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杀敌
等我赶到红尘酒馆的时候,楚鸣已经在了。他似乎是醉了,桌上摆着一排空了的酒壶。他依旧是一袭白衣。然而,脸上却不再是洒脱,而是落拓。看见我进来,他唤道:“陆兴兄弟。”
我坐在他身边,问道:“楚大哥似有心事?”他想开口说什么,又掩住了口,递给我一个酒壶:“罢,不提,诸般烦恼,不提也罢。来,陆兴兄弟,饮酒。”
我笑笑:“世人多被利禄所欺,奔于红尘,或为钱财,或为美人,或为名声。倒不如一醉痛快。”
“被利禄所欺……”他呢喃道,“陆兴兄弟,若你发现自己被欺骗,你会怎么做呢?”
话音刚落,两把剑刺过来。一东一西,两面夹击。
“陆兴兄弟,你躲开!”楚鸣醉意全消,与二人厮打起来。红尘酒馆的老板娘吓得拉着小女孩躲在柜台后面,酒馆里其余的酒客如鸟兽般四散。
快五月了,上京的初夏时节。酒馆外的街市上摆着红杏,鲜艳的颜色,如血一般。那两名杀手围住楚鸣,每一招都似乎要置楚鸣于死地。
“你们是何人派来,为何一定要我死?若是江湖中人,留个名号!”楚鸣喊道。
杀手却并不理会他。其中一人,剑在空中绕了个圈,耍了个障眼法,一转身却直刺楚鸣的胸口。
他受伤了,鲜血流出来。杀手却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步步逼过去。就在这关键时刻,门外巡逻的一队兵丁经过,我大喊了一声:“杀人啦!”
杀手抽身就跑,却匆匆落下一个腰牌。我捡起那块腰牌,上面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平西王府。楚鸣捂着胸口,紧咬着牙。我将腰牌递给他:“楚大哥,你是江湖人士,怎会得罪平西王府?”
楚鸣冷笑一声:“看来,他真的是要我死了。”我一脸茫然,问道:“他?他是谁?”
楚鸣说道:“秃鸢岭,我错信了他。但到底,我与他歃血为盟,结拜兄弟。纵是我知道了真相,仍然百般纠结,顾念着一丝丝结拜之情。行走江湖,义字当先。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可我不过是昨夜问了一句,他便让我死!”
他仰头大笑起来。我心内松了口气,这把火,算是点着了。沈昼那两名手下很是得力。表面上虽步步都是杀招,却留有余地,比如那剑下手的位置、深度。
外头的巡防兵也来得恰到好处。不枉我一个时辰前装模作样地去京兆府大堂举报,说这片街区有流氓欺市。
出现、逃跑,每一步都滴水不漏。此时,我看着怒火冲天的楚鸣:“楚大哥,你受了伤,先包扎一下吧。”他点点头。我带他去一家药铺,大夫替他处理了伤口。
“刚听楚当家言语之中,似乎跟平西王府有过节。小弟在宫中当差,当朝大员们的事,倒略略知道些。若楚当家不嫌小弟多嘴,小弟说几句。”
“陆兴兄弟请说。”
“若楚大哥去找平西王府拼命,无异于以卵击石,倒不如揭发他。”
“可揭发他,不就搭上了我自己吗?还有整个楚家,会被朝廷治罪的啊。这……”
我摆摆手:“楚大哥只是听命于人,为人办事。纵是有过,也非大过。且有些细节方面,可以模糊其词。这方面的事,左谏议大夫黎珺最是擅长。他与平西王府有宿怨。你可悄悄去找他,与他做这笔交易。”
楚鸣看着我,须臾,拱手施礼道:“陆兴兄弟,在宫中当差的人果然有见识,多谢你。”
我忙回礼道:“你我乃兄弟,楚大哥莫要多礼。”
五月初一,有陨石落于宫廷,众人皆骇,太常谓之曰不祥。
那晚子时,我在流烟阁中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我从榻上坐起来,竟看到成筠河来了。他身后没有乌泱乌泱的随从,只跟着小申一人。
我看了一眼他脚下,穿的还是睡靴。显然,他是直接从睡榻上起身过来的。我忙上前行礼:“陛下。”他扶起我,急切地说道:“星儿,孤梦到了父皇。”
他额角有汗。我伸手用袖口替他擦了擦,轻声问:“先帝在梦里说了什么?”
“父皇看着我,指责的眼神,他说……”他想开口说的话,又似乎是有顾忌,咽了下去。
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说道:“陛下是从清宁馆来吗?”
他摇摇头:“孤是从乾坤殿来。太常刚说完不祥,孤马上就梦见了父皇。星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其实是很依赖我的。虽然他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对我已有了顾忌,但他仍然是依赖我的。当有大事来临,惊慌之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不惜漏夜前来,穿着睡靴。
“因为陛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好睡一觉,不必惊慌。”我命小申给他披了件衣裳。
“星儿,父皇将江山交给了孤。孤怕他失望。”转而,他又说:“明日,孤想去皇陵给父皇上炷香。星儿,你陪孤一起吧。父皇喜欢你。”我点点头。
第二日,成筠河带着我去了皇陵,常攸宁因有孕留在了宫中。皇舆走到城郊,见大批百姓啼哭于轿前。侍卫欲驱赶。
我开口道:“先帝有言,圣君爱子民,为君者,当为天下父焉。陛下,今子民啼哭不已,何不询问因由?”成筠河点头。
几个老百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磕头道:“贱民以土地为生,奈何土地被平西王府夺去盖了私家庄园,没了活路……”老百姓的泪水灼伤了成筠河的心。他怒道:“圣朝岂能有此等奸佞,令百姓凄苦至此!”
我说道:“臣妾在生冀公主之前,偶听宋垚大人提及圈地一事,但因没有证据,便不了了之。”
成筠河似想起了什么:“宋垚?不就是前段时日常正则告发他贪贿的阁老?如此一来,便很明白了。必是宋垚查平西王府圈地一事,常正则先下手为强,将他诬陷进了天牢。”
我不吭声。
成筠河一路上沉着脸。去皇陵给先帝上完香,便匆匆回了宫。
当晚,董太妃捧着一壶茶叩我的门。
“合贵妃,有个人想见你。”
“谁?”
我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一个老内侍,很是眼生。
“平西王府的人。”
我警惕起来:“常正则的人?”
这时,老内侍开口了:“贵妃娘娘难道以为平西王府只常正则一人吗?”
我听此话大有深意,便请他们进来说话。
原来,平西老王爷生前有个侧妃,很是受宠,生了个儿子,便是平西王府的三少爷常灵则。平西王妃颇有手段,整死了那个侧妃,对三少爷亦是百般打压。每每以“庶子”的名头羞辱他,到了年龄,也不给他谋个好差事,放任他闲置府中。
老内侍说:“我们三少爷早闻娘娘大名,愿死生效劳。”
“如何效劳?”
“娘娘您想想,常家祖宗可是沐雨阁上的开国六功臣之一。太祖爷金口玉言,圣朝不灭,香火不休。若朝廷将常家打入地狱,坊间百姓会怎么想,后世会怎么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圣朝就是如此待功臣之后?当今圣上不是以仁义著称吗?何况,娘娘,您想想,您几起几落是为什么?您虽绝顶聪明,却无根无基啊……”
说到这里,他跪在地上:“常正则死不足惜。若娘娘肯扶持三少爷承袭平西王爵,三少爷愿肝脑涂地!”
我冷哼一声:“当初常正则也是这般承诺本宫。后来如何?本宫无法再信任你们常家。”
这时,老内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匣子中装着一张血书和一缕头发。这个常灵则大约早预料到我不信,便做到了极致。我仍是犹豫着。
老内侍又说:“愿将水月姑娘接入王府,改贵籍,以郡主之礼待之。”
他们是做足了功夫,连我的软肋都知道了。
“你们确定找到了水月?”
“是。”
我心中一阵激**。
“她在何处?”
“便是红尘酒馆掌柜的养女。”
原来真的是月儿。我是多么想让月儿过得好啊。我虽已更名换姓“陆芯儿”,但我从未忘记自己是水家的姑娘,从未忘记我的妹妹月儿。
“你下去吧。这事本宫自会思量。”
翌日,金銮殿上。左谏议大夫跪地弹劾常正则,一众朝臣附和,罗列其罪状二十多条,条条证据确凿。关在牢里的宋垚被当作证人带了出来,万孔方的证词此时也用上了。
成筠河经过昨日一事,对常正则恨上心头,今见他竟然如此多的罪证,越发火上添油,立即下令斩杀常正则。
常正则张口替自己辩驳,成筠河却是一句都不肯听了。
就地斩杀,是正确的决定,亦是左谏议大夫等人百般暗示的结果。
常正则毕竟手握兵权,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否则会留下祸患。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杀了他,是最明智的。
“怪不得天降陨石,原来是提醒孤,朝有大奸之人。”
常攸宁在清宁馆得到这个消息,当场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