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遗诏
“原来那时不是梦啊……”
云琛自言自语,眼圈慢慢泛红,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悲伤。
再往后翻几页,越翻,她眼圈越红,鼻头也酸得厉害,眼泪一颗颗落在书页上。
她牵起袖子想将书页擦干净,却怎么擦都还是湿漉漉的,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书页里的霍乾念在流泪。
果然,每一次她噬魂丹发作的时候,他的琵琶声都不是巧合。
她在内殿忍受毒性发作,他就在一门之隔的外殿里弹奏琵琶,用琴声帮她掩盖痛极的呻吟。
那琵琶声声泣血,弹了一夜又一夜,到最后手指磨烂,琵琶弦变得血红。
待寝殿里的她记不清第多少次昏死过去,外殿里,霍乾念望了眼窗外那好像要永夜一般的黑暗,忽有种这世界再也不会天亮的绝望。
那千中之一,抓不住该怎么办......
他放下手中琵琶,拿起一卷明黄色的密旨,神色像是已考虑了很久那样坚定。
他摊开密旨,提笔郑重落下“遗诏”二字,令一旁的陆良和润禾大惊失色,双双“噗通”跪倒在地:
“皇上!您才要登基啊!写这东西大大不吉啊!”
“皇上!这是您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您不能弃之不顾啊!”
霍乾念没有理会,认真地写完一整封遗诏,将监国大权托付给即将到京赴任的丞相云望,将议政之权交由重臣联合处置......宫务,民生,军务......
一干事务安排妥当后,他将密诏仔细合起来,见密诏上沾染了一点他指尖的血迹,他有些舍不得的样子,爱惜地擦擦,然后交给润禾和陆良。
二人哭着,迟迟不肯接过,在霍乾念身边这么多年,他们深深了解霍乾念的脾性,知道这“遗诏”代表霍乾念已下定决心:
若云琛死,他便同去。
霍乾念拿遗诏的手悬在半空,他罕见地没有冷声命令,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手又往前递了两分,润禾才扑上去将遗诏抱在怀里,也顺势抱住霍乾念的腿,放声大哭:
“皇上,皇上,你们都会活下去的,咱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霍乾念罕见地没有对润禾逾矩的举动皱眉,只是宽慰地拍拍润禾的肩膀,声音幽幽叹息,像是对润禾和陆良解释,更像是向老天爷认败:
“这人呐,非要撞破南墙,头破血流才肯回头......早知如此,我何必争这天下呢......万一,我是说万一琛儿不能好,就将遗诏交给云望。”
说罢,他推开门扇。润禾和陆良像往常一样,在浴房置好热水。
霍乾念单膝半跪在榻边,细细为云琛淘帕子梳洗,换上一模一样的衣衫。
抱着她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他心疼蹙眉,复又长叹:
“这下我不怕你走了,琛儿。天涯海角,人间还是地狱,我都追着你去。”
江山也好,黎民也罢,他都已竭尽全力从颜十九手里抢回来,拼尽一切代价保下。
如今,可能就要为此失去云琛了,那就让他做回“阿念”,应该不过分吧。
他抱着云琛,埋首在她颈边,久违地露出安心又满足的笑容。
“有缘就无份,有份就无缘。那四个字从来不是选择,而是因与果。皇位之份与琛儿之间,我只能选一个,我知道了。”
霍乾念坚决的声音透过书页,幽幽飘散在云琛耳边。
云琛的手僵在这一页,震惊到很久不能回神。
在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之后,她要么为能用死亡报复他而痛快,要么因为被无尘蛊骗着,怕他滥杀无辜,极力想用逃宫保全他一世英名。
无论是哪个念头,她都下意识认为他将远比她活得长久。
从没想过他也会为了她殉情。
要知道,他放弃的不只是年轻盛极的生命,更是这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江山与王位。
说不感动是假的,云琛哭得都开始抽抽了,却见书页画面里的霍乾念抱着她,突然向旁边的陆良问了一句:
“庄姬呢?”
“已在您寝宫候着了。”陆良回答。
云琛的眼泪一下就憋回去了,伸长脖子往书页里使劲看,啥感动都没了,满眼紧张地瞧着霍乾念往寝宫走去的身影。
云琛记得庄姬曾用炫耀的语气说过,有一天半夜,霍乾念专门将她召去寝殿来着,应该就是这天。
只见画面中,皇帝寝殿的门窗全部紧闭,重重天威军把守森严。
霍乾念与庄姬独处其中。
完全不同于在云琛面前的模样,方才还含情脉脉决心如果云琛活不下来,就要一起殉情的霍乾念,此刻高坐于外殿高座。
他的神态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威严,垂眼看着底下滚滚落泪、已在用哭腔发出质问的庄姬:
“叫我用庄家的酒坛帮云琛逃出宫??皇上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我的一片真心就那么轻贱吗?叫你从上面践踏过,还要我为你们的爱情出力卖命?!”
霍乾念语调森寒:
“庄姬,念在你十几年劳苦功高,朕恕你此次逾矩无礼之罪。若再有下次,便是新账旧账齐算,定罪正好‘师出有名’。”
霍乾念语气中全是不带遮掩的强势威胁。
庄姬先是愕然,似乎不敢相信,这眼下只有她和霍乾念两个人的地方,霍乾念竟还要求她遵守恭敬又生分的君臣礼节。
随后她又冷静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从来不是感情大于理智的人。
十八年蛰伏,有时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为了爱情,还是更为追逐权力找个美好的借口。
今时今日天翻地覆,一切大不相同。
她庄家虽然势大,成功支持霍乾念上位,也不过是押对宝而已。
以霍乾念才智和手腕,有没有她庄家,他都能得到如今一切。
要不是为了稳定其他功将之心,不在刚刚登基时就落个“兔死狗烹”的坏名声,就凭她私自放云琛入宫那件事,霍乾念就已杀她一百次了。
叫她助云琛逃宫,那不是请求,是帝王的命令。
飞快地想清楚这些,庄姬轻拭脸上的泪痕,再不敢有一丝一毫坏了规矩,恭敬下跪行礼:
“臣女知错,请皇上恕罪。”
霍乾念鼻子里冷哼一声,又道:
“助云琛逃宫之事,你若做的不好,不妥帖,露出马脚叫琛儿发现,或者走漏风声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只要一丝错漏,朕便叫你们庄氏全族暴毙,无后而终。”
庄姬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霍乾念。
对上那雕像一般绝世却又森冷无情的面庞,她从心底感到酸楚痛苦。
她泪眼楚楚地望向他,渴望看到他眉头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可望着霍乾念自始至终不改分毫的冷硬,庄姬终究泄了气,跪伏在地深深叩首:
“臣女谨遵圣命。”
说完她没有起身,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落寞地问出一句:
“皇上,臣女不敢觊觎凤位,只求能侍奉在您身边就好,做个普通妃子都好......十八年了,您对臣女真的从未动过心吗?哪怕一点点?”
彼时霍乾念已从高座走下,正经过跪地的庄姬身边。
他脚步没有任何要停留的意思,声音和过去十八年一样冷淡:
“隐月剑跟了朕二十七年,朕也要动心,给它封妃么?”
他话音落下,庄姬脸色变得煞白。
她形单影只跪在冷冷殿中,不再说话。
霍乾念脚步渐行渐远,又重新往云琛所在的殿宇而去。
这一幕结束,云琛为自己刚才的紧张感到尴尬,忙又往后翻了几页。
接下来的书页中,是炎朗带着她逃离皇宫,被不准道士引去象冢的画面。
她第一次从天空的视角去看自己,觉得好新鲜,也这才发现,不论车队走到哪里,霍乾念都带着他最得力绝密的黑雀队,一直保持距离跟在她后面。
她翻啊翻啊,书页停留在她被埋入象骨泥的这天。
她看见自己好像一具细瘦的骷髅,被深深埋进土坑,白色的骨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成墨黑。
炎朗与不准道士站在一旁,再周围——
数不清的天威军将士们把守四周,近百黑衣蒙面的黑雀暗卫从旁待命。
润禾和陆良紧张地直搓手,不安地来回走动。
最靠近坑边的位置,霍乾念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宛若一具沉默又冷寂的守陵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