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儿子三岁那年,玛丽又有了个孩子,是个女儿。那三年过得很无聊,既像一辈子,又像一场梦。她说不上像什么。只是,她总感到头顶上负着某种重压,在压迫她的生命。唯一出过的一件事,是马西先生动了个手术。他总是瘦弱不堪,他妻子很快就学会了按部就班地照料他,把这当成了她的一份义务了。
不过生下女儿的这第三年上,玛丽感到压抑沮丧。圣诞节越来越临近了,牧师住宅里的圣诞节是黯淡乏味的,每一天都是那样千篇一律地淡然无光。玛丽很怕,似乎觉得那黑暗正向她压下来。
“爱德华,我想回家去过圣诞。”她说着,不禁感到心中生出了恐惧。
“可你不能把孩子扔下呀。”丈夫眨着眼说。
“我们都去。”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静静地盯着她。
“干吗想走?”他问。
“因为我想换换环境,那样会对我有好处的,对养奶也有益。”
他听出了妻子话中的坚决,颇为茫然。她说的话丈夫并不很明白,但他冥冥中感到玛丽是铁了心了。自玛丽生儿育女始,无论是临产前还是哺育婴儿,他都把她当成一个特殊的人。
“带孩子坐火车会不会伤着她?”他问。
“不会,”做母亲的说,“怎么会呢?”
他们上路了。上火车后,天开始下雪了。从他坐的一等车厢的车窗向外看去,这小个子牧师凝视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窗前掠过,像一道窗帘横贯田野。他一心只想着孩子,生怕车厢里的穿堂风吹着她。
“坐在角落里,”他冲妻子说,“搂紧孩子,靠里。”
她照他的话往里挪了挪,目光扫向窗外。他的存在总像一块铁秤砣压在她心头。现在总算可以躲避他几天了。
“坐那一头,杰克,”父亲说,“那儿风小点儿,来,坐到这扇窗边来。”
他焦虑地看着儿子。可他的孩子却是这世上拿他最不当回事的人。
“看啊,妈妈,你看!”儿子叫。“正好飞到我脸上了——”他指的是落在脸上的雪花。
“那就坐到这个角落来。”父亲又说,那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一片儿跳到这一片儿上头,妈,它们又一块儿溜下去了!”儿子欢快地跳着脚说。
“让他坐这边儿来。”小个子男人在叮嘱老婆。
“杰克,到这块垫子上来。”母亲白皙的手拍拍那垫子说。
儿子照她说的,默默地蹭过来。待了一会儿,他故意尖着嗓子叫:
“看犄角儿里呀,妈,雪都堆成堆儿了。”他的手指头演戏般地抚着窗棂、指着雪花儿说,随后虚张声势地冲母亲转过身来。
“堆成堆儿了!”她也叫道。
儿子看到了母亲的表情,得到了她的反应,心有点定了下来。尽管他心里还有点不安,但他再一次确信他得到了母亲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