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防备
沈昼看着我的神色,问道:“娘娘很开心?”我点点头:“明宇进京了。”
“很要紧的人?”
我眼前浮现陆明宇跟在我屁股后头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嗯,要紧的人。”
“说起娘娘在禹杭的故人,臣倒是想起一件事。从前您担心巧云会将唐允的那张纸条交给太皇太后,她们会派人去杭州查您的底细。于是,您修书一封,让臣带去给了陆员外。”
是的。我当初给陆员外写了封信,还提到了小明宇的前程。算来,小明宇已经到了考取功名的年纪了。
“明宇就是陆员外的儿子呀。”我跟沈昼说。沈昼想了想,说道:“娘娘难道没有想过给水大人平反吗?”我笑笑,看着他:“本宫问你,你是何时知道本宫真实身世的?”
“您到先帝身边的第二天。”
“先帝让你去查的,对吧?”
“是。”
“先帝早早就知道这茬,可他直到崩逝前,都没提翻案的事,说明什么?”
沈昼哑然了。我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行至檐下。庭院中一点喜人的新绿正从枯叶中努力挣扎出来。
“从前,本宫微末之时,从来不敢奢望此事。只觉得这辈子能看着害了父亲的肖宣去死,就心满意足了。肖宣死后,本宫随当今圣上进了宫,一路走来有多难,沈卿你是看在眼里。陛下对本宫已多般猜忌。若本宫再提为父平反一事,岂不是显得本宫目的心更重?届时陛下又要……还有——”
我将一点残雪捏在手心,残雪化作了水,我捏着水,一点点地滴到庭院中的新绿上。
“还有,本宫的父亲,是因为贪腐被治的罪。贪腐在官员中,实在是个讳莫如深的问题。当初这个财政缺口确实是存在的,本宫的父亲虽是替人顶锅,但各方证据确凿,账目天衣无缝,牵涉者众多。现在时隔多年,有些当事人都已经死了,真能查得清吗?如果现在本宫一定要查,反倒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大做文章。先帝不说查,约莫也是这个道理。查来查去,查出一笔糊涂账,倒叫老百姓非议官场黑暗、圣朝吏治不清明了。”
沈昼点点头。“娘娘思虑得有道理。”
“本宫让你盯着常老三,可有什么发现?”虽说我帮常老三袭了爵,但到底我对常家是有防备心的。
“微臣盯了常老三许久,他自袭爵以来,倒还老实本分,处处维护娘娘。此次陛下昏倒在金銮殿,有大臣私下商议立储之事,言语间伤及娘娘,他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还有,他对月郡主也很好,月郡主在平西王府极尽尊贵。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您让臣去查过水月的身份,似乎一切线索都被抹平,虽然没有证据说明她不是,但也没有证据说明她就是。”
“没有证据说明她不是,这就是个好现象。”我说。
沈昼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臣知道您寻找妹妹很久了,在这方面有些心急……罢,且再观察着吧。”
沈昼告退以后,我唤倚萝进来给我换茶。倚萝凑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说着:“娘娘,奴婢听人说了件大事。”“听什么人说的?”我皱眉。
“就是,就是其他宫里的宫女内侍们……”
“说了很多遍,不要跟其他宫里的人扎堆说闲话。”
“奴婢真的是听说了一件重要的事。跟娘娘您有关,跟咱们流烟阁有关哪。”她一脸为我好的样子,眼中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听说圣上要立咱们二皇子为储了。娘娘,您有大福了。”
“住口!”我厉喝一声。她似被我吓着了,委委屈屈地抽泣起来。
“妄议国事,你有几个脑袋?在宫中做事,最要紧的就是谨慎。蠢笨不可怕,自以为伶俐才最致命。若不想在本宫身边做事,趁早滚出流烟阁。”
她慌忙跪在地上磕头:“不,娘娘,不,奴婢想留在您身边,求您看在奴婢伺候二皇子和冀公主还算尽心,原谅奴婢这一遭儿吧,再也不敢了……”
我看了看她,想起两个孩子素日跟她一起嬉耍的样子,心里软下来。
“罢了,你去吧。”
我踱到里间,看了看睡梦中的两个孩子。烯儿越长越像她父亲了,那双眼,就跟我初识成筠河时一个样儿。每逢看到她,我总能想起过去的一些日子,成筠河继位前的日子。雪夜里,他用双手捂着我的脸;秋日里,他用木芙蓉给我做胭脂;初夏,我们坐在御花园的坡上说体己话;春天,我们一起摘鲜花去小厨房揉饼子吃。
我发现我脑海里反复回**的,不是那些轰轰烈烈的事,反倒是这些稀松平常的琐碎,那些已经逝去不可得的温馨。
灼儿刚生下来时像成筠河,现在越来越像凌桃蹊了,据说男孩子就是这样,越长大越像母亲。凌桃蹊曾跪地向我托孤,我始终觉得我对灼儿有深深的责任感。我担心的是,有心人会利用这个孩子来针对我。
转眼到了三月。
因常正则一事牵扯了不少官员,朝廷出现空缺,迫切需要填补,故而特增恩科,文试、武试都有,广纳天下人才。
武试那日是三月初九。宫墙边的柳树垂下来一片片的翠绿。御花园里的花都睡醒了,散着香味儿,飘浮在空气中。成筠河身子稍微好些了,大臣们请他去武试现场坐镇。
“观圣朝英杰,必能让陛下心情大好。”他想了想,答应了。又让小申来唤我,嘱我带着孩子们同去,热闹一番。
天朗气清,阳光暖暖的。武试最后一轮,设置在御花园。台子已经搭好,围了栏杆。成筠河坐在高处,他招招手,我抱着烯儿,牵着灼儿,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进入最后一轮的,有十个人。这十个人通过层层筛选,角逐今天的武状元。
因为圣上亲临,给今天的比试增添了许多风光。若得武状元,将由陛下亲自授予“状元金刀”,这是无限尊荣之事。
成筠河突然指着一个人说道:“那个人很特别。瘦瘦的,年纪也不大,一身书卷气,倒像个书生,怎么会出现在武试现场?”
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一翩翩少年,身着白衣,消瘦秀气。我笑道:“臣妾瞧着这少年倒不是个寻常人。”
“哦?”
成筠河说:“何以见得?”
“您瞧其他九人眼中,皆充满渴望,对胜利的渴望,独他气定神闲。有底气才会气定神闲。”
成筠河笑笑:“也有可能是知道自己无缘状元,没了指望,才气定神闲。咱们且瞧下去。”
身边的灼儿瞧着御花园里的一只黑色的小猫,眼睛眨也不眨,口中说着:“猫,猫……要猫猫……”倚萝把那小猫抱过来,灼儿伸手去摸。
“这是谁养的猫?”
“御花园一个负责修剪花枝的小内侍养的。干净的,娘娘放心。”“当心别让它伤到灼儿。”
“是。”
清俊少年一路击败对手,到最后,台子上只剩下两个人。
最后一轮,是他与一个黑衣武士对决。那武士很有些来头,据说是上京赫赫有名的宣武堂主人关义方的独子,家学渊源,从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打拳了。
两人在台上打得激烈。清俊少年冷静异常,招式凌厉,渐渐占了上风。
这时,突然见那小黑猫从倚萝的怀里挣脱出去,往台子中间跑。一不留神,灼儿也跟着小猫跑过去,嘴里急急地喊着:“猫猫跑,猫猫跑……”
清俊少年停下手来,关家独子趁机一脚向他扫去,他没防备,被踢倒在地。清俊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拱手说了声:“是在下输了。武状元是关兄的了。”他一手抱起灼儿,一手抓着猫,走了过来,跪在地上。
一旁,有大臣正准备宣布武状元的名字。关家独子站在台上,脸上带着击败众对手的喜悦。成筠河一摆手,那大臣闭了口。
成筠河站起身来,从清俊少年手中接过灼儿,转头对那位大臣说:“武状元就是他了。”
大臣高声喊道:“金科武状元——陆明宇!”清俊少年忙磕头道:“陆明宇叩谢皇恩。”
我一惊。前些日子,我命张邑传信说,可见见明宇,结果张邑说明宇不肯,执意取得功名后再见我,我便只好随他。不承想,是这样的方式见到他。时隔多年,他全然变了样子,从幼童变成了翩翩少年。
成筠河将“状元金刀”授予他,欢庆的鼓声响起。清俊少年看着我笑。成筠河似想起来什么,问他:“陆明宇,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是不是今年的殿试人选里也有他?”
一旁负责殿试的大臣连忙过来禀告:“回陛下,是的。陆明宇同时参加了今年的文试和武试。”
“那篇《秦桑赋》是不是他写的?”
“是。”
成筠河笑起来:“看取今年榜上,谁人才华似卿。好一个玉面武将,好一个文武全才。”
不多时,有医官来启奏,说圣上到针灸的时间了。
成筠河离去后,陆明宇走到我面前,笑道:“芯姐姐!”
他咧嘴一笑,眼里的凛冽全没了,似乎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