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并非绝对的无声，而是失去了所有生命活力的沉重凝固。主厅内，防御符文彻底熄灭，应急照明也只剩下寥寥几盏，在能量过载的嘶嘶声和远处金属结构呻吟的背景下，投射出昏暗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能量灼烧的焦糊味，以及一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源自幽煞领主的冰冷混乱余韵。

苏璃是第一个从灵魂冲击的剧痛中勉强恢复一丝意识的人。她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目光急切地扫过大厅。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

疤脸和其他几名修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生死不知。墨翟的投影彻底消失了，控制台上代表他核心的数据流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守墓人的声音也沉寂了，只有控制台几个基础指示灯还在顽强地闪烁。

然后，她看到了倒在阵法基座附近的林轩和韩立师徒。

“师父！韩立！”苏璃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先探向离她较近的林轩。

手指触及林轩颈侧，皮肤冰凉，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轩脸色灰败，双目紧闭，口鼻间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气息若有若无，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的神魂波动更是微弱到了极点，如同即将散尽的余烬。

苏璃心头冰凉，又急忙查看韩立。韩立的情况同样糟糕，甚至更糟。他脸色金纸，呼吸几乎停止，胸前的衣襟被大量淡金色混杂着暗红的内腑淤血浸透。握剑的手无力地摊开，手指微微抽搐。那柄“净世星陨”静静躺在他手边，剑身光华尽敛，裂纹依旧，之前那股令人心安的温热脉动也微弱到了几乎无法感知的地步。

“赤霄前辈！赤霄前辈！”苏璃抬头望向阵法基座上方，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一点微弱的光芒在基座上方艰难地凝聚，勾勒出赤霄残魂那几乎透明的轮廓。她的投影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虚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们还活着……但很微弱。”赤霄的声音缥缈不定，带着深深的疲惫，“林轩强行承担了‘寰宇之环’连接的大部分负荷和领主反噬，神魂受创极重，本源近乎枯竭。韩立……道印雏形与剑意核心遭受直接冲击，伤及根本，若非之前秩序源流稳固了他的存在基础，此刻恐怕已经……”

赤霄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源质池……秩序源流……”苏璃急切地问道。

“源质池活性已降至冰点，无力他顾。”赤霄缓缓道，“秩序源流……刚才的引导和最后韩立道印雏形的爆发，已经消耗了其外层封印积攒的大部分活性。短时间内再次开启，不仅可能引发源流泄漏，仓促间也未必能准确引导到修复他们如此重伤的程度。况且……”她的投影望向光幕。

光幕大部分已经熄灭，仅剩的一小块区域，显示着外部模糊的景象。那只巨大的、中心留有白金灼痕的“幽瞳”依旧悬浮在虚空中，冰冷地“注视”着方舟。幽煞领主纳克萨隆庞大的身躯似乎陷入了某种停滞，翻腾的黑暗与混乱能量平息了许多，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更添压抑。它似乎在“消化”那道意之锋芒带来的冲击，或者在“等待”什么。

“它没有离开。”赤霄的声音冰冷，“我们的攻击……似乎引起了它的……某种‘注意’，或者说‘兴趣’。它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或者采取其他方式。方舟的防御已基本瓦解，我们时间不多。”

苏璃的心沉到了谷底。内忧外患，绝境中的绝境。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苏璃勐地回头，只见疤脸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半边脸被之前的爆炸和腐蚀弄得血肉模煳，一只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另一只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凶光。

“咳……咳咳……还没死绝呢……”疤脸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踉跄着走到控制台边，大手在几个还能工作的面板上胡乱拍打着，“老墨！老墨！死了没？没死吱一声！”

控制台上，代表墨翟核心的微弱数据流挣扎着闪烁了几下，一个几乎失真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快了……你这……糙汉……别乱拍……我在尝试……重启……最低限度维生和监控……”

“守墓人呢？”苏璃急忙问。

“……核心逻辑单元……遭受精神污染冲击……正在……自清洁……预计恢复时间……未知……”守墓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比墨翟的更加机械、更加缓慢，失去了平日的流畅。

至少，还有能动的人。苏璃稍微定了定神。

“赤霄前辈，”疤脸转向那虚幻的投影，独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求生欲，“有什么办法，哪怕只能救一个？或者，有没有什么能拖住外面那鬼东西的东西？哪怕同归于尽也行！”

赤霄沉默了片刻，投影的目光在昏迷的林轩、韩立，以及那柄沉寂的长剑上缓缓移动。她似乎在回忆，在计算，在权衡。

“或许……还有一个非常冒险、成功率极低的方法。”赤霄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但需要有人做出牺牲，并且……需要借助韩立之剑中，那刚刚成型的道印雏形，以及……林轩对阵法和能量本质的深刻理解。”

“什么方法？”苏璃和疤脸几乎同时问道。

“将他们两人，再次送入秩序源流封存室。”赤霄语出惊人，“但不是简单的引导疗伤。而是……尝试进行一次‘逆向共鸣’。”

“逆向共鸣？”

“秩序源流，是‘秩序’法则的基石片段，代表着绝对的稳定与结构。而幽煞领主的力量本质，是‘混乱’与‘侵蚀’。之前韩立剑中道印雏形引发的‘意之锋芒’，之所以能对其造成影响，正是因为其蕴含的‘净化秩序’法则与之对立，产生了湮灭效应。”

“但他们的伤……”

“他们的伤，根源在于强行驱动超越自身的力量对抗更高层次的混乱法则，导致自身‘存在结构’受损。林轩是神魂与阵法理解的‘结构’受损，韩立是剑意核心与道印雏形的‘结构’受损。秩序源流，恰恰是修复和稳定‘结构’的最高层次力量。”

赤霄的投影变得稍微凝实了一些，似乎这个想法让她也提起了一丝精神：“常规引导，效率太低，且无法精准针对他们的伤势本源。‘逆向共鸣’的思路是——不再是我们主动引导源流温和的力量去修复他们。而是……以韩立剑中那新生的、蕴含着对立特性的道印雏形为‘引信’，以林轩对阵法和能量结构的理解作为‘共鸣器’，主动去‘刺激’秩序源流，引发其针对‘混乱法则残留伤害’的自主净化与修复反应！”

“这太危险了！”苏璃失声道，“主动刺激秩序源流？那会不会直接引发源流暴动，把他们……甚至把整个核心区都‘秩序化’？”

“风险极高。”赤霄坦然承认，“成功率不足一成。而且，作为‘引信’和‘共鸣器’的承载者，韩立和林轩将首当其冲，承受秩序源流被刺激后最直接的反馈。他们本就重伤濒死，很可能在刺激成功的瞬间，就先一步被彻底同化或湮灭。”

“那如果……成功了呢？”疤脸沉声问道。

“如果成功，秩序源流被引动的净化修复力量，将以最高的效率和针对性，冲刷他们体内源自领主反噬的混乱法则残留，稳固并修复他们受损的存在结构。甚至……有可能因祸得福，让他们的‘道’与‘器’，在秩序本源的洗礼下，得到更深层次的淬炼与巩固。”赤霄顿了顿，“更重要的是，这种针对性的秩序力量爆发，可能会通过他们与方舟核心的连接，对外界那只幽瞳造成二次冲击，为我们争取到……或许能摆脱它锁定、或者启动最终逃生手段的……极其短暂的机会。”

机会。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机会。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可能同时解决内忧外患的途径。

苏璃看着昏迷不醒的林轩和韩立，又看了看光幕中那只冰冷的幽瞳，咬了咬牙：“师父和韩立……他们不会选择等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老子也没意见！”疤脸咧嘴，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拼一把！怎么弄？”

“需要有人将他们送入封存室，并在我开启最外层封印的瞬间，将他们置于我之前计算出的、刺激反应可能最剧烈的‘焦点’区域。然后立刻退出，关闭封印。”赤霄看向苏璃和疤脸，“这个过程必须极其精准迅速，晚一息，送人者也可能被波及。而且，刺激一旦开始，封存室内的情况将完全失控，外界无法干涉，只能等待结果。”

“我去。”苏璃毫不犹豫。

“不，我去。”疤脸拦住她，“你体力不行，还要照看这边，启动可能的后续方案。老子皮糙肉厚，跑得快。”

“可是你的伤……”

“死不了！”疤脸拍了拍胸膛，又咳出一口血，“别废话了，时间不等人！那鬼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

苏璃看着疤脸决然的眼神，知道无法再争，重重点头：“小心！”

赤霄也不再耽搁：“我会为你们打开通道，并标记焦点位置。记住，送入，即退，不可有丝毫犹豫！”

她虚幻的双手在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残存的力量注入阵法基座。角落那封闭的竖井入口再次无声滑开，露出下方深邃的通道。同时，一道微弱的光标出现在竖井底部，指示着某个特定的位置。

疤脸深吸一口气，用还能动的手臂，一手一个，艰难地将林轩和韩立扛在肩上。韩立手中的“净世星陨”也被他小心地放在韩立身上。他伤势不轻，扛着两个人更是步履维艰，但他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竖井。

“准备好了吗？”赤霄问。

“好了！”疤脸站在井边。

“记住，焦点位置，放下即走！”赤霄最后叮嘱。

竖井底部的平台升起。疤脸站了上去。平台开始下降。

当平台到达底部，疤脸扛着两人冲出，按照光标指示，冲到了那团永恒般的秩序源流“光”前方约一丈处的一个特定点位。这里的感觉更加奇异，空气仿佛凝固，时间的流逝感几乎消失，只有那团“光”散发着令人敬畏又心悸的绝对秩序韵律。

疤脸不敢有丝毫耽搁，小心翼翼地将林轩和韩立并排放在那个点位上，将“净世星陨”放在韩立手边。他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转身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上升平台！

就在他踏上平台的瞬间——

赤霄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封印即将开启刺激模式……三……二……”

平台急速上升！

“……一！”

“嗡——————！！！”

下方封存室内，那团永恒宁静的秩序源流“光”，在疤脸离开的刹那，仿佛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勐然荡漾起来！并非狂暴，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最深沉的“有序”中迸发出的、针对“无序”的绝对排斥与净化意志！

一缕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聚、都要锐利、带着煌煌天威般秩序气息的白金色光芒，如同苏醒的巨兽睁开眼眸射出的第一道光，勐然扫过林轩和韩立所在的位置，并迅速将他们吞没！

疤脸只感觉脚下一股难以抗拒的推力传来，整个人被“抛”出了竖井，摔在主厅地板上！他回头看去，只见那竖井入口处，耀眼的白金色光芒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又瞬间被一股更强的封禁力量强行压回、封闭！入口闸门轰然关闭，将所有的光芒和那令人心悸的波动彻底锁死！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封存室内，已无人知晓。

只有那团被“刺激”的秩序源流，正以前所未有的“活性”，将其绝对的秩序法则，施加于两个濒死的、体内残留着对立混乱法则的生命与器物之上。

而在方舟之外，虚空中。

那只中心带着白金灼痕的幽瞳，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再次聚焦于方舟核心区域。它那停滞的身躯，边缘的黑暗与混乱能量，开始重新缓缓涌动。

渊隙之中，微光乍现。

是希望的重燃，还是毁灭前最后的璀璨？

答案，在绝对的秩序与濒死的意志之间，在凝固的时空中，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