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闱异兆 安公子占桂苑先声
这回书是接下金、玉姐妹的家,怎的个备接场,折回来再说安公子进过二场,到了三场,节届中秋,便有家里送来的月饼果品之类,预备他带进场去过节;又有安老爷另给程师爷、张亲家老爷送的酒,备的菜,这些琐事都不消细讲。
却讲场里办到第三场,场规也就渐渐的松下来。那时功令尚宽,还有中秋这夜开了号门,放士子出号赏月之例。那夜安公子早已完卷,那班和他有些世谊的,如梅问羹、托诚村这几个人,也都已写作妥当,准备第二日赶头排出场。又有莫声庵先生的世兄,同着两个人,一个姓鲍名同声,字应珂,和管世兄是表兄弟;一个是旗人,名惠来,号远山,也是莫声庵手中的秀才。因莫世兄谈起安公子的品学丰采,两个人急想会会他,莫世兄顺手拉了梅公子、托二爷,一同找到公子号里来。
那时号里士子,大半出去游玩去了,号里极其清静。这班少年英俊,彼此一见,自然意气相投。当下几个人坐下,各道倾慕,便大家高谈阔论起来。先是彼此背诵了会子头场文章,这个推许那个一番,那个又向这个谦让两句。梅公子道:" 你众位此时,且不必互相推许谦让,等出了场,我指引你们一个地方去领教领教,那就真知道是谁中谁不中了。" 那个鲍应珂道:" 吾兄讲的莫不是琉璃厂观音阁新来的那个风鉴先生?" 梅公子道:"倒不晓得这个人,况且这科甲一路的科名,可是那些江湖相面的相得出来的?"莫世兄道:" 我晓得了,你府上设的吕祖坛,最灵验的,一定是扶乩了。" 他又道:" 我家设的那座坛,不谈休咎;这个所在,只怕比纯阳祖师说的,还有把握些。" 安公子道:" 莫信他捣鬼!这个兄弟品学心地,件件交得,只有他顽皮起来,十句话只好信他三句。" 梅公子道:" 不信由你,等出场后,我几个人订个日子同去,你却莫要耐不住,差个人窥探。" 莫、鲍、惠三个人,早已在那里问他:" 可好携带我们同去?" 他道:" 都是功名中有分的人,这又何妨。" 托二爷说:" 既那样,咱们十六出场,十七就去。" 他道:" 你就热到如此,一出场谁不要歇歇乏,拜拜客,怎么来得及?" 安公子也被他说得跃跃欲动,便说:"既如此,你订日子罢!" 他低着头掐着指,算了半日,口里呐呐的念道:" 这日不妥,那日欠佳。" 忽然抬头,向大家道:" 这样罢!这个日子,我们竟定在出榜这天。" 大家听了,不禁大笑起来。公子道:"我说他是梦话不是?" 梅公子道:" 我说的不是梦话,你们说的才梦话呢!科甲这一途,除了不会作文的和会作文章而不成文章的不算外,余者都中得。只这桩事,单靠文章,未必中用,是要仗福命德行来扶持文章的;何况三项都有了,还要分个运会机缘的迟早。难道不等出榜,你们此时大家互相推许谦让一阵,就算中了不成?" 莫世兄道:" 这话倒是句名言,只看今年头场,便有许多闹乱子的,除那个自尽的和那亲兄弟两个一齐发了疯的,直算个显应了。此外还有一个人,说来最是怕人,并且这人,我还晓得他,要算八股里的一个作家;他头场好端端诗文都录了,正补了草了,自然自己在卷面上画了颗人头。那人头的笔画,一层层直透过卷背去,可不大奇。" 托二爷也道:" 便是那紫榜高悬,贴出去的人也不少。那张紫榜,我倒看见了,有的注,诗文后自书阴事的;有的注,卷面绘画妇人双足的;就连咱们那日看见的那个绷僧额也贴出去了。" 安公子道:" 那样闹法,焉得不贴。他名下是怎样注的?" 托二爷道:" 那一行看不清楚,想是他自己抹了去了。" 梅公子道:" 此公我早已晓得,他一定要贴出去的。他也在官号,我和他同号,见他一进去,就要拆那屎号的后墙;号军好容易拦住他;紧接着就叫军号打浆子,自己带着锯,把号板锯了一块,靠着那号门安了半截子影戏窗户似的,糊上纸,钻在里头,一个人喊了会子拿他得。" 莫世兄便问道:" 甚的叫作拿他得?" 那个鲍应珂道:" 他们在那里说话,咕噜咕噜,我们不懂。" 托二爷到底少年盛气,便告诉他道:" 这是坛庙大祀,赞礼的赞那执事者各司其事,一开口的前三个字;祭文庙也用得着。吾兄将来高发了,升到祭酒司业,却要懂的。" 梅公子又道:" 否则等点了清书翰林,也就觉了。" 安公子觉着都是一时无心闲谈,大可不必如此,便和梅公子道:" 你快说那位罢!只这样闹,你怎的便知他一定贴出去呢?" 梅公子道:" 到了第二日,我正场卷子才写得个前八行,他从面前过去,望了一眼,便道:' 你的文章,怎的也从这边儿写起呀?' 我倒吃了一惊,忙说道:' 依足下要从那边写呢?' 他道:' 你瞧我的就知道了。' 说着,把他的卷子取了来。我一看,三道文题和诗题,都接连着,写在补草的地方,却把文章从卷子后尾的一行行往前倒写,我只说得个' 只怕不是这样写法罢!' 他说不错的,他们太爷考翻译的时候就是这么练的。我可再不敢往下说了。" 安公子、托二爷两个听了,也不禁要笑。安公子便说道:" 那位绷公是苦于不解事,不虚心,以致违式犯贴,也罢了;我只不懂这班人,既是问心不过,不来此地,自然也还有可走,何苦定要拿性命来尝试?逃得性命的,还要自己把暖昧亲供出来,万目指摘,这是为什么?" 梅公子道:" 这又是呆话了,他果然有个问心不过,也不作这些事了。作了这些事,弄到如此,大概也依然还不知什么叫作问心不过。" 莫世兄道:" 吾兄这几句说话,真是一鞭一条痕的几句好文章。" 安公子道:" 且莫管他。我在家里闷了大半年了;这一出场,大家必得聚聚才好。" 大家连道有理,才商量怎的个聚法。只听至公堂月台上,早喊了一声下场的老爷们归号,快收卷了。大家便告辞归号。这号里的人,也纷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