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赵明远·齐司礼1

蝉鸣聒噪的盛夏,十四岁的赵明远刚结束一场篮球训练。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但他并不想回家。

一想到那个冰冷空旷、只有争吵回声的大宅,他的脚步就变得沉重。

方才训练间隙,队友们窃窃私语的八卦还在耳边打转,关于他父亲斥巨资捧新晋女星的新闻,早已登上娱乐版头条。

他仿佛已经看到母亲红着眼眶摔碎茶杯,父亲摔门而去时震得水晶吊灯摇晃的模样,那场景像部循环播放的烂片,压得他胸口发闷。

烦躁地踢开脚边的石子,赵明远拐进学院后街的梧桐巷。浓密的枝叶交错成荫,勉强将外界的聒噪滤去几分。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巷子深处那栋爬满翠绿藤蔓的旧洋楼,撞进眼底。

二楼的露台上,有人正在写生。

那是个清瘦挺拔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侧影在午后的光晕里显得有些不真实。他执笔的手稳定而有力,手腕轻转间,宣纸上的墨色便晕染出远山的轮廓。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连蝉鸣都似乎变得遥远。

赵明远看不懂画,却莫名觉得那人作画时的样子……很安宁。像暴风雨中心一片平静的港湾。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呆呆地看着,连手里转着的篮球都慢了下来。

这一刻,他忘记了家里的糟心事,只觉得在这个陌生人的方圆几米内,空气都变得清新好闻。他贪恋这份罕见的平静。

然而,篮球终究还是从他放松的指尖滑脱,“哐当”一声砸在锈蚀的铁艺围栏上,粗暴地打破了这片宁静。

露台上的齐司礼被惊得笔尖一顿,一团浓墨污了画作。他蹙眉抬头,目光撞进了楼下少年带着歉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有一丝慌乱,还有一丝……像是怕被驱赶的不安?

“喂!对不起啊!”赵明远连忙扬声道,努力挤出他惯常的爽朗笑容,心里却有点打鼓,怕这个看起来清冷的人会生气,会毁掉这片他刚刚找到的“净土”。

齐司礼望着宣纸上那幅被毁掉的画,沉默了片刻。那是他为全国美展准备了半月的心血,墨渍蔓延的痕迹,几乎让整幅作品前功尽弃。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楼下少年汗津津的脸上,看着他强装镇定下微微紧绷的嘴角,到了嘴边的责备,竟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甚至从那副故作洒脱的模样里,捕捉到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最终,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仿佛那幅被毁掉的画不值一提,转身重新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

赵明远见他没生气,悬着的心骤然落下,骨子里那股自来熟的劲儿又冒了出来。他实在舍不得离开这片让他安心的地方,索性三两下攀上露台边缘的矮墙,灵活地翻了上去,带着一身未散的热气,凑到画案前。

“画坏了?我赔你。”语气里带着富家少爷惯有的随意,眼神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像只被新奇事物吸引的小兽,打量着眼前这个能让他瞬间平静的人。

齐司礼没有看他,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新铺的宣纸上,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你赔不起。”

“多少钱?你说个数。”赵明远挑眉,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是他用钱摆不平的。

齐司礼终于抬眸,镜片后的眼睛沉静如水,清晰地映出少年带着几分傲气的脸庞。“时间。”他的声音清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灵感瞬息即逝,你用什么赔?”

少年语塞了。他看着齐司礼垂眸时纤长的睫毛,看着那稳定握住画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心头那种被轻轻撞击的感觉浮现。

不是因为外貌,而是这个人身上有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坚实的稳定感。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安静”可以这么有力量,这么让人……依赖。

赵明远不再说话,也没再试图搭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齐司礼笔下渐渐成形的山水间,贪婪地呼吸着这片空间里独有的、让他全身放松的平和气息。

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影,悄然流淌的时光里,缘分的种子已在无人察觉处,悄然生根。

齐司礼笔下的墨色渐渐铺陈开来,远山的轮廓愈发清晰,近水处甚至能看出微波粼粼的质感。

他画得专注,却也能感知到身侧少年的目光——不算灼热,却带着一种直白的、不加掩饰的好奇,像夏日里偶尔掠过的风,轻得不会扰乱笔墨,却也无法完全忽视。

“站在这里,挡光。”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没了方才的疏离。

赵明远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还细心地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自己的影子不会落在宣纸上。做完这一切,他又恢复了安静的姿态,只是这次,目光不再只盯着画作,偶尔会落在齐司礼的侧脸,看阳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绒毛,看他凝神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了约莫半个时辰,赵明远忍不住打破了寂静,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齐司礼蘸墨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齐司礼。”

“齐司礼……”赵明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和这个人的气质莫名契合,“我叫赵明远。”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在旁边附中上学,初二。”

齐司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笔下的画作已近尾声,最后一笔落下时,夕阳恰好斜斜地照在宣纸上,给远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似乎终于愿意分给身侧的少年一点注意力。

“你很喜欢画画?”赵明远看着那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画,忍不住问道。在他看来,能安安静静地坐一下午,只对着一张纸和一支笔,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算是。”齐司礼拿起画,对着光线看了看,语气里终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也是我的专业。”

“专业?”赵明远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齐司礼,“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多少,就已经学专业了?”在他的认知里,“专业”是那些大学毕业的人才会接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