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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今年的春天,会来得特别早一些,陈先生这样说着。

村里人不明白,这风还是“嗷嗷”地吹,地还是梆梆得硬,出门走道又不会少穿一件衣裳,春天哪里说来就来了呢?

但他们还是听陈先生的,有农具的,都搬出来擦了又擦磨了又磨,小小的村落里满是楔锄头打铁锹的“叮叮当当”,这一季的收成远比不知名的主君的胜利更重要。

陈先生被当做圣人一样敬重着,虽然他什么都不会做,可是按照他说的做,总是没错的。两个月前那场恶战,极有可能是近年来西相对北相的第一场大获全胜,虽然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十九个猎人的生命,以及一个忽然消失的豹子。莫哭村的士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高涨了,只要陈先生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先生占了山头最大最好的房子,有高高的院子,尖尖的栅栏,但是没关系,大家伙愿意。有人偷偷爬进去看,说,嗨,陈先生也是个呆子,常常一个人摸进一口枯井里,仰着脑袋看天来着。

英子每天给陈先生送两顿饭,每当她挎着香喷喷的竹篮走向那间大屋子,沿路的就有大姐大妈的,从自家口粮里抠出点儿东西塞给她,也有不少人,啧啧地议论。

——这女人,男人刚没了,就成天往别人屋子里头钻,真是……

——嘿,山里人嘛,不讲究。不过你说啊,再不讲究,死了这么些人,哭也应该哭两嗓子,你看看她,没事人似的,还不如我们这些外人呢……

——愚民!都是愚民!姓陈的空口说几句白话就把他们唬住了,依我看哪……

声音最高的那个叫做许嗣宗,平时聚众扯淡每每有他,总是以“依我看”打头,用“想来是”收尾,一双手除了用来叉腰很少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他总是腆着已经饿瘦了的肚子,抑扬顿挫地讲自己是个贵族,家里有万岁的御笔,那班读书人总是不信。

英子不言不语的,很快就分清楚了这些个难民里头,哪些是读书人。读书人总是笼着袖子不干活的,读书人总是能一坐一整天,谈论“要是这场仗没打起”自己应该过着怎么样的好日子,以及“等到仗打完了”,自己又应该过怎么样的好日子。他们没日没夜地痛骂历史车轮的无情,可惜的是,这些被历史的车轮碾过的脑袋是再也不会复原的了。

英子今天带的菜特别丰盛,还特地拎了一罐子树米酒。

敲门,无人应答,她轻轻推开门,第一次径直走进陈怀旧的书房里。

英子愣住了。

很大的一间书房,一棵巨树被竖剖成两半,一半做了书桌,一半掏空了做了书架。做书架的时候,木匠还笑,说陈先生不愧是读书人,又没书,非摆个空架子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