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错了
当顾允恒拿着萧承祉亲笔的让位诏书去往东宫的时候,太后,那位曾权倾朝野的女子,此刻却躺在阶台的血泊之中,宛如一朵凋零的残菊。
她双目圆瞪,里面满是惊恐与绝望,再也不能合上。
那双曾经充满威严与算计的瞳孔,此刻却只倒影出她心底无尽的哀求与奢想,还有景云手中仍然滴着鲜血的长刀。
方才,顾允恒的精兵入袭大周宫,太后担心自己安危,立即躲去了东宫的羽乾殿内。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萧承禛曾经是她心头最大的威胁,如今却意外地成为了她唯一的庇护所。顾允恒就算不顾一切抢夺皇位,也无论如何不会来伤害他的太子殿下。
可是,千万算计在人性面前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顾允恒的精兵不仅来了,还将这里团团围住,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被他们牢牢掌控,密不透风,比大周宫的任何地方都要严密。
大家都出不去,太后终于与萧承禛站在了同一处。
“你本是哀家的好孙儿,为何要处处与哀家作对?”太后依旧稳稳地坐在殿内最高的位置上,她不解,面前看似弱不禁风的太子,为何能在暗地里掀起惊涛骇浪?
萧承禛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坚定:“孙儿并未有意与皇祖母为敌,只是恪守东宫之责,行臣子本分。父皇高居龙椅,孙儿身居其下,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孙儿所作所为,无非是为君尽忠,为父尽孝。”
他轻轻咳嗽几声,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却更添了几分坚毅,接着道:“孙儿自幼受太傅教诲,习读忠孝廉节之道,深知为人臣子、为人子嗣之道义。然而,即便是太傅这般超然物外、不涉朝堂的良师,亦未能幸免于皇祖母的责难。孙儿心中不解,究竟是何人,在与这朝堂之上的一切作对呢?”
萧承禛所说让太后深为震惊,若不是今日两人对峙于此,怕是这辈子,她也不可能从太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你口口声声地宣扬仁义道德,却难道自己不是也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心生觊觎?”太后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不为权势所动。在她的记忆中,无论是她的夫君,还是他夫君的兄弟们,亦或是她那些同辈的太妃们,甚至是她与太妃们所生的皇子们,哪一个不是在这权势的漩涡中倾尽了一生的心血?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身处权势滔天的帝王之家,内心却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纯净无瑕。
正是这样一块醉心诗书、情牵书画的璞玉,竟能赢得满朝文武的倾心拥戴。他究竟有何魔力,能在治国之道上超越自己?
这些年来,太后费尽心思,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的外戚一一安置在朝廷要职之上,只为巩固自己的地位,确保无人能够撼动。
然而,萧承禛却以举重若轻的姿态,在不经意间将这一切化为乌有。
他,仅凭对吏部随口一提的举荐,便让鲜少出关的咸平帝,将那位原本默默无闻的五品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一举提拔至三品户部侍郎的高位。而他对兵部的几句无心指点,竟也能促使那身居一品高位的骠骑大将军转任浙苏总督……
咸平帝对萧承禛的这般偏爱,犹如高悬的明月,照亮他前行的道路,那光辉璀璨,是萧承祉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距离。
然而,她又能如何呢?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即便身处这繁华的大周皇宫,能触及的最高位置,也仅是个无权干政的太后娘娘。她心中的无奈与不甘,如同深秋宫中满地飘落的梧桐叶,等待化作护花的春泥,重又可以无尽地蓬勃生长。
难道,萧承禛所做的一切就是对的了吗?
户部挖出了个户部尚书薛昌禄,还不是添了一个日渐熏染的窦径踪,大周的田粮赋税还不是一再亏空?
西陵湖改稻为桑的时政再好,哪怕多悬降一个云怀远,还不是没办法触及各级官吏贪腐的根本,永远做不到如北疆改粟为芍般的平顺通达?
“皇祖母——”萧承禛并没有接过太后的问话,而是将话题轻轻一转,倏而轻声问道,“您喜欢弈棋吗?”
太后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她疑惑地望向萧承禛,只见他轻抚着手臂,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思绪。他轻声道:“孙儿自小便钟爱琴棋书画,亦喜爱一个人独处。然而,在这琴棋书画之中,唯独对弈需要两个人。所以,孙儿总是自己与自己弈棋。直到允恒来东宫做了伴读,孙儿才真正领略到了对弈的无穷乐趣。”
谈及顾允恒,萧承禛的脸上悄然绽放出一抹笑意,短暂而温柔,然而,转瞬间,他的面色又恢复了冷峻。
他继续道:“皇祖母,您可知,在这偌大的天下,能与孙儿对弈,且能令孙儿感到棋逢对手的,唯有他一人而已。您可明白孙儿的意思了?”
他的话意犹未尽,却言尽于此。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她终于明白了萧承禛想要告诉自己的含义。
他口中说的是棋局,实则论的是当今的对弈。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甚至从未将她视作自己棋盘上对面异色的棋子。
他,一直都是那个孤傲冷峻的小太子,如同独行在风雪中的剑客,紧抿着一张薄唇,对世间万物都保持着一种疏离。他的眼神深邃而遥远,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又仿佛早已超脱其上,俯瞰着众生百态。
她曾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他棋盘上的一员,与他共同演绎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弈。
然而,她错了。
萧承禛从未将她纳入过自己的视线,更未将她视为值得一战的对手。
她在萧承禛心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她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花费的心思,竟从来在他那里得不到半点的回应。
自己明明坐在比萧承禛更高的位子上,太后却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如同尘埃般的微不足道。
萧承禛的棋局里从来就没有她,而她苦心设下的一步步棋局,萧承禛从来没有看过一眼。
突如其来的讽刺和失望瞬间涌上心头,太后自嘲般地狂笑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好似拼命想抓住什么,身边却什么都没有。
在这场看似对弈实则独舞的游戏中,她终究只是个局外人。
她漠然地转身离去,跨出羽乾殿的大门,心头满是怅然若失。
一柄长刀在面前划过一道寒光,随后重重落下,没有分毫犹豫,亦如她从前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坚定而果敢,丝毫不曾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