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尚榆晚被陆旭拉去游乐园玩耍。

在去的路上，她们路过了一处幼儿园和两处小学。

尚榆晚对此感到十分惊奇。

“男女可以一起念书？”

陆旭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愣，“对啊。”

尚榆晚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之后便闭上了嘴。

进了游乐园以后，尚榆晚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耳边不断听到人们的惊叫声。

旋转飞椅，海盗船，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这个地方的游乐园是刑房吗？

堪称极刑......那些人腿都吓软了，看着怎么还有点高兴？

尚榆晚眉头抽动两下。

都吓疯了？

陆旭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没拉着尚榆晚去玩那些“极刑”，而是带人去玩鬼屋——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尚榆晚抬头看了看鬼屋那两个字，心道这屋子里难不成真有鬼？大白天的也能有鬼？

不等她想明白，陆旭就兴奋的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走吧走吧，这个游乐园的鬼屋一点也不可怕，真的！”

尚榆晚看着陆旭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些败人兴致的话。

可她不知道鬼屋的深浅，不愿意让陆旭走在她前面，便不由分说的挡在了陆旭身前。陆旭见此也并未推脱，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意。

尚榆晚伸手推开那扇斑驳掉漆的大门，随着吱呀刺耳的一声，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阵裹挟着霉味的阴风。

这屋子里的鬼怎么不知道收拾收拾，霉味这么重。温棋君死那么久都不见得干尸上有什么臭味。

尚榆晚皱了皱眉，拉着陆旭的手往里边走。

她们二人顺着长长的廊道往深处走去，走廊两边挂着各式各样老旧的古画。

盏中的烛火不停摆动着，在光影的作用下，画上人的眼珠子就像是在盯着她们一样，极为惊悚。

尚榆晚淡淡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糊弄人的小把戏而已，太假了。

若真的要说有鬼，尚榆晚反倒算是一个。

陆旭一只手被尚榆晚牢牢牵住，她的另一只手抓着尚榆晚的袖子，在尚榆晚后边歪了歪头。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怕呢。

尚榆晚和陆旭刚刚走到一处放有一口棺材的地方，忽然，烛火瞬间尽数熄灭，只有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散发出微弱的绿光，映在地上却更显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人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给尚榆晚吓得一个趔趄。

她回头去看陆旭，陆旭刚好收了嗓子，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叫出来舒服多了。”她从进门开始就在害怕了，吼一嗓子胆子也变大了点。

尚榆晚：“......”

“嘿嘿，走吧，走吧，出口就在前方！胜利就在眼前！”

陆旭推着尚榆晚向前走，忽然听见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从棺材里传来：“呜——呜——”

尚榆晚看见棺材板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人要从里边爬出来一般，木着脸想要上去把棺材板扣下去，却被陆旭紧紧拉着动弹不得。

她再次回头一看，陆旭脸色惨白，十分害怕，却又有些兴奋的盯着棺材边上伸出来的手指。

尚榆晚轻轻吐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

原来母亲是又菜又爱玩儿啊。

尚榆晚听到后边没了动静，一扭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渗血的眼睛。

“！”尚榆晚瞪大了双眸。

女鬼阴测测的说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到自己脸上，尚榆晚的神情渐渐变得木然。

这里的人是什么毛病，装神弄鬼的做什么？难不成是在这个鬼屋里需要遵循的职责？

陆旭又害怕又兴奋，身子直发抖。

尚榆晚发现被自己牢牢握住的手有些颤抖，悄悄捏了捏陆旭的手。

“别怕，我保护你。”

鬼屋Npc：“？”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怕她？

陆旭全身一僵，眼神一怔。

鬼屋里的光线并不好，甚至看不清人影。她望着尚榆晚的后背，反倒看见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小小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那小小的身影不过五岁，踮足了脚尖也才到她腰间的位置。可在她被别家夫人为难的时候，那稚嫩的声音，和那小小的，挡在她身前的身躯，却比谁都坚定：

【娘别怕，我保护你！】

刹那间，许多被封闭在角落里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陆旭脑中帧帧闪过。她愣愣的凝视尚榆晚，落泪而不自知。

尚榆晚发觉陆旭的异常，转过头去。她看不清陆旭是什么神情，却没有忽略母亲脸上两道泛光的泪痕，和闪着莹光的泪珠。

陆旭在哭。

尚榆晚倏然暴怒，扭头的瞬间，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滚！”

Npc被吓得呼吸一滞，想逃走，却双膝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被这动静拉回思绪的陆旭：“......”

直愣愣跪下去的Npc：“......”

监控的工作人员：“......”

Npc：她腿软得动不了了，真的，这小姐姐生气的气势太吓人了，她还以为自己要人首分离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了。

见尚榆晚还要发作，陆旭连忙拉住她，“我没事！真的没事！”

尚榆晚暗暗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强压下去，侧过头轻声问：“当真？她吓人是她的错，别委屈了你自己。”

Npc：？

Npc：姐两个感情玩的不是鬼屋，是来玩她呢？

陆旭又想哭又想笑，说话的声线有点抖：“我真没事！那个，我们不玩了，钱也不用退，带我们出去吧。”

Npc：“......能不能扶——”

触及尚榆晚投来的视线，Npc浑身一抖，认命的自个儿撑着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跟~我~来~吧~”带路的Npc看起来更像鬼了。

因为尚榆晚不懂现代的规则，陆旭不敢放开她，只能拉着人跟着走，尴尬的给人道歉。

出了鬼屋之后，尚榆晚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外边舒坦些，虽然那些人还在乐不思蜀的享受“极刑”。

尚榆晚转头看向陆旭，却见她眼眶红红的盯着自己。

“？”

“怎么了？”

陆旭强忍泪意，摇摇头，“没事。”

她不敢想象，她的女儿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她更不敢深想，晚儿是怎么做到穿越时空来到自己的身边的。

这满头的白发啊......

难怪，难怪她当时一眼就被晚儿吸引了目光一点也移不开，难怪她对晚儿一见如故，十分熟稔，难怪晚儿她......

陆旭强行牵起嘴边的一抹笑，“我带你四处逛逛，好不好？”

尚榆晚心里浮现出一丝希望，面上却丝毫不显，点点头，“好。”

陆旭带着尚榆晚去玩了旋转木马，摩天轮，水上乐园，碰碰车——尚榆晚差点就把别的碰碰车撞出去了。

母女俩玩到天黑了才回去。

陆旭朝尚榆晚伸出手，“走吧，该回家了。”

“好。”

尚榆晚刚把手伸过去，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往前倒去。

倒入陆旭怀里，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尚榆晚听见母亲在叫她：“晚儿！晚儿！！！！！”

她......要死了吗？

陆旭抱着尚榆晚慌得六神无主，周围的路人见情况不对立马打了急救电话。

等陆橙橙匆忙赶到医院时，急救室门上的红灯还未熄灭，烧得像是一把灼心的火焰。

尚榆晚还在急救室里，陆旭正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愣愣的落泪。她的面色如同医院的墙壁一样惨白。

“怎么了呀，晚儿怎么出事了！”

陆橙橙奔上前去焦急的询问，陆旭呆呆的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

“妈......是我......”

“......是我拖累了她，是我，她才会......”

陆橙橙忍不住跟着哭起来，却不敢把哭声放得太大。

急救室门上的红灯忽然熄灭了，陆旭和陆橙橙立马像两支飞出去的箭一般冲到门口。

“医生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

“她，她得了什么病？”

医生沉默须臾，道：“带她回家吧。”

陆旭眼神一空。

“你们带她来得太晚了，病人全身都是疤痕，你们不知道吗？她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没剩下几口气了。”

陆橙橙不敢置信的捂住嘴。

“带她回家吧。病人说，她想回家。”

“......”

“......”

现场沉默了三分钟，陆旭终于在这片死寂当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

“我带她回家。”

出了急救室的尚榆晚除了脸色更白了一点以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

她不知道医生和陆旭以及陆橙橙说了什么话，连试探都忘了，只一门心思的欢心雀跃的想着能回家这件事。

她喜欢和母亲回家。

喜欢看母亲笑。

喜欢看母亲精神奕奕的面容。

喜欢母亲吃烧烤的样子。

喜欢看外祖母气色红润无比康健的模样。

喜欢看母亲和外祖母拌嘴。

喜欢和她们一起用膳。

母亲的一切，她都喜欢，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

她还喜欢那些男女可以一起念书的地方。真好。

看尚榆晚似乎很是高兴，陆旭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将眼泪和哭声全部死命的往喉咙里咽下去。

陆橙橙看出自己女儿的心思，便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到家后，陆橙橙做了一桌子好菜。

可尚榆晚太困了，没吃几口便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夜晚了。

尚榆晚感受到自己被人牢牢抱住，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她四肢无力，连抬起舌头都有些使不上劲儿，却还是用脑袋往上蹭了蹭，轻声唤道：“娘。”

陆旭抱着尚榆晚的双臂紧了紧，“嗯。”

“娘认出我了。”

在陆旭红着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尚榆晚便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是。”

“娘不必愧疚，娘不欠我什么。”

过了很久，陆旭的声音才再次出现。

“是娘不好。”

“娘丢下你，忘记你，认不出你，救不了你。娘真的特别特别差劲，丢下那一大堆烂摊子给你......”

尚榆晚微声道：“娘，我把尚家的荣光都抢回来了，不用担心。”

陆旭的心像是被丢进了绞肉机里一样，却还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不发抖，“是啊，我的晚儿最厉害了，是天底下最棒，最好的孩子。”

尚榆晚的头靠在陆旭的心口上，感受到那颗心脏在健康的，鲜活的跳动着。

可她的心，光是跳一下都很累了。

“娘。你在这里过得幸福吗？”

“当然。娘当然幸福，娘有晚儿，有晚儿的外祖母，还有......”

“娘。”

尚榆晚第一次打断陆旭的话，她的声音比落下的月光还要轻。

“晚儿能见到娘，晚儿很幸运，也很幸福。所以，娘......你忘记我吧。”

“忘记晚儿的母亲，会更幸福。”

“不可能。”陆旭的喉咙里溢出一丝哭腔，“娘再也不会忘记晚儿了，晚儿也别离开娘，好不好？”

尚榆晚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娘，我有点冷。能不能把窗子关上。”

“......”陆旭的嘴唇抖了抖，“娘把窗子关上，晚儿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着娘，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嗯。”

尚榆晚的声音小到陆旭差点听不到了。

她起身去关窗户，一扭头，床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窗帘并未完全拉上，月光落在床上空缺的那一块儿地方，映得床上那一根白发泛起一丝银光。

陆旭静静地站着，怔怔望着床上的那一根白发。

她的女儿。

她的，饱受磋磨的女儿。

她的，满头白发的女儿。

她的，伤痕累累的女儿。

她的女儿，她的孩子......

房门被陆橙橙轻轻推开，“旭儿？”

陆旭闻声看去。

陆橙橙轻声问：“晚儿，走了？”

“......”

“......嗯。”

陆旭愣愣的与陆橙橙四目相望。

“她走了。”

屋内寂静片刻，陆旭的脸抽了抽，瘫软在地。

陆橙橙哭着朝她走了过去，跪坐在地，伸手抱住她。

两颗心脏一左一右，在胸腔里鲜活的跳动着。

陆旭的下巴靠在陆橙橙的肩膀上，怔愣三秒后，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

我是尚榆晚。

我去过我母亲的家，那是个很热情，很友善，很包容，对女子很好的世界。

我喜欢大虞，喜欢燕门。

也喜欢那个世界。

我见到了幸福的母亲。

我是一个拥有至亲至爱，拥有家的人。

我也一样。

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