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龙寨主胳膊上的那道伤痕果然不轻。文旭安吃完喜酒回家向她们说起,弟兄们亲眼所见,右臂上自肩及肘斜砍的好一条大口子,怕已见骨。也亏那娇生惯养的相国小姐竟有这个手劲跟狠劲。成亲当晚,寨主吉服上还渗出血来,教大家在旁倒是好生担心,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欢欢喜喜地与新人拜了堂,并且不顾许大夫劝他少饮的禁令,硬是转着圈儿地把一多半兄弟都给喝趴下了。若有人来劝,他便大笑着说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高兴!活了四十岁,还从没这么高兴过,是兄弟的就让喝个痛快。众人都看得出,寨主虽受了伤,那神色实是从心底里喜将出来,他对他这位新夫人是说不出的称心满意。但也就是他罢了,可着寨中上下,若换一个弟兄,那女子胆敢这等伤人,哪管她生得再沉鱼落雁,只怕也一刀砍了。龙寨主原先的夫人乃是少年时父母作主娶的,生下二子之后不久便病故了,这些年来他唯以寨务为要,终日计议的无非如何巩固城防、如何充实仓廪、杀官夺马,闲暇但与众家兄弟喝酒豪谈,教子习学枪棒,更不曾亲近过女色,共所目睹。今日一旦对那朱家小姐动了心,而且怜爱万端,无论她怎么撒泼大闹,甚至动刀剑伤人,皆不在意下,一心只要哄得她心意回转做夫妻,众人除了啧啧称奇之外也只能以夙缘释之了。

王氏与连理听他说来,都跟着感叹一番。王氏讶异道:“寨主大人有大量,饶过女流之辈不杀,或是怜香惜玉,这都是情理中事。奇的是那朱小姐,不说是誓死不从的么?如何又情愿下嫁了,难道终究给迫得害怕,就此屈从了么?”

“这其中的内情连我也不知。”文旭安摇头,“但新人拜堂敬酒之时我们都瞧见了,倒不像是害怕屈从的模样,眼波神情,处处倒像是对寨主情爱甚笃呢。究竟这是假意做作还是真心跟从,我们外人就无从知晓了,但以龙寨主之为人,决计做不出那等以势强逼女子委身的事来。”

王氏慨然轻叹。连理忽然说道:“相公,我想龙寨主是个磊落英雄,倘是徒拥蛾眉的脂粉一流也必入不了他的眼的。那朱家小姐我虽不识得,曾听人说她自小最有志气,性子刚硬,虽为贵家千金,却生就不让须眉的脾气。想来似这等女子也非俗物,就如大凡日驰千里的名驹多半性烈,若遇不上真正能令她心悦诚服的人,是万万不肯驯顺的。如今她闹了几天,眼见龙寨主果然是个好汉子,便认了他,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了,也未可知。”

“到底是连理妹妹见事明白。”王氏赞道。文旭安想了想,点点头。

“或者正如你所言。今日见到新夫人,固然生得极美,却非那一等娇弱闺秀,一味玉软香温之流可比。此人眉梢眼角似有冷煞之气,艳绝横绝。若非如此人物,原也配不上龙寨主——总之这都是各人的缘法,天意也许早已安排定了的,如今更是木已成舟,人家两口子已入了洞房啦,咱们还在此猜来猜去,岂不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