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旭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年的冬天异常闷热，母亲的去世给他的打击太大，他整天跟个混子头头一样，四处带着那群孤儿接活帮人要债，跟不要命似的打架。

他才不要姜志成那几个臭钱。

那会儿年轻气盛，只想着怎么向姜志成那个老家伙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甚至他还非常中二地觉得，自己是那群孤儿的救世主。

他带他们挣了钱，不用挨饿受冻。

他刚开始经常受伤，但好在伤都不算严重，没有严重到要住医院的地步，也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大好看。

一开始姜旭真觉得自己可以靠要债起家，钱生钱，毕竟他觉得自己这条命就烂命一条，只要不花姜志成的钱，他就是有骨气地活着。

后来有一次，他第一次尝到背叛的滋味。

那会队里有个寸头的男孩，瘦小地跟猴儿似的，性格很闷，名字叫刘二刀，听说出生时，家里正好有两把刀，他父亲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傻逼名字。

刘二刀的父亲去世后，家里就剩下个体弱多病的奶奶。

那会儿姜旭作为大哥，很关心他，经常带他接活，还把自己的钱匀点儿给他。

他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小弟也算掏心掏肺，谁知道那次会被背叛。

那天刘二刀特地来学校找他还雨伞。

姜旭一眼就瞧见他额头上的创可贴，皱眉问他，“你额头怎么了？”

刘二刀没吭声。

姜旭一下子猜到他被人欺负了，问他，“打你的人现在在哪里？”

刘二刀眼神闪烁了一下，吐出一句话出来，“不关你的事。”

姜旭咬着后槽牙，眼尾挑起来，“我兄弟被人打了，不关我的事情？”

刘二刀这才跟他说，那人是邻市学校的，早就看他能收钱去要债不爽，不仅打了他，还要他凑一万交上去，不然下次看见还接着单挑。

姜旭被气笑，当天晚上就亲自带着钢管子要去替刘二刀出气。

到了后才发现，水泥地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刘二刀就站在那群混混头子那儿。

说好的单挑突然变成了两人对一群人，姜旭也没有联想到刘二刀身上，只觉得是对方出尔反尔，怕刘二刀带人，所以找了一群兄弟过来打架。

他还以为对方威胁了自己的兄弟，火气从胸口蹿上来，“都在这条道上混，威胁人算什么头子？”

混混头子乐得哈哈大笑，头顶的黄发跟颗仙人掌似的，发丝一根根地立起来，似乎带着刺，说的话也很狂妄，“姜小少爷，你不如现在就投降吧，别一会哭爹喊娘的。”

姜旭骨子里那股正义感让他不能留刘二刀在对面，他挑起眉来，“老子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两个字，我们谈个条件，你放我兄弟走，我一个人单挑你们一群人。”

混混头子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他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抖，跟看傻子一样看姜旭，“姜小少爷，你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哦？还想着救别人，不如先想想怎么自救吧！”

姜旭在此刻倏然对上刘二刀阴郁的眼，他说，“姜旭，你完了。”

刘二刀的语调很沉。

看他的眼神也跟平常不一样。

姜旭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眼见着他突然迈开步伐，朝门口走去，咔哒一声，将门锁上。

还没反应过来，那群人就抡起木棍跟钢管，朝他冲了上来。

四面八方都是人。

刘二刀搬了只椅子，跟混混头子坐下来，一脸漠然地看他们打。

姜旭就是平常打架再机灵，也抵不过跟一群人打，他无数次摔到地上，又爬起来，继续同他们打，眼前几乎被血红覆盖住。

打到最后，他整个人被狠狠地踩到地上，脸部扎进细碎的石子，鲜红的血涌出来，很快淋湿了地面。

混混头子看得爽了，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扔给刘二刀，“你小子行啊，这出戏确实热血的，老子就爱看这种高高在上的小少爷被踩在脚底的感觉，你要的一万块，给你。”

刘二刀道了声谢，接过那叠钱，径直从姜旭身边走过去。

一眼也没有给他。

一个脚步也没有停下。

姜旭嘴里血腥味浓重，他的眼皮很重，瞳孔早已被鲜血染红，浑身疼到不能呼吸。

比身体更疼的，是他曾经一直引以为傲的兄弟情。

兄弟情化为乌有。

傲骨也被打碎。

姜旭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这期间看清了很多人，也清理了一些不必要的关系。

后来回学校时，他在走廊遇见了温清韵。

她刚洗过头不久，半湿的长发垂落在肩上，在她肩膀上晕出一片鲜明的水渍，她穿着件粉色的T恤，下面搭了条校服裤，皮肤白皙，睫毛长卷，五官干净到不像话。

她正站在走廊上和人聊着天。

少女的声音就这么清清浅浅地撞进他耳里来。

“你听说三区那边的打架事件了吗？我觉得好可怕，希望我们学校没有那样的小混混，我听说这群混混眼里只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马尾女孩绘声绘色地描绘起隔壁学校的传闻。

温清韵厌恶地说了句，“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要当混混。”

马尾女孩突然脸一红，小声地说了句，“可是有些混混其实很帅的，说真的，你会不会喜欢痞帅痞帅的男孩子？虽然有点儿混，可是蛮带感的耶。”

说到这，她还忍不住提了一下姜旭，“就比如你的同桌，看起来就有点像混混，可是蛮帅的哎。”

姜旭的呼吸一顿。

踹在兜里的手紧了紧。

他喉结微滚了一下，黑长的眼紧紧地锁在温清韵身上。

他迫切想要从她嘴里听到她对于混混的不同看法。

又或是那会他年纪还小，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很天真。

总以为自己在喜欢的女孩子里眼里是不一样的。

可是温清韵声音很淡定，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她轻笑了一声，“不会，我不喜欢不学无术的混混。”

姜旭心跳滞住。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误区。

也意识到，他和温清韵是云泥之别。

好学生的世界，怎么可能需要坏学生呢？

所以他后来拼了命地，成为了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