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玉家
怎么一切都那么巧呢?什么都发生得刚刚好。
“何烈将军可有受伤?”我问道。沈昼道:“没。何烈将军武人体魄,纵是在冰窟窿里泡了阵子,仍是无碍。倒是张医官,昏迷不醒,似有大恙。”
“让你手下的兄弟将他送回来吧。”我思索道,“得另派个人去。可不能再出岔子。”
“上好的良驹,一个时辰可行百余里。今日让敖羽和楚兄弟在宫中保护太后,臣亲自去一趟。”
我点点头,随即问道:“楚大哥帮了哀家多回。去年,灏儿初登基,哀家说要封一官半职给他,他坚持不肯,说要回山中的楚家寨。怎么这回在京中待上这许多时日?”沈昼道:“他是回去了的。年关的时候才又到上京。他这回来,是迎亲的。”
“这是喜事啊。娶的是哪家小姐?”
“他们是上辈尊亲做主,结成的旧亲。对方亦是武学世家。说起来,跟陆将军还有些渊源。上京有名的宣武堂关家,陆将军与关堂主的独子关齐同年考的武举,相交甚好。楚兄弟娶的,便是关齐的堂妹关奕。”
我点点头。沈昼转身便去。
我嘱道:“沈卿,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多带些人手。”他拱手:“太后放心。”
沈昼离去后,云归伺候我洗漱。炽儿笑道:“母后身边的敖女官今日休沐归家了吗?昨晚筵席还在,今日怎的不在了?见惯了她站在母后身边,乍然看不见了,还挺不习惯。”
平素正月里早朝停七日,今年因为新朝改元的原因,举国大庆,我便做主,停朝十五日。官员们亦可休沐十五日。但如雪是我近旁的人,离不得。故而,她年节未曾休沐。
我看着炽儿,他眸子里一片澄净。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如雪受伤了。
我沉吟道:“敖女官感染风寒,回家中休养了。”炽儿道:“年节里,母后身边若有事需要做,尽管吩咐与儿,儿当替母后解忧。”我点头道:“好孩子。今日无事,哀家想去瑶池殿看看你母亲。去岁,番邦进贡了几盆一品红,本想着,上京天寒,活不了,可没承想花房里的内侍将它们打理得甚好。瑶池殿里的布置一向素净,新年了,该增些景致。哀家便送两盆一品红过去。”
炽儿笑道:“母后留在乾坤殿中自己赏玩便好。或者,赏给哪个大臣,以表母后隆恩浩**。”我伸出食指点了一下他,嗔道:“你这孩子,哀家惦记你母亲、惦记瑶池殿,不好吗?”
他面色似有一丝不豫,但又压制下去,云淡风轻地回我道:“母后误会了儿的意思。难为母后惦记着,可我母亲一向不爱红,怕白费了这样好的花儿。”
“白不白费的,哀家心里有数。云归,小申,叫人抬两盆一品红,摆驾瑶池殿。”
“是。”
走到门口,见水月跟灏儿、烯儿和二公主在雪地里堆雪人。我看着他们在雪地里纯净的笑脸,略感欣慰。还好,昨晚那样的动静,没有波及他们。惊险的只是我,他们是安宁的。
我大声说:“月儿,外头冷,玩一会儿就带圣上和公主进屋来,嬷嬷烧了金丝炭,你们烤栗子、烤饼子吃。别在外头玩久了,回头着了凉。”水月笑着应我:“知道了,姐姐。”
她今日穿着红色的披风。大雪衬着宽大的艳红披风,越发显得她身量瘦小,体型孱弱。自她进宫来,每日我都让御膳房变着花样做菜,尽她的胃口,可她总也不见长胖。云归常笑言,二小姐有飞燕之态。
我嘱咐嬷嬷好生伺候着,便继续带着云归和小申往瑶池殿走。炽儿小跑几步,跟在我身侧。我今日,穿的是一身黑色绣金丝凤凰的大氅,大毛领软软的,随寒风摆动,时不时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酥酥的。瑶池殿门前的小竹林依旧。每次走到这儿来,我都感慨万千。这里曾盛极一时,又衰落,又兴起,再到彻底衰落,数次起起伏伏,风云变幻。
我没有让小申通传,穿过竹林的小径,走进殿内。冬日里的瑶池殿越发素净寡淡。峪太妃胡氏站在雪中,抚摸着院落中那棵光秃秃的大槐树。她抚摸得那样动情。就好像不是在抚摸一棵树,而是在抚摸一个人一样。
大章二十八年的五月,槐花开得又香又白,成筠江坐在这棵槐树底下,摆了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他邪魅地笑着,跟我说:“陆掌事,本王真的很想跟你好好玩玩儿。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
炽儿好像对眼前的这般场景司空见惯,他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喊了句“母亲!”胡氏猛然转身,看了看儿子,美艳的脸上,眼神迷茫:“二爷,你回来了?”炽儿大声说:“母亲,你又糊涂了!儿不是父亲!”
胡氏好像从一场痴梦中醒来。她看到了我,恢复了平常的仪态。她身上的湖蓝袄儿上绣着几只蝶。她款款向我走来,施礼道:“太后万安。”我扶了扶她:“峪太妃不必多礼。”她笑笑:“今日,太后怎想着到瑶池殿来?”
我拍拍手,小内侍将一品红抬了上来。“哀家想着,冬日寂寥,给你送两盆花儿。”她马上再次恭敬地行了个礼:“谢太后。”
一品红肥硕而饱满,红得热烈,在大雪之中,如血一般。这两盆花放进瑶池殿,瑶池殿顿时生动起来。胡氏指着花道:“这花不是上京之物,竟在上京也能存活,可见这世上神奇之事,皆是有的。”
我轻轻一笑:“峪太妃可知,一品红外头是红的,里面的汁液却是白的,那白色乳汁有毒,刺激皮肤和肠胃,若不慎误食,会腹泻、呕吐。更有甚者,这汁液入了眼,会失明数个时辰。当然,只作观赏,便无事。嗨,细想有趣得很,要想在逆境中活下去,得让自己有毒才行。”
胡氏愣了愣,说道:“确实有趣。那臣妾该告知瑶池殿的一应宫女内侍和侍卫,不能误碰了。”她弯腰请道:“太后请殿内坐坐。臣妾怕冷,瑶池殿里炭火烧得旺,暖和。”我摇头道:“不了,这两日出了意外,哀家手边的事情多,来给峪太妃送完花,便回去了。”胡氏关切道:“什么意外?”我紧了紧大氅的衣领,不经意道:“不是什么大事。比起清风殿的大火,不值一提。峪太妃莫要担心。”
胡氏低下头,说道:“炽儿,送送太后。”我拍了拍炽儿的肩膀:“别送了。年节不用去学堂,炽儿多陪陪你母亲。”我走到门口,转头笑道:“峪王妃,有时间让炽儿去吴家走动走动。”“吴家”两个字,似乎刺激到她了。她的湖蓝披风略抖动了一下,又恢复如初。
她淡淡回道:“婆母去世后,臣妾母子跟外界走动得甚少,吴家也鲜有来往。臣妾想着,安生过日子即好,外头的是非,咱们不招惹,也不攀扯。”我笑:“毕竟是二爷的外祖之家,二爷这一脉只余炽儿这么根独苗,走动走动,也属人之常情。”她忙回:“是。太后如此说,倒是臣妾思虑欠妥了。”
走出瑶池殿,云归说:“太后怀疑胡氏了?”我冷冷笑笑,瞧着阴郁的天儿:“昔日,成筠江死于哀家之手,哀家心中总有愧疚,实在不想跟峪王一脉过不去。现时,哀家拿话点一点她,若就此醒转,还则罢了。若仍执迷不悟,休怪哀家辣手无情。”这个细腻深沉、能装会忍的妯娌,或许,是时候跟她斗一斗法了。
回到乾坤殿,敖羽和楚鸣来了。敖如雪受了伤,敖羽脸上有沉痛之色,他穿着官服盔甲,跪在地上:“臣身为御林军统领,年节实不该休沐,让太后受此惊吓。”我道:“敖统领请起,世事不可揣摩,贼人行动突然,责不在你。”
楚鸣仍是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个兽皮袋子,袋子里放着流云君子箭。赤脚走红尘,不若居山好。他到底是喜欢山中生活,不爱尘世名利。
他向我行了国礼。礼罢,我向他拱了拱手,道:“方才,楚大哥向我行国礼,现在轮到陆兴向楚大哥行家礼。楚大哥,好久不见。”
他道:“陆兴兄弟好久不见。”
“听闻楚大哥即将迎娶关家小姐,恭喜恭喜。”
他笑笑,抱拳道:“多谢。”
寒暄毕,他正色道:“刚刚看了昨日灯芯射穿的痕迹,基本可以判断,是西境玉家所为。”
“玉家?”
“玉非中原姓氏,乃西境独有。玉在西境是大姓,势力甚广。”
我皱眉道:“西境……”
大章十年,朝廷出兵西境,主帅便是吴贵妃的哥哥、成筠江的舅父——骠骑将军吴纲。此役吴纲大获全胜,在西境广有威名,人称“征西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