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二世界

黎明降临得很慢,像是有人在反复犹豫要不要拉开帷幕。

塔区上空的灰雾逐渐散去,城市露出久违的轮廓。街灯闪烁几下,重新亮起。电网恢复,广播系统发出低频的电流声。可没有人欢呼。人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束光——它既不是梦,也不是现实。

夏堇站在废墟顶层的天台上。风从破碎的窗洞吹进来,带着金属味的冷。远处,倒塌的母梦塔化作一片光尘,漂浮在空气里,像雪,又像记忆的残骸。

“它没完全死,对吧?”阮初问。

“没有。”闻叙看着手中的终端,屏幕上闪烁着微弱的波形,“梦权的心脉还在,它自己在修复。只是——不再干涉人。”

“这算自由吗?”张弛的嗓音嘶哑。

夏堇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算,也不算。”

地面上传来人群的低语。那些清醒的人开始走出避难所,他们的表情复杂:既有放松,也有茫然。梦消失的第一个早晨,世界像被剥去了皮,真实赤裸得几乎刺眼。

医院里,医护人员忙着处理梦断症患者。有人在梦境里死去,现实中的身体却依旧活着;有人清醒了,却忘了自己是谁。广播开始播放新的公告:“梦权系统进入休眠,梦管理法暂缓执行。”

阮初走到天台边,俯瞰这座半醒半睡的城市。她轻声道:“我们以为打破梦就能得救,可人还是一样。痛不需要梦,它自己会生长。”

“至少现在没人能替我们做梦了。”夏堇回道。

“那接下来呢?”闻叙问。

“我们重写。”她的语气平稳,“但不重建。”

“什么意思?”

“梦不是城市的权力结构,也不是信仰。它只是人内在的一部分。让它重新存在,不靠系统,只靠人自己。”

闻叙低笑一声:“听起来像个不可能的理想。”

“是啊,”夏堇抬头,望向远方,“但人不就是靠不可能活着的吗?”

那一夜,他们在旧城区的屋顶上点燃了第一盏灯。没有指挥部,没有口号,也没有“新秩序”。只是光,静静照亮楼下的街角。几个小孩跑过来,抬头看着那盏灯,问:“那是什么?”

夏堇想了想,回答:“是清醒的梦。”

孩子没听懂,但笑了。

阮初趴在栏杆边,半开玩笑地说:“我们这一群人,也许会被后人写成传说——梦禁者。”

“传说都是假的。”闻叙轻声接话,“我们只是在活着。”

张弛坐在一旁,捧着那张林恪的笔记纸,纸角已经被风磨得发黄。他轻声念出那句模糊的字:“梦,是人类最温柔的惩罚。”

夏堇笑了笑:“那我们就接受惩罚。”

他们沉默地坐着。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那是梦权系统最后的残响在城市底层消散。

风拂过楼顶,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最后一层夜色。

数日后,城市逐渐恢复秩序。

梦权塔的废墟被封锁,新的政府机构接管数据清理,但没人敢再提“梦管理”。

有些人开始做手工记梦的笔记本,称之为“旧梦存档”;有人重新开设小型梦学会,研究“自然梦”;还有一些失眠者,在夜晚聚在废旧咖啡馆里,静静聆听彼此的梦述。

他们的生活笨拙,却真实。没有被系统定义的幸福,也没有被算法安排的安眠。痛依旧在,梦也依旧在。只是这一次,没人再去把它们分开。

某个傍晚,闻叙走进屋内,看见夏堇坐在窗边写什么。他问:“还在记录?”

“嗯,”她没有抬头,“林恪教会梦记忆,我想教它遗忘。”

“遗忘?”

“对,梦也该有选择权。不是所有记忆都要保存。”

她停顿片刻,抬起头:“你不觉得吗?痛只有在能被遗忘的时候,才显得真的。”

闻叙怔了怔,随后轻轻笑出声。

屋外的灯一点点亮起,街边的风铃轻响。夜幕温柔地落下,没有任何系统在计算这场夜的长度。

阮初从屋顶下来,把一盏小灯挂在门口,灯光映在三人的脸上。

她说:“欢迎来到第二世界。”

夏堇点点头。她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那片天空终于彻底变了颜色——不是冷白的梦光,而是真实的蓝。

梦禁的世界,在无声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