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举瓮
“我知道。”她抬头看着展垣,道:“我都知道,你被传到盘古秘林,所以才一直没有来救我,我知道。”
“然后呢?然后你去雍州杀了一个富商,打伤了万仙盟警备队。”她用力扯着衣襟,吸着鼻子,寒声道:“然后,你又去乱了大比,攻击警备队员,挟持人质。”
展垣连忙摇头,解释道:“茗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
“那是什么?”岳茗瞪着他,问道:“是你不得已?是因为你需要钱,所以帮助魔教,因为你要报仇?”
展垣叹了口气,点头道:“茗儿,郑恒就这样杀光了我们同门、师长,我一定要替他们报仇,所以我....”
“住口!”岳茗大喝一声,放开了展垣的衣襟,道:“你根本不是要为大家报仇..”
“你就算把郑恒杀了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人会活过来..”
她缓缓摇着头,而后打住,咬牙。
“你只是为了报你自己的仇。”
展垣脑中嗡的一声,就像全身的血液忽然被抽干一样。
无法开口、无法思考、无法反驳。
因为她是对的。
岳茗把展垣往门外推,一面道:“为了自己自私的欲望杀害无辜之人,你和你的仇人郑恒有什么区别?”
展垣失神的被她推着,没有反抗。
“你真该照照镜子,看你把自己扭曲成什么模样了。”岳茗把他推到门外,流着泪,阖上门。
展垣没有答话,只是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前。
岳茗放上门闩,转过身来靠在门上,道:“你走吧,展垣。”
展垣脑中一片空白,依言缓缓离开。
他面无表情,毫无生气,就像一个死人。
“走啊,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屋内岳茗颓丧的坐在地上大喊。
他继续走着,一步一步。
而她闭着眼嘶吼。
“我的展哥哥,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街上的他还在走。
不知道要去哪儿,却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要想什么、不知道要做什么。
屋内的她擦了擦眼泪,走到房内。
她抱起**还在哭泣的孩子,轻轻哄着:“宝宝乖、宝宝不哭,娘吓到你了对不对?不哭...”
尽管这么哄着,她的泪却比孩子要多。
“什么,又没有酒了?”一名壮汉指着小二,骂道:“老子跑了这是第三家酒肆了,全都没有酒,你们天兴县城的酒肆难道是卖茶的?”
“客官,真不是我们不卖您,是方才有位客人把酒买光了。”掌柜的连忙跳出来解围,哈着腰解释。
一旁酒客见状,笑道:“你要想喝酒,去城南的店吧,那人把北边四家酒肆的酒全买完了。”
他对面那人哈哈大笑,道:“没见过这么有钱、这么疯的!你知道吗?他给钱是用洒的啊,还把所有酒都装进储物道具里了!”
原先那人喝了一口酒,也跟着大笑。
“晦气!”那壮汉没法子,此时闻言也知道这么有钱的人他惹不起,只得哼了一声,乖乖去城南找酒肆了。
这才刚出去,便差点撞上一个姑娘。
他正要开口骂人,张了张口,却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是个很美的姑娘。
那姑娘没有逗留,只是绕过壮汉,继续走着。
淡金色的长发映着桂华,宛若天仙。
北门口,两名警备队员看着一名男子缓缓步来,提高警戒。
“什么人?”一名队员上前盘查,另一名则将手放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那人不发一语,没有理会,只是慢慢往前走着。
警备队员见状,两人都准备出剑,其中一人问道:“你这么晚出城做什么,你的腰牌呢?”
他还是没有理会,继续走着。
警备队员见状,出剑拦住去路。
他看也没看,便这么撞了上去。
长剑划破了他的衣服,警备队员吓了一跳,连忙将剑拉开,道:“你怎...”
“展垣,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后头又有个姑娘大喊。
原来是小俩口吵架?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要不要上前盘查。
“等等,方才那姑娘说“展垣”?”一个警备队员注意到重点。
另一人摆了摆手,道:“不是那个展垣吧?如果是,我们两个方才还对他出剑,岂不是死定了?”
见莉卡慌忙的追了上去,他叹道:“年轻真好。”
原先那人还在想着展垣的事,此时听见同事的话,也摇了摇头作罢,道:“是啊。”任由他们去了。
莉卡一直跟在展垣身后,就见他缓缓走到玄天宗。
破旧的山门内,点点夜光下散落一地的东西,四处可见的血迹,看上去鬼影幢幢。
莉卡缩了缩脖子,摸了两下希洛,这才继续跟上。
展垣脚步不停,走的是他们昨日那条路,一直走到弟子房舍。
莉卡远远看着那坐大坟,不敢靠近,想了想,远远绕开。
说来好笑,莉卡不怕死尸成堆,反倒怕起墓来。
偏偏这一绕,展垣就不走了。
他站在岳茗房前。
静静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上前将半掩的房门推开,里头除了攀进去的藤蔓,便是被撞倒在一地的桌子,和上头摆的生活用品。
哪怕已经附了厚厚一层灰,也能看出当时逃得有多仓皇。
轻轻带上房门,展垣继续往深处走去。
走了一阵,他停下身来,看着地上。
这里就是茗儿摔倒的地方。
他看着,有些失神。
这里就是我丢下她离开的地方。
他愣愣的伸出右手,重重打向自己的脸。
一声脆响回**山间,右嘴角缓缓流下一道鲜血,他没有管,继续走着。
又走了一小段路,总算到了。
那是他以前住的地方,房舍因为展泉那一扔,已经倒成一片废墟,长满了树藤、杂草。
展垣看了房舍两眼,走到外头一颗巨石上,用手拨开藤蔓和沙尘,坐下。
以前岳茗来找他,两人便会坐在这儿谈天说地,此处地高,还可以眺望山下景色
他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瓮酒。
打开,喝下。
他第一次喝酒,很烈、很辣,口鼻喉都烧成一片。
身体随即感到不适,这样正好。
展垣三两下就饮完这瓮酒,用力往旁边一砸。
又是一声脆响,陶片碎了一地。
他面无表情,又取出一瓮酒。
是啊,你明明可以好好生活,可以想办法变强、翻案,然后重振门派的。
甚至在剑池都已经有这个机会让你回头了。
但你,展垣,你没有这样选,不是什么不认同万仙盟,只是你不想让戒律院审判郑恒,而是想亲手杀了他罢了。
再摔、再取。
“你真该照照镜子,看你把自己扭曲成什么模样了。”
我已经走歪了啊,走得好歪了。
我的人生,早在六年前,就全乱了啊.....
他打了个酒嗝,抹了抹嘴,又取了一瓮。
“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请你自重!”
全变了,全乱了,他的世界全乱套了。
支撑他前进六年的憎恨,玄天宗里的最后那道曙光,一下都没了,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他自作多情。
都是他在自我欺骗,好像他不是那个混蛋,还是玄天宗的少宗主。
他摔了酒瓮,从储物戒指内拿出那个小盒。
没送出去的礼物,永远送不出去的礼物。
“啊!”展垣站起,怒吼一声,用力把小盒往一旁树干丢去。
一声轻响,他雕了好几个夜晚的小盒碎成木块,里头的链子和戒指还闪着星光,落在下方草中。
他颓丧的坐了下来,看着地上一片弹飞至此的陶片,颤着手捡起。
“我的明哥哥,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了,原来是因为这样,都是因为这样,才会乱的,因为展垣早就应该死了。
早在六年前那个晚上,就应该死了。
什么进境、什么资源、什么报仇,都是不必要的。
六年前,你就应该跟茗儿一起死在这里才对。
展垣手上的陶片忽然被木藤绞碎。
一个姑娘奔了上来,抱着他。
“放手。”展垣的声音很平,就像他的表情。
莉卡疑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之前心情还没好就放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次她不想放了。
“放手。”展垣拉了拉她的手,却拉不开:“放手。”
“放手。”他音量渐大,用力扯着,吼道:“放手啊!”
带着真元的右手用力一推,莉卡用真元挡下,仍是往旁边摔开。
虽然不会痛,她还是有点委屈,微微鼓着脸。
展垣大口喘着气,看着摔在地上的莉卡。
他轻轻摇了摇头,越摇越急,最后叹了口气,又坐下来。
取了一瓮酒,打开,喝下。
莉卡看了看展垣,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发现草里头闪着光芒,连忙奔了过去。
展垣喝了一口酒,刚放下瓮,就见莉卡捧着那条项链,递给自己。
他推开莉卡的手,道:“走开,别管我。”
莉卡只是挂着灿烂的笑容,把手又移了回来,道:“展垣,你在找这个吗?”
“不是。”展垣摇了摇头,拨开莉卡的手,喊道:“别管我,走开!”
他又喝了口酒,见莉卡仍站在自己身前,见那条链子仍在闪闪发光,他伸手抓起那条链子,往一旁甩去。
莉卡见状,有点失望,随即挂回笑容,跑过去检起链子,又跑了回来。
展垣放下酒瓮,见莉卡还站在自己身前,那条链子闪得他眼睛生疼,闭上眼道:“莉卡,回城吧,别管我了。”
莉卡没有答话,只是对着展垣笑道:“这条项链好漂亮,如果你不要,可不可以给我?”
“漂亮?”展垣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哈哈哈!”渐渐的,大笑起来。
“不。”笑声渐歇,展垣抓起项链。
“不!”他大喊一声,站起身来,右手运起真元,奋力往山下一扔。
“这种垃圾,没有人想要!”“滚啊!”
莉卡默默看着熠熠生辉的链子,在夜空下光芒渐弱,最后消失不见。
她跑到一旁树林里抱起希洛,往山下离开。
只剩展垣一个人留在原地狂笑,又摔了一瓮酒。
再取、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