高责人物时,相关的礼仪穿着,自是一点也不能少。而历来,也从不会有哪个皇帝像容若这样,在别的国家,连续十天,不停地接见异国高责人物。容若虽然在楚国皇宫当过一阵子皇帝,但真正穿全套的正规皇帝礼服只有两次,一次是大朝会,一次是楚凤仪和萧逸的大婚,两次持续时间都不长。除此之外,他的穿着一直很轻便,就连大猎这个成人仪式,也因为要骑马射猎,所以穿着也尽量方便轻快。因此,容若还从来不曾受过这种繁文褥节的罪呢!每天客来如云,个个都是高责无比,人人都要亲自接待,十几层的衣服穿在身上,又重又厚又热,身上的环佩饰物,繁乱而麻烦,头上的毓串,叮叮当当,乱七八槽,看东西都极度不方便,一套穿下来,身上重了几十斤,还得面带笑容,跟着客人说今天天气非常好,风也好,云也好,真是越来越清凉。身上的汗却一层层湿透衣服,累得人只想就地趴下,还得不给楚国丢面子,艰苦地满脸堆上笑容,继续看似从容地坚持下去。这样的苦,撑一两个时辰没问题,忍三四个时辰也无妨,就算五六个时辰,容若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也就干了。但痛苦的是,整整十天,每天除了给他三个时辰睡觉之外,再无半点自由时间,必须不停地面带微笑,迎来送往,容若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改行卖笑去了。而这样的活罪,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算起来,楚韵如算是众人之中,最能应付这些官样文章、繁杂礼仪的人了,可是,这连日的大会宾客,也看得楚韵如倒吸一口冷气,无比庆幸自己皇后身份未被揭穿,否则只怕容若在前斤会客,她就得在后园跟一帮秦国的命妇日日周旋了。苏良、赵仪看得只觉出气,拍手叫好犹恐不及。宋远书根本就是在推波助澜,以努力打击容若为乐。倒是陈逸飞比较有良心,看着略有不忍。而张铁石等目前仍未看穿容若真面目的士兵,虽然心中替容若难过着急,却也是半点忙都帮不上。所以,容若能做的,就只剩在极为有限的空闲时间里,摊手摊脚躺在**,咬牙切齿,诅咒宁昭这杀人不见血的恶毒手段了。“这是最狠毒的精神折磨,这是最恶毒的慢性谋杀。”容若毫无风度地趴在温暖的被子上,连手指都没力气动弹一下了,只能咬牙切齿,眼神狰狞地发出恶毒的咒骂。楚韵如坐在床头,带着淡淡的笑容,轻轻为容若探着酸疼的肩背,轻柔的内力催入体内,为容若略解辛劳。可惜,这样的幸福时光短暂到了极点,叩门声已无情地响起。容若惨叫抱头:“我不在,房里没有人。”楚韵如轻轻笑笑,站起身,亲自去打开了门。门外宋远书板着一张一丝不苟的脸,从从容容道:“据报,定远侯的车驾最慢半炫香后就要到达,陛下请起身迎接。”“我不去。”容若死命抱着床柱子,做好了以死相争的准备:“就说,我病了,只剩下半口气了,没法接待客人了,请他好来好去。”宋远书淡淡道:“陛下既有此意,微臣自当转达,相信秦王陛下关怀我主,闻得此讯,必会派出宫中最好的大医,给圣上开出下满黄莲和巴豆的药方,并且一日五次地盯着圣上喝下去。”容若全身一哆索,他一点不怀疑,宁昭真的会使出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段来的。就连楚韵如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了,轻声道:“宋大人,就没有别的法子好推脱一下吗,大家都明白,这分明是秦王要整治他。”对于楚韵如,宋远书倒不便无礼,应声道:“的确不是没别的法子可推脱,但是我们不应该推脱,正是因为秦王要整他,所以才应当让秦王整个高兴。”楚韵如一惊:“什么?”“秦王费了如许心机,才把陛下抓到手,结果几乎没有换到什么,就必须要将陛下放回去,这么一股闷气不发作出来,如何能够甘心。我们让他整治一番,秦王的气出够了,笑笑也就放行了,我们若连这点事也不让他如意,秦王要真是一咬牙、一狠心,拼着翻脸,不但是陛下难以脱身,便是我们所有人,也只得葬身在此。”这一番分析确实极有道理,就连楚韵如也不能说不对。只是看着宋远书那张公正无私,不带半点个人情绪的脸,楚韵如还是忍不住怀疑,容若肯定是在某方面,一不小心,把宋远书给得罪得大狠了。容若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愤声反驳:“谁说没换到什么,我们那份礼单,那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就算是两国打仗,败的国家,割地赔款,赔出的数目也不过如此了。”宋远书冷笑一声:“陛下忘了,那笔礼单送出去时,打的是聘礼的名义。秦国不是小门小户,收了聘礼,能不拿出陪嫁吗?秦王一心一意,要把安乐公主嫁入楚国,自有他的用意心机,不可能只让公主一人孤身入楚,自然还要派出大批的女官、内侍,其中必有各种人才,留在公主身边以为臂膀。为了给公主造声势,秦国必然要拿出远远超过聘礼的陪嫁,这才衬得起公主的身份,这才能抬高公主在楚国的地位。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楚国根本没有吃亏,反倒能赚进不少财富。”听到同安乐的婚事,本来正准备争辩的容若眼神忽的一凝,到了嘴边的埋怨无声地咽下去,他出奇安静地伏在**不动了。宋远书眼神微动,皱了皱眉头,望望楚韵如,努力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陛下不会说不想娶安乐公主吧?无论秦王让公主下嫁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摄政王已于国书中承认了这桩婚事,也因此才换来陛下暂时的自由,陛下若是失言背信,则无论秦王将陛下如何,楚国都难以再问罪追究……”“娶,当然要娶。”楚韵如嫣然一笑,慢慢走回容若身旁,轻轻拍拍他“安乐公主是个极好的女子,又曾舍命相救过我们,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是你的福气。”容若觉得背上猛然一痛,倒吸一口凉气,又不敢叫出声,反转过头来,看到楚韵如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眸子中盈盈秋水般不可捉摸的光芒。他低下头,几乎把脑袋埋到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是啊,我当然会娶,我就是说不娶,你们也会直接把我绑去拜堂的。”宋远书没有兴趣看他们夫妻间的暗流汹涌,对他来说,只要能离开秦国,别说娶一个妻子,娶一百个都没问题,最多娶回楚国,干晾起来,也就罢了,对于君王和皇后来说,这根本不应造成困扰。所以他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陛下还不整装起来,以备迎客。”容若愤愤地垂死挣扎:“就算要娶安乐,也得给我时间啊,我们都是大人物,婚事不能草草了事的吧?现在天天被这些无聊的客人缠得半点空闲都没有,还怎么谈婚事?”“陛下放心,秦王只是想出气,不会误了正事,我估计再过几天,这些络绎不绝的客人,就会由正经筹办婚事的礼部和内府官员取代,会有专门的人来往通报大婚事宜,并有专人做好一切准备。”在看出容若的真面目之后,就算是最忠诚的楚国大臣也很难保持对自家皇帝的敬意,所以本来就对“忠君”二字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宋远书在连番解释之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所以就请你稍稍再忍耐几天吧!看那样子,如果不是宋远书不会武功,只怕便会直接过来,把容若揪出去了。容若敢怒而不敢言,低低嘟嗽几声谁也听不清的话,便跟着出去了。
纳兰容若《太虚幻境》第二十五集 第二章 所谓决斗不出宋远书的预料,容若行宫中络绎不绝的客人终于渐渐减少,慢慢地一天也就只有一两个人上门,相反,宫中倒时常传出相召,或是礼部和内府的官员经常上门来为大婚事宜做商讨。这些事,容若一概推给宋远书照管,自己如获大赦,躲到一边猛喘气,庆幸着终于挨过了黎明前的黑暗。这稍有空闲,略有时间,他第一个想起来的自然是性德,嚷嚷起来:“请董姑娘帮忙去挑战已经半个多月了,人家也答应了,我们却一直抽不出时间来,这会子可总算有空了,我们是不是要送个信过去?”楚韵如轻声问:“你真打算跟他决斗啊?”“当然是真的。”容若正色道:“这么正经的事,那还有假。”苏良斜眼看他:“是你过去,还是请他过来?”“当然是请他过来,咱们的地头,成功率高一些。”容若眉花眼笑的说,心中暗道,不管怎么样,打主场总比客场容易那么一点点。赵仪重重哼一声:“凭他的武功,你就算把决斗地点改成大楚皇宫,也没赢的机会。”容若学足电视中的奸角,嘿嘿笑上两声:“我说了要和他决斗,可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用武功决斗来着。”众人皆是一惊:“什么?”容若摇头:“唉,亏我平时闲着没事就给你们讲故事、为你们说书,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们忘了,我讲的故事中,张三和李四要决斗啊,比武啊,了结冤仇啊,有一句常说的话,叫做划下道儿来。这个道儿怎么划,就是一个大大的学问。比如某个叫张翠山的书法家,打不过叫谢逊的大老粗,可他那道儿划得好,他直接跳到悬崖上写狂草,写完了让人家谢老头照着样子写一回,人家姓谢的武功再好,也就只好认输了。”苏良冷笑:“那姓卫的书法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你的书法我倒是见过的,要找个写得比你丑的,还真不大容易。”众皆点头,在场每个人都见过容若那手狗爬字了,说惨不忍睹,那都叫好听的。容若再次叹气:“活学活用啊各位,我只是要你们明白,划道儿是一件多么考验才智和技巧的工作。比如我见过的一个很有名的写书人写的故事,某个女人,同时约战三个仇人,每一个仇人的武功都比她高,可是她那道儿划得可真好玩。她和第一个敌人对战,先一刀砍了自己一只手,那个武功高到闭着眼都可以一只手把她打败的敌人,为了表现自己也有同样的骨气,就也把自家一只手砍下来了。”“不是吧,怎么有这种笨蛋?”赵仪瞠目。“很多时候,我也对所谓江湖好汉的思考方式感到极度不解,但这么好骗的高手是多么可爱的敌人啊!”容若笑道:“话说,这个女人再扎了自己身体一刀,第二个武功高到身上中了七八刀都可以把她打倒的高手,为了显示自己一个堂堂男人,绝对不会不如一个女人,就也给了自己恶狠狠的一刀。”连楚韵如也开始愕然摇头了。容若笑咪咪继续讲解:“话说这第三位,年轻英俊,潇洒调债,武功称绝天下,学识世上少有,威名震动武林,而且家有娇妻,刚刚为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他挺着胸膛非常壮烈地说,你剖心我剖心,你斩头我斩头,你划下了道儿,我就接得住。然后我们聪明而漂亮的挑战者,就开始脱衣服了。”“脱衣服?”两个少年一起惊叫啊。“是啊!”容若笑嘻嘻补充:“我忘了说明,这是一位身份邪恶的妖女,被挑战者当然是个了不起的正人君子,所以眼看这女人的衣服越脱越少,他自己怎么也接不住这个道儿,于是一抬手,点了自己的死穴,这位大英雄就这么完蛋了。”“原来如此。”苏良和赵仪点点头,对视一眼:“我们也不知道是写书的人笨呢,还是那些江湖英雄笨?你打算依样划葫芦?”两个人同时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砍手扎刀,你肯定怕痛,不会也照样跟着脱衣服吧?”容若叹气:“如果卫孤辰能有那位正人君子那么正直,那么宁死也不失廉耻,这个,偶尔脱几件衣服,清凉一下也不错。不过,你们认为,咱们那位小白,有这么好说话吗?”楚韵如忍着笑道:“他好不好说话、正不正直,我就不知道,不过,我确定,如果你敢比决斗,他一定会一剑斩得你这辈子都不需要再为划道儿的事而费心了。”容若重重叹气:“唉!”宋远书听了半天,听到再也忍不住:“你到底想要怎么划这个道儿。”容若伸手托着下巴,做沉思状:“这个嘛……就需要宋大人你大力帮忙,当然,还需要苏良他们为我带来的工具了。”众人明知他卖关子,恨得牙痒痒,却也奈何他不得。宋远书脸上尽力保持本来的淡然,眼中却终是掩不住隐隐的好奇。对于萧性德,他虽没见过,不过,也算听得够多了,特别是这一路苏良、赵仪和他一起入秦,在耳边嚷了无数声“如果师父在,秦王再厉害算什么?”,嚷得他耳朵生疼,还真不信世上真有那种人物。而关于卫孤辰的相关资讯,他已从萧逸给他的秘密书信中得知了,想到此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心间暗凛。容若就这么大模大样,毫无遮掩地在敌人的老窝里要跟这种人物决斗,还真不怕被卷入秦国内乱的漩涡中。罢了,对这位主子胡闹的本事,他早已见识过,也早就放弃让这种人学聪明的想法了。同样,陈逸飞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忧虑,不同的是,他依然对容若的理智抱有期待:“我们如今毕竟还在秦王的耳目控制之下,在行宫中与那人接触是否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性德被他抓走,我一心想救性德,这事秦王早知道,我是和他决斗,又不是和他密谈,怕什么?至于那人的身份,你们真以为秦王完全不知道吗?与其偷偷摸摸,惹人起疑,倒不如大大方方,随便他来偷看好了。至于卫孤辰愿不愿意被人偷看,那是他的事,我们就没必要过份体贴他了。”容若邪恶地笑笑,眼中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恶魔。当那一声龙吟凤鸣般的长啸划破云天时,对于卫孤辰是否愿意被所有偷窥者当猴戏看,行宫中每一个人都有了深刻的体认。长啸声中,特意被辟为决斗场的院子里,除了卫孤辰还能面不改色站在原处之外,其他人全都面无人色,双手掩耳,有人脸色苍白,摇摇欲倒,有人站立不住,已经倒地不起了。可怜容若为了这场决斗,还颇为费了点心思。乍暖还寒时候的风,吹到身上,多少都是带着凉意的,前天晚上,容若让人特意把满树刚抽芽的叶子全摘下来,扔了一地,让风一吹,颇有点寒风萧萧,落叶飞飞,古龙小说中,高手对决的气势。院子中间,又摆了一只大鼎,鼎中热油沸腾,鼎下干柴烈火,炽热与森寒,交织出一种让人心境为之一肃的气氛。然而,一转眼,满院子都是东倒西歪的人,做为决斗的另一方,容若双手抱着头,把脑袋埋在两腿中间,往院墙角上一蹲,努力对抗啸声之余,也就显得多少有些狼狈了,他苦心营造的肃杀气氛,一转眼,便成了一场叫人哭笑不得的闹剧。好不容易等卫孤辰啸声一停,大家再慢吞吞站稳,人人脸上都惨无人色。陈逸飞就差没惨叫了:“我的天,这是什么怪物,真要跟他决斗吗?”宋远书默默地皱起眉,脸色略有些苍白。楚韵如低声对苏良、赵仪叮吟一句,两个人应声走出院去,打了个转再回来,脸色越发苍白。“守在院外的张铁石和他的手下全晕了。”“院子四周,离得近的人,也都晕了,其中包括三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五个至今还趴在墙上人事不知的,七个在各处狗洞、小孔窥视的。另外,可能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不过,估计,这些大概也都清醒不到哪里去吧?”楚韵如苦笑一下。唉,这种怪人,对于解决偷看的方法,也一样怪到让人瞠目,真要和这种人决斗吗?她心中忐忑起来,不觉凝目去望容若。容若微微一笑,给她一个坚不可移的表情。这是唯一把性德救回来的希望,就是抓住这家伙以为性德是女人,而且爱上“她”的心理。根据他看无数电视、电影、小说中有关三角恋的描写,同时喜欢一个女人的男人,经常会决斗,而且全都会脑子生锈地以女子的归属为赌注决斗,胜者抱得美人归,败者黯然而去,再不参与情场角逐,甚至有可能发誓永远不出现在美人面前,或再也不去烦扰美人。至于这种决斗方式是否被美女所接受,他们不考虑,美女个人的感情倾向谁,他们居然也不事先想想。不只是不被美女所爱之人,会经不起激,动辄和人决斗,就算是本来已得美人芳心之人,面对一个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所谓情敌,也会被人三句两句激得用美人的终身幸福为注来决斗,赢了固好,输了可真是只能让人为美女看人的眼光而叹息了。I急而言之,言而总之,面对情敌的挑战,是男人就不会拒绝的,而赢的那一方得到佳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容若对自己的提议能把卫孤辰引来这一事,实是从头到尾充满信心的,对于自己将要做的事,也没有半点动摇。他努力地微笑,慢慢站直身子,尽量让摇摇欲倒的身体站稳一点,慢慢调匀呼吸,然后自觉非常之大方友善地对卫孤辰笑一笑:“小白……”在无形剑气及体之前,他迅速改口:“卫兄……”咽喉忽然一凉,皮肌自然反应,开始泛起寒意,他急忙再次改口:“卫公子!”其他人同时松一口气,四周空气终于不再那么凉了。容若干咳一声:“卫公子,多谢你应约前来,咱们就不用多提闲话了,这决斗之事,你以为如何进行方妥?”卫孤辰冷笑一声,手轻轻扶上剑柄:“你以为如何方妥?”容若打个寒战,强笑道:“老大,你别吓我了吧,我想你根本没想过要跟我比武,你也早料到我们决斗的内容不是比武,是吗?”卫孤辰微抬眉梢,冷冷看向他。乍听决斗的消息时,他的确有些惊异,可只要仔细一想,他可以确定容若压根也没打算和他比武。容若只是要求决斗,并没有提决斗的内容是什么,而他,的确也一点想和容若比武的意愿都没有。容若的武功实在是大大大大烂了,烂到如果卫孤辰想到自己居然要自贬身价到和容若这种低手低手超低手比武,他就觉得自己可以一头撞死得了。换了是董嫣然这种身手,纵然比他有所不如,但若提出决斗的要求,卫孤辰还是会欣然而来,以剑来决定双方的未来,而面对容若,就算他真提出比武决斗,卫孤辰除非不打算要自己的脸了,否则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他若怒了恼了,也许会一剑杀了容若,但绝不会真用比武决斗的方式来决定性德的归属,因为过大的实力差距和过份的不公平摆在那里,就算天下人不说什么,自己那一关他也过不了。他或许不是正人君子,但因为他的骄傲与自负,使他在很多时候,真的比君子还君子。容若笑得眉眼弯弯,十二万分之亲切:“我的武功大低,要比武的话,肯定是我输,这不公平,可是,比什么呢?”他的眼睛眯起来,做深思状:“比唱歌……”卫孤辰眼神渐冷。“要不,比跳舞……”卫孤辰的脸色开始发黑。“这个,比讲笑话……”卫孤辰开始伸手去摸剑。他不会和容若比武,但他绝不介意一剑劈了这个无聊的混蛋。容若好像没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鬼门关前,双手一拍,两眼发光地说:“好,我想好了,我们就比,谁当皇帝当得比较好,怎么样?”卫孤辰浑身一震,脸上终于现出惊愕之色:“你说什么?”容若听而未闻,只自顾自扭头对宋远书道:“你来出题?”宋远书微笑点头:“是。”容若这才笑对卫孤辰道:“由宋远书出一些与治国有关的题目,你我来答,看谁答得更好、答得更对。当然,因为宋远书是我的人,为了公正起见,在他出了若干题之后,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可以找你的外援来出题,你看如何?”卫孤辰沉默不语,他只静静站在那里,抬头看茫茫苍宇。天晴,日朗,万里无云,碧空遥遥无尽,那么高,那么广,那么遥远的天空。容若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你会答应的,是吗?你会愿意试一试,对吗?”很轻柔的声音,带着一种淡淡的悲伤,完全没有他原本预料中的讥讽轻视,激将之意。卫孤辰听到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森冷地发笑。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吗?既轻狂又儿戏,倒要看你能这样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又用什么诡异的主意来难为我。容若笑笑:“你不说话,我只当你答应了。”卫孤辰正是要让他错以为自己答应,所以只是一逸沉默。容若转过头,给了宋远书一个眼色。宋远书略略皱眉,这种表态,也叫做答应了吗?只是,皇帝非要这么胡闹下去,他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干咳一声:“某国君王,性简朴,恶奢华,乃号召举国百姓,尚简朴,弃奢侈。上有所好,而下必从,国内从俭之风日盛,除衣食必需之物外,百姓极少购买其他非必要之用品。人人家中都有银钱积蓄,就连国库之中,用不出去的钱都生锈串到一处。这崇简而恶奢的国策可是富民之良策?若不是,又有什么办法,可使国家富足?”卫孤辰微觉不解,他只道容若会出极难的题目来为难自己,却没想到第一题是如此简单,任何人只一听就可以感觉到正确答案是什么。便是以他的孤高,听了这问题,也很自然地就回答道:“崇简而恶奢,本是美德。人人家中有银钱积蓄,国库里的银钱堆积如山,是国家和百姓都已富足,当然是良策。”“回答错误,扣十分。”容若哈哈大笑,两眼闪亮亮地答:“有钱人不花钱,穷人就赚不到他们的钱,穷人就越来越穷,市场上的东西卖不出去,就会越来越便宜,银子越来越值钱,然后穷人更穷,富人更富,市场上的东西大贱、大便宜了,做东西的人就受打击,第二年,各种货物就出产得极少,于是变得极贵,东西大贵,有钱人就更舍不得买了,穷人就要饿死了,于是,国家就要动乱了。”宋远书有些惊异地一挑眉,这道理容若说来简单,但若非真正的理财能臣,是绝无可能懂得其中玄机的,便是当今天下,那么多名臣贤主,能理解这一道理的又有几个,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笨蛋还是有点儿学问的。卫孤辰眼神略动,却只沉默着不说话。容若的一番解释非常直白,就是没有学问的人也可以很容易听懂。他无法说,容若的话没道理,却又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提倡简朴,反对奢华,竟然是错。“简朴不是坏事,奢侈也未必是好事,但任何事,重要的都在一个度上。只要能促进金钱在世间良性流通,倒也不必怕花钱。开源永远比节流重要,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却不知道,如何正确地管理全国的财政事务,才可以保持流畅通顺的金钱来往,才可以使大家越来越富有。所以,你虽答错,我却也答不出,不能加分。”容若微笑道:“宋大人,下一题。”“臣子甲,性格方正、耿介,极之清廉,见不得任何奢侈浪费,容不得丝毫贪奸狡私,看不得半点罪恶黑暗,与品行不正之人,势不两立。臣子乙,喜美酒,爱佳人,好奢华,善交际,上可诌君,下能拢臣,既能任用私人,提拔私党,又能与不同政见者交融如故,住连云华宅,纳美女如云,为官十载,家产不可计数,但此人胸中也确有经世之才、致世之学,时人难及。为君者,若要挑选宰相辅政,应选何人为上?”卫孤辰依然沉默,凛凛的剑气,在他的眼中无声地燃烧。容若轻轻叹息一声:“你不回答,是因为你知道,你的答案一定是错的,然而,尽管如此,你却依然不愿改变答案,对吗……”卫孤辰静静凝望他。“明知是错,也不肯改变,这才是我佩服你的地方,而我……”容若轻轻笑笑:“我虽然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却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他笑笑,挺直腰,目光望向云天外:“我不如我七叔,这一点我早已知道,而宁昭那种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轻风吹来,拂起落叶萧萧,天地间,莫名地有了些凄凉之意。容若干咳一声,拍拍手,很自然地把阴郁下去的气氛又调动起来:“这一题还是平手。宋大人,第三题。“宋远书微笑又道:“以秦国目前的现状,若有新君登基,减免赋税,平抑物价,对国家可有好处?”宋远书提到秦国,又言及新君登基,令得卫孤辰眼神微凛,过了一会儿方道:“减免赋税,自然对百姓有好处。”“错,再扣十分。”容若笑道:“戏文里唱好臣子总是劝皇帝减税,那不过是没当过官的书生闭着眼瞎编。要让国家稳定,其实也并不大麻烦,能有公正的律法和公平的税制就已经很好了。赋税不宜大高,但也一样不能太低,否则又拿什么来保证国家正常的运作?百官的薪傣、军队的粮铜、治河铺路防灾的款项,都从哪里来?如今的秦国,税赋并不算高,若再大幅减免,百姓固然高兴,朝廷只怕撑不过五年。不过……”容若又微笑道:“我虽然知道税不能太高或太低,但到底应该以什么标准来订税,我也不知道,所以,这一题,就还算平手吧!宋大人,下一题……”宋远书看看容若,又再看看卫孤辰,眼神忽的一滞,一时竟没有立刻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