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爱情
托马斯·克里奇拖了很长时间才死去,死得慢得可怕。在众人眼里,生命线被拉成细若游丝而又不断,简直是不可能的。病人精疲力竭地躺在那儿,虚弱透了,靠吗啡和慢慢吮吸饮料来维持生命。他只是处于半清醒状态,一缕微弱的意识把他死亡的黑暗和白日的光明联系起来。然而,他的意志还没有被打垮,他还是完完整整的。只是,他一定得绝对的安静。
现在除了护士,什么人在跟前都让他紧张、费力。每天早上,杰拉尔德来到房间,都想看到父亲已经过世。可是,他瞧见的总是那张一目了然的脸,蜡黄的前额上还是搭着可怕的黑发,微微睁开的昏暗的眼睛同样吓人,陷入了无形黑暗的这双眼睛好像已经腐烂,只有一点儿视力了。
只要那双昏暗微睁的眼睛朝向他,杰拉尔德的五脏六腑就会被厌恶点燃,似乎他的全身都会有反应,似乎那就要叮了咣啷地打垮他的理智,把他逼疯。
每天早上,做儿子的就神采奕奕地站在那儿,金发碧眼,齐整挺拔。这奇特的神采和迫近的生命让做父亲的烦躁不安,极为恼怒。他不能忍受杰拉尔德那双蓝眼睛往下瞧的怪眼光。但这只是一会儿的事。要分手的时候,父子互相望望,然后就分开了。
很久以来,杰拉尔德一直保持着沉着镇定,可到最后,恐惧一点儿一点儿地毁了他。他都怕自己会崩溃,可他必须待在那儿,把这事儿看到底。一种任性的意志力要让他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拖出生命的边缘。可现在,每一天,那强烈的恐惧都击打着做儿子的五脏六腑,让他性情更为暴躁。他整天畏畏缩缩地走来走去,好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刺向他的后脖子。
这里无可逃脱,他对他父亲有义务,他必须得把他看到底。而他父亲的意志绝不松懈,也绝不向死亡屈服。如果肉体死亡之后,意志不再存在的话,那当死亡最终扑上来的时候,这意志一定会咔嚓一声折断的。与此相同,儿子的意志也绝不屈服。他稳稳地站在那儿,置之度外,眼前的死亡和弥留都与他无关。
这种折磨让人受不了。他怎么受得了眼看着他的父亲在死亡中一点点儿地毁灭、消失,而意志却在死亡的无上权力前丝毫不减,绝不屈服呢。杰拉尔德就像一个遭受折磨的红种印第安人,要体验这缓慢死亡的全过程而不畏缩。他甚至得意于此。不知怎的,他想要这种死亡,甚至要促成它。这倒像是他自己在应对死亡,即便在他吓得退缩时也是如此。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应对这种死亡,他要通过死亡获得成功。
可在这种折磨的压力下,杰拉尔德也失去了他掌握的外界生活。原先他那么看中的事,现在都变得没了意义。工作、乐趣都置之脑后。他多少还在机械地打理他的生意,可这都不重要。真正的事情是他心灵里与死亡的可怕的搏斗。而他是要成就自己的意志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低头屈服,也不会去承认什么主子,在死亡中,他没有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