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说:我和亚当·卡尔森完全没有共同点,和他一起喝咖啡的痛苦至少是根管治疗的两倍,还是不打麻药的那种。
第一次周三的假约会奥丽芙就迟到了。她的心情糟透了,因为她的整个早晨都是在绝望中度过的: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廉价的假试剂没有溶解,之后没有沉淀,再后来没有声波降解,以至于最后它们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她做完整个试验。
她停在咖啡店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她想取得像样的科研成果,就需要更好的实验室、更好的设备、更好的试剂、更好的细菌培养。总之,所有的东西都要更好才行。在下周汤姆·本顿到来的时候,她必须好好表现,她需要为届时的游说做准备,所以她尤其不想在实验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还得把时间浪费在她本就不怎么想来喝的咖啡上,况且和她喝咖啡的还是一个她根本就不想与之交谈的人。
啊。
当她走进咖啡店时,亚当已经在里面了,他身上的黑色亨利衫看上去像是专门为他的上半身进行构思、设计和生产的。奥丽芙一时间有些失神,不是因为他的衣服有多么合身,而是因为她居然最先注意到了对方的穿着,这一点儿都不像她,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毕竟在过去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她经常看到亚当在生物大楼里进进出出,更别说在最近的几周里,他们见过很多面,说过很多话,他们甚至还亲吻过——如果“那晚”所发生的可以算得上是亲吻的话。当他们排队点餐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掺杂着一丝不安的眩晕,因为她突然意识到:
亚当·卡尔森很帅。
亚当·卡尔森真的,真的,真的很帅,他高鼻梁,鬈发,按理说本来搭配不到一起的丰满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脸庞,组合起来却显得意外地和谐。奥丽芙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从没注意过这一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纯黑色的毛衣。
她强迫自己别再盯着他的胸部,转而看向前方的饮料菜单。
咖啡店里一共有三个生物系的研究生、一个药理学的博士后和一个本科的研究助理,完美。
“所以,你好吗?”她问,这是她该做的事。
“很好,你呢?”
“很好。”
奥丽芙突然意识到,也许她并没有更加细致、彻底地考虑过这件事情,因为尽管他们的目的就是让别人看到他们两个待在一起,但如果只是沉默地站在彼此身边,是不可能骗到别人的,这不可能让大家以为他们正处在甜蜜的约会当中。她看了看亚当……好吧,他似乎不大可能发起任何形式的谈话。
“那么,”奥丽芙将身体的重心在脚掌上倒换了好几次,“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他看着她,一头雾水:“什么?”
“你最喜欢的颜色。”
“我最喜欢的颜色?”
“对。”
他双眼之间出现了一道褶皱:“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颜色就是颜色,它们都是一样的。”
“里面肯定有你最喜欢的一个。”
“我不觉得。”
“红色?”
“我不知道。”
“黄色?绿色?”
他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奥丽芙耸耸肩:“就觉得这好像是我该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人想要弄清楚咱们是不是真的在约会,这可能会是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好吧,前五个问题,肯定的。”
他仔细地看了她几秒钟:“在你看来,有这种可能性吗?”
“和我跟你假约会的概率差不多。”
他点了点头,就像接受了她的观点一样:“好吧,黑色,我想。”
她哼了一声:“果然。”
“黑色怎么了?”他皱起眉头。
“它甚至都算不上是种颜色。从严格意义上说,它就没有颜色。”
他生气地说:“总比绿色要好。”
“不,才没有。”
“它当然有。”
“行,好吧,这很符合你幽域魔裔(1)的人格特质。”
“那又是什——”
“早上好,”店员笑盈盈地问他们,“你们今天喝点儿什么?”
奥丽芙也笑了笑,示意让亚当先点。
“咖啡,”他瞥了她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补充道,“黑咖啡。”
她不得不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的笑容,但当她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尽管不愿承认,但她觉得这对他来说,总还算是个不错的表情。她不去理会他,在菜单里挑了一杯含糖量和含脂肪量最高的饮料,又加了一份鲜奶油,她正想着应该再买个苹果来抵消一下自己的罪恶感,或者抛下过多的顾虑,干脆在上面再放一块饼干,就在此时,亚当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了收银员。
“哦,不,不用,不,不,不用,”奥丽芙伸手挡在他的手前,压低声音说,“你不可以为我买的东西付钱。”
他眨了眨眼:“我不可以吗?”
“我们的虚假恋情里可不包括这种事情。”
他看上去非常惊讶:“不包括吗?”
“不,”她摇了摇头,“我永远不会接受和一个因为自己是男人就觉得给我买咖啡是理所当然的小子假约会的。”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你刚才点的那个东西,也能被叫作‘咖啡’吗?”
“嘿——”
“而且这和我是不是‘小子’没有太大关系——”这个词他说得相当痛苦,“——只是你还是个研究生,考虑到你的年收入……”
一时间她竟犹豫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应该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亚当还是不是那个众所周知的浑蛋?他觉得他高她一等吗?他认为她很穷吗?不过很快她就想起自己的确很穷的事实,何况他的薪水可能还是她的五倍,于是她耸了耸肩,在她点的那杯“咖啡”里又加了一块巧克力饼干碎屑、一根香蕉和一包口香糖。值得称道的是,亚当什么都没说,眼睛眨都没眨就支付了由此产生的24.39美元。
在他们等待饮料的空当,奥丽芙的思绪不由得开始飘到她的项目上了,她想着能否说服阿斯兰教授尽快给她买些更好的试剂。她心不在焉地环视着周围,发现尽管研究助理、博士后和其中一个研究生已经走了,但剩下的两个研究生(其中一个恰巧和英在同一个实验室)仍然坐在门旁边的桌子前,而且每隔几分钟就会朝他们这里瞥一眼。完美。
她的屁股靠在吧台上,抬头看了看亚当,幸亏她每周一共只需要花十分钟来做这件事情,真是谢天谢地,否则她的脖子可能会患上永久性的**了。
“你出生在哪里?”她问。
“荷兰,海牙。”
“哦。”她想了一会儿。
他也靠在吧台上,就在她的面前:“你这个‘哦’是什么意思?”
奥丽芙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以为答案会是……纽约,或者堪萨斯什么的。”
他摇了摇头:“我妈妈曾经做过美国驻荷兰的大使。”
“哇哦。”想到亚当居然也有母亲和家人,的确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在他还没有这么高大、这么可怕、这么臭名昭著的时候,他也曾是个孩子。也许他还会说荷兰语,也许他早餐喜欢吃熏鲱鱼,也许他的母亲当初想让他跟随她的脚步,也成长为一名外交官,但属于他自己的人格已经慢慢发光,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奥丽芙发现自己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成长经历,这很……古怪,非常古怪。
“你们的好了。”他们的饮料出现在了吧台上,亚当转身取回他杯子上的盖子时,那位金发碧眼的店员明显在盯着他细细打量,但奥丽芙告诉自己这不关她的事,她同样告诉自己,尽管她很想知道关于他外交官密码的所有事情,想知道他究竟会说几门外语,还有他究竟喜不喜欢郁金香,但这些可能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约定应有的范畴。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好吧,今天很开心。”
他看着杯子的眼睛惊讶地望向她:“周三的假约会结束了吗?”
“是的,干得不错,队友,去冲个澡吧,你暂时可以休息一周了。”奥丽芙把吸管插入饮料,吸了一口,感觉糖浆在口腔中爆裂开来。不管她点什么,都好喝得令人发指,这样下去,她是很可能得糖尿病的,“那就下周——”
“那你是在哪里出生的?”亚当在她离开前问。
哦,她原本以为这一部分已经结束了,可能他这么问只是出于礼貌,奥丽芙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无比渴望回到她实验室的工作台前:“多伦多。”
“你是加拿大人?”
“对。”
他打量着她,仿佛在消化和存储这个信息:“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儿来的?”
“八年前,为了上大学。”
“为什么来美国呢?加拿大也有很优秀的大学。”
“我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这的确是事实,虽然不是全部的事实。
他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硬纸板做的杯托:“你经常回去吗?”
奥丽芙舔了舔粘在吸管上的鲜奶油,觉得有些困惑,他立刻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不经常,并不。”
“你毕业以后打算回国吗?”
她紧张起来:“能不回就不回了。”加拿大给她留下了太多痛苦的回忆,她想要守着的仅有的家人就是英和马尔科姆了,他们都是美国公民。英和奥丽芙还达成了一项协议:如果奥丽芙的签证无法续签,英就会和她结婚。不过事后想来,和亚当的这段假约会本来是可以成为奥丽芙实现进阶,并开始一本正经地欺骗国土安全局的绝佳机会的。
亚当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咖啡:“你最喜欢的颜色是?”
奥丽芙开口准备告诉他她最喜欢的颜色,必然是比他喜欢的好得多的颜色,而且……“真该死。”
他心领神会地看着她:“很难,对吧?”
“主要是有很多好看的颜色。”
“没错。”
“我要选蓝色,淡蓝色,不,等一下!”
“嗯。”
“要不就白色,好的,白色。”
他咂舌道:“我说,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接受,白色可不算是一种真正的颜色,它更像是把所有颜色混合在一起——”
奥丽芙捏了一下他前臂上的肉。
“哎哟。”虽然他叫了一声,但显然并不疼。他狡黠一笑,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嘿,亚当?”她在他身后喊他。
他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她。
“谢谢你给我买了和我三天伙食一样贵的食物。”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他的嘴巴动了动,百分之百是在对她微笑,尽管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笑了。
“我的荣幸,奥丽芙。”
……
时间:今天,下午2:40
主题:胰腺癌筛查项目
奥丽芙:
我的航班会在周二的下午到达,我们周三下午3:00左右,在艾塞古尔·阿斯兰的实验室见面怎么样?我的拍档可以给我带路。
TB
发自我的 iPhone
……
第二次的周三假约会,奥丽芙也迟到了,但和上次的原因不同,这一次全都和汤姆·本顿有关。
首先,她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排练推销自己的项目导致第二天睡过了头:她把自己那套游说的说辞反复练习了很多遍,到后来马尔科姆都快能背下来了。等到了凌晨1点的时候,他朝她丢了一个桃子,并且恳求她回自己的房间练习,于是她照做了,接着练习到了凌晨3点。
其次,今天一早她发现自己平时的实验室穿搭造型(紧身裤,适合参加五千米长跑的破旧T恤,和一个非常、非常凌乱的丸子头)可能没有办法向本顿教授传达出她可以成为“有价值的未来工作伙伴”的信息,所以为了取得面试的成功,她在寻找合适的衣服上花费了过多的时间。
最后,她猛然想到她对本顿教授一无所知——按理来说,他是她生命当中到目前为止最为重要的人,可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而且没错,尽管她已经意识到了这听上去有多么可悲,她也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她拿出手机,在上面查找出他的相关信息——三十多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牙齿非常洁白整齐。当奥丽芙走到学校的星巴克时,正对着手机上他的哈佛头像小声说:“拜托了,让我去你的实验室工作吧!”然后她就看到了亚当。
今天的天气一改往常,是个多云的日子,虽然还是8月,但已经像是进入了深秋。奥丽芙只瞥了他一眼,就立即察觉到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她之前听过他因为试验没有成功而把皮氏培养皿丢到墙上的传言,他这个样子可能是因为电子显微镜坏了需要修理,或者只是在想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考虑着要不要钻到桌子底下躲一躲。
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英的事情已经回归正常,甚至比“正常”还要好得多:她和杰里米已经正式地在一起了,而且上周末英出现在“啤酒和烤棉花糖夹心饼干”之夜时,她在紧身裤上面搭配的超大号的麻省理工学院的卫衣明显就是从他那里借来的。几天前,奥丽芙和他们两个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他们三人甚至没有任何尴尬。除此之外,一二年级的研究生,甚至有些三年级的研究生都因为过于害怕亚当·卡尔森的“女朋友”而不再偷拿她的移液器,这意味着奥丽芙再也不用在周末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塞进背包带回家里了。而且她还因为他的关系,得到了一些新鲜好吃的免费食物。因此,她可以接受每周至少花十分钟的时间来和亚当·卡尔森见面——没错,即使是这个散发着一团黑气的亚当·卡尔森。
“嘿。”她笑了笑。他看向她的时候,明显是闷闷不乐的,此外,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焦虑。奥丽芙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好吗?”
“还好。”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表情比平时还要绷得紧,他今天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比起一个探索计算生物学奥秘的学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上山砍柴的伐木工人。她不由得注意到了他的肌肉,再一次想搞清楚他的衣服究竟是不是量身定做的。他的头发尽管比上周剪短了些,但看着还是有点儿长。她和亚当已经到了她可以同时了解他的心情和发型的地步,这着实让她觉得越来越魔幻了。
“你想好点什么喝了吗?”她故作轻松地问。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几乎没有看她。在他们后面的一张桌子上,一个五年级的研究生在假装清理自己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时,朝他们这里扫了一眼。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只是——”
“没关系。”
“你上周过得好吗?”
“还好。”
行吧。“呃……你上周做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我工作了。”
他们开始排队点单,只有这么做,奥丽芙才不至于开始叹气:“天气挺好的,对吧?不像往年的8月那么热。”
他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就有些过分了,就算可以得到免费的杧果果冻星冰乐,奥丽芙为了假约会所能做的事情也是有限度的。她叹了口气:“是因为发型吗?”
这句话引起了亚当的注意,他低头看向她,眉心出现了一条竖线:“什么?”
“情绪。是因为你的发型吗?”
“什么情绪?”
奥丽芙指着他扫了一个大圈:“这个,笼罩着你的坏情绪。”
“我没有什么坏情绪。”
她哼了一声——不过这可能不是可以正确描述她刚才行为的动词,因为那比哼声更大,更具有嘲弄的意味,更像是一种笑声,一声“哼笑”。
“什么?”他皱起眉头,对她的“哼笑”并不买账。
“得了吧。”
“怎么了?”
“你的不开心都溢出来了。”
“我没有。”他听上去很气愤,让她觉得有种怪异的可爱。
“你真的有,我见过你生气的脸,所以我一看就知道。”
“你才没见过。”
“我见过,现在就见到了。不过没关系,生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轮到他们了,她上前一步,冲收银员笑了笑:“早上好,我要一杯南瓜拿铁,还有那边的那个奶油芝士丹麦饼干。对,就是那个,谢谢,还有——”她用大拇指指了指亚当,“——他要一杯洋甘菊茶,不加糖。”她愉快地补充道。随后她立即向旁边走了几步,希望可以避免亚当把皮氏培养皿丢到她身上造成的伤害。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平静地将信用卡递给了站在收银台后面的男孩,真的,他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糟糕。
“我讨厌茶,”他对她说,“也讨厌洋甘菊。”
奥丽芙冲他微笑道:“那太遗憾了。”
“你这小鬼。”
虽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他马上就要被逗笑了。毫无疑问,他有很多值得诟病的地方,但他并不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所以……不是因为发型?”
“嗯?啊,不是,之前那个长度很尴尬,总在我跑步的时候遮挡视线。”
哦,所以他是个跑步爱好者,就像奥丽芙一样:“好吧,挺好的,看起来还不错。”事实上看起来很好,真的很好。你算得上是上周我的聊天对象里最帅的那一个了,而且现在比上次还要帅。并不是说我很容易留意到这些事情,老实说我平时根本就不在乎,我很少会注意男人,但我也不确定为什么会注意到你,你的发型,你的衣着,你高挑宽大的身形。我实在搞不明白,这些都是我通常不会去注意的东西。啊。
“我……”他似乎有些慌张,动了动嘴唇,试着搜寻一些适合的回应,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突然转移话题,“我今天早上和系主任谈过了,他还是拒绝给我发放我的研究经费。”
“哦?”她歪过脑袋,“我还以为他们要到9月底的时候才会做出决定。”
“他们确实还没有决定,今天早上的是一个非正式的会议,不过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系主任说他还在‘密切观测之中’。”
“我懂了,”她等他继续说下去,可过了一会儿,当她清楚地意识到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她问,“观测……怎么观测?”
“不清楚。”他咬了咬牙。
“很抱歉,”她有点儿同情他,是真的同情,如果说有什么是她能够感同身受的话,那就是科学研究因为资源的短缺而突然中止的确会让人感到难过,“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不能继续你的研究了?”
“我还有其他的经费。”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不能开始新的研究了?”
“不是,我可以,但我就要被迫重新分配项目的资金了,不过我应该也有能力展开新方向的研究。”
哈?“我懂了,”她清了清嗓子,“所以……让我来概括一下,听上去是这个样子的:斯坦福因为谣言冻结了你的经费,在我看来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举动,不过现在你手里的经费还是能够支持你计划的事情的,所以……这还不是世界末日?”亚当像是被冒犯了一样怒视着她,突然间变得更加生气了。啊,天哪。“别误会,我完全理解这件事情的性质,换成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气疯的。但你还有……多少种其他经费来着?其实你也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我并不是很想知道。”
他可能有十五种吧。他有终身教职,还有几十篇已发表的论文。他的网站上列满了他所获得的荣誉,更不用说她在他简历上看到的他所拥有的一项专利。反观奥丽芙,属于她的只有廉价的假试剂,还有经常被偷的陈旧的移液器。她尽量不去细想在职业生涯当中,他究竟比她领先了多少,但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成就是那么耀眼,让人讨厌的那种耀眼。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一个无法克服的问题吧?我们正在积极地想办法,我们正为此努力着,让人们相信你会因为你了不起的女朋友而选择一直待在这里。”奥丽芙动作夸张地指了指自己。他愤怒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双手,显然他不喜欢理智地对待和处理自己的情绪。“或者,你可以继续生气,我们可以去你的实验室,互相投掷装满有毒试剂的试管,直到三级烧伤的疼痛压过你的糟糕情绪。听起来很有趣,不是吗?”
他移开视线,翻了个白眼,但她从他脸颊的曲线可以看出,他被逗笑了,不过这似乎违背了他本来的意愿:“你这小鬼也太皮了。”
“也许吧,但我不会像某人一样,在被问到上周过得怎么样的时候嘟嘟囔囔的。”
“我没有嘟囔,而且你还给我点了一杯洋甘菊茶。”
她笑了笑:“不用客气。”
她咬了一口她的丹麦奶油芝士,他们安静了片刻。把东西咽下去,她继续说:“关于你的经费,我很抱歉。”
他摇了摇头:“很抱歉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啊。“没关系,你脾气大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我脾气大?”
“是的,算是你的个人风格吧。”
“是这样吗?”
“嗯。”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或许我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奥丽芙笑了,因为其实这是件好事。虽说他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也有偶尔对她不好的时候,但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对她很好。他回了她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以一种她难以描述的方式低头看着她,这让她不由得会往一些奇怪的方向去想。当店员把他们的饮料放到吧台上时,他突然表现出一副快要吐了的样子。
“亚当,你还好吗?”
他盯着她的杯子,向后退了一步:“那东西太臭了。”
奥丽芙用鼻子使劲吸了一下,觉得好闻到飞起:“你讨厌南瓜拿铁?”
他皱了皱鼻子,和她拉开了更大的距离:“太恶心了。”
“你怎么会讨厌它呢?这可是你们国家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生产出的最好的东西。”
“拜托,往后站一点儿,太臭了。”
“嘿,如果非要让我在你和南瓜拿铁中二选一的话,或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约定了。”
他看着她的杯子,好像里面装的是放射性的废料:“或许确实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他们在离开咖啡店的时候,他帮她撑着店门,但很小心地和她的饮料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学生们匆忙地把放在露天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和笔记簿收进包里,向教室或图书馆走去。奥丽芙从记事起就特别喜欢下雨天,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满是雨水打在泥土上的香气,她和亚当在一片树荫下停了下来。
他喝了一口他的洋甘菊茶,她不禁笑了出来:“嘿,我有个主意,你准备参加生物科学学院的秋季野餐活动吗?”
他点了点头:“我必须去,我是生物系社会关系网络委员会的成员。”
她大笑起来:“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
“是你自己去报名的吗?”
“就是学校的服务工作,被迫轮岗。”
“啊,听上去……很有趣。”她做了一个同情的鬼脸,看着他被吓到的表情,差点再次笑出声来,“好吧,我也打算去的。阿斯兰教授要求我们所有人都参加,她说这有利于促进实验室成员之间的关系。你会要求你的研究生们去吗?”
“不会,我有其他让我的研究生们感到更痛苦的方法。”
她轻声笑了起来。他很有趣,有一种诡异的、黑色的幽默。“在这一点上,我是完全相信你的。那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到了那儿以后,应该一起去闲逛,鉴于系主任还在‘密切观测之中’,我们尤其要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我到时候再向你抛几个媚眼,他就会看到我们其实离结婚基本上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到时候立刻打个电话,一辆装着你研究经费现金的卡车就开过来了,就在——”
“嘿,老弟。”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向亚当走了过来,亚当转身对他微笑,并和他握了握手——那是一种哥们儿之间才会有的握手。奥丽芙则立刻噤声,她眨了眨眼睛,想要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然后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手上的拿铁。
“我还以为你会晚一点儿起床。”亚当说。
“我也以为,都是时差害的,所以我就想着还不如到学校来开始工作,而且还能弄点儿吃的东西,你那里根本就没有食物,老弟。”
“厨房里有苹果。”
“好吧,根本就不是食物。”
奥丽芙向后退了一步,准备告辞离开,金发男人在这时注意到了她。尽管她确信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他看上去却非常面熟。
“这是哪位?”他好奇地问。他的眼睛是蓝色的,目光非常锐利。
“这是奥丽芙。”亚当说,他在她的名字后顿了一下,似乎这里原本应该有个他和奥丽芙认识过程的说明,然而什么都没有。她也的确不能怪他,毕竟不想用假约会这套废话去糊弄一个显然是好朋友的人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只是保持微笑,让亚当继续说下去:“奥丽芙,这是我的合作伙伴——”
“小子,”男人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要跟人家说我是你的朋友。”
亚当翻了个白眼,显然被逗乐了:“奥丽芙,这是我的朋友兼合作伙伴,汤姆·本顿教授。”
(1) 幽域魔裔(Scion of Darkness),万智牌中生物类别的卡牌,功能是降低对方玩家的生命值。万智牌是一种集换式卡牌游戏,设计者为美国的数学教授李察·加菲,1993年由威世智公司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