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暗招
大黑飞走后一个时辰,我依稀还能听到鸟叫声。我有一个感觉,似乎菜头就在这附近。他和大黑在离洞天阁不远的地方。
成筠河离世以后,我独自理政,坊间市井之地关于我的流言比从前尤甚,更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隐于茶肆酒垆之地,利用老百姓对宫闱之事的无知与猎奇,编造我与明宇的艳情故事,把明宇说成是我的面首,因俊美容颜而身居高位。把我说成是一个毒辣**之人,大权在握,惑乱宫廷。
不知这些谣言传入菜头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我记得南飞出事后,他对我说:“大小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可我身处旋涡之中,有太多的无奈。菜头护着我度过乞讨时辗转大街小巷的凄苦岁月,可他永不能理解我挣扎于前朝宫廷之间的算计与承担。
孩子们和云归、如雪都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我在榻上翻了许久,听着涛声,渐入睡眠。父亲似乎来到我的身边,他像幼年时那样,笑着跟我说,星儿,你要回家了吗?他的模样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年。父亲是个儒雅的男人。
我点头,是的,爹爹。他的身影如烟雾一般,朦胧而飘**。我问他,父亲,我为你平反好吗?从前先帝在时,我诸多顾虑,现在没了。这天下,这九州,女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父亲笑笑,摇摇头,星儿,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在爹爹眼中,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平静地念了一句诗:操劳半生终为空,一身踪迹雨声中。
父亲走了,我咂摸着那句诗,不知字里行间说的是他还是我。
醒来,颇为怅然。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却在我南巡的时候出现,是何意呢?提醒我不要想着翻案吗?多年前的旧事,许多当事人都已离开人世,翻腾起来,必惊天动地,于我,于朝堂,并非益事。父亲是为我思量。让我打消此念。
云归打水给我净脸,她嗔道:“不夜郡的井水都像是带着浊物,奴婢往里放了好些干花瓣,夫人凑合着洗吧。”
明宇走进来,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姐姐如何了?”他一脸懊恼:“都怨我一时疏忽,竟让那等粗鄙贼人惊着姐姐了!”我用帕子擦着脸,浅笑道:“小事情,都过去了,你中的软骨散这么快就解了?那贼头子还说得十二个时辰呢。”
“行伍之人,解毒快一些,敖大人约莫需晌午才可恢复如常。”
如雪听了这话,愤然道:“那群匪盗,无法无天,抢到太后与圣上的头上,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净完脸,云归给我梳了个家常的发髻。我笑道:“如雪别再提咱们的身份了。现在此地的官员和百姓都以为齐州府坐马车到的,才是真的圣驾呢。这样也好,能看到真实的境况。”说话间,沈昼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供状。
“妥了?”
“是。”
他递给我,我细细看完。贼头子知道的信息有限,但他所陈述的内容足以令人愤慨。当真是以为天高皇帝远,那郡守艾津愣是敢把一个郡当成自己的私宅,胡作非为,纵人抢劫还算是轻,强征百姓去为他盖园子,就连皇家征百姓服徭役还需按日发饷,他倒好,分文不给,一应饭食还需干活的倒贴。他垄断了此地的布匹、当铺。以一郡之人力、物力,谋一家之财。
长乐七年,不夜郡闹水患,成筠河命户部拨了一笔救灾物资到此地。然而,救灾物资刚到不足三日,府衙仓库突然一把大火,烧了半日。这大火自然是人为。那些救灾物资,未抵百姓手中,只饱了官员的私囊。我越看越气,沉下脸来。
沈昼道:“大火的事,当初没往上报,所以,夫人恐怕不知,但,当地百姓皆是知道的。长乐六年,户部统计当地人口是十四万人。到长乐七年岁尾,户部统计当地人口不足九万。死的死,逃荒的逃荒,人口流失甚巨。”
我冷笑道:“区区一个郡守,怎能行此大事,他纵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纵是有这个胆,也万万没这个能力,一层层压住。”
沈昼道:“眼下,匪盗们还需要送到齐州府么?”我点头:“送。只是,别放在衙门口,放在皇家马车落脚的地方附近。齐州知府前去迎驾,自然就看见了。”沈昼道:“夫人想得极周到,如此,他恐传到皇家耳里,理也得理,不理也得理。”
“要做成江湖势力的手笔,沈卿,你可有分寸?”
沈昼拱手道:“明白。”沈昼禀完事,走到如雪身边,看了看她:“你中毒了?”如雪摇摇头:“没事儿。晌午就解了。”沈昼虽仍是冷面,话语里带着关切:“入口的东西小心些,不仅为了夫人,也为了自己。”
“嗯。”
沈昼从怀里摸出一瓶丸药:“发现不对,立即催吐。”如雪接过丸药,点头:“好。”
“沈大哥,你也要小心些。别让那些贪官盯上,使暗招。”
沈昼道:“若论暗招,谁能比得过我?”说完,他走了出去。如雪笑了,手中摩挲着那个药瓶。我向屋内众人道:“今日不赶路,就在此地修整、游览一番。所有人一起,恐过于引人注目。咱们三三两两即可。”我指着明宇:“你跟着小公子。”
灏儿此时已经醒来,听到这个安排,咧咧嘴道:“不好,不必舅舅跟着我,母亲,我可以自己选么?”我笑着问他:“你想跟谁一起?”他略加思索道:“嗯……我要跟二姐一起,还有那个张浔!”烯儿道:“……还有我,我也要跟他们一起。”
我摇摇头:“不可,一群大孩子小孩子,不安全。”灏儿道:“母亲多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真龙护体,歹人算甚?”
见他执意如此,我便没有多加拦阻,这厢嘱咐明宇多派几个人远远地跟着。
烯儿跟张浔说:“你答应过我,我想要什么样的风筝,你都可以画。”张浔道:“是。”
“那你现在多画几个,咱们去海边放。海边风大,风筝飞得高,才好玩儿呢。”
张浔恭敬道:“是。听大小姐的吩咐。”他走到炘儿面前:“二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图案?”炘儿下意识地把那只有残缺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不不拘什么图……大姐让我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张浔笑:“我见二小姐穿的衣服有鸢尾,便给你画个鸢尾的风筝吧。”炘儿低头:“都行。”
她的衣服是我让内廷监做的。私下里,我曾让云归问她,喜欢什么花,她说,鸢尾。云归问为何。她说,鸢尾耐寒、耐旱,什么都禁得住,就连石缝里,也能发芽开花。
张浔道:“父亲曾在南方为官,家里有南方的老仆。她们给我讲过一个鸢尾的传说。”烯儿问:“什么传说?”张浔道:“一个名叫鸢尾的小姐,被豪富父亲所逼,在一片花海中殉情,从此,伴随她离去的花,便被冠以她的名字。”
这个故事,在南方流传甚广,我小时候也听人讲过。烯儿听了,唏嘘道:“可见生在豪富之家,也无甚乐趣。这个小姐倒是个刚烈之人。”炘儿道:“她为谁殉情?”张浔答:“府中一名小厮。”炘儿问:“鸢尾死后,他去哪了?”
“故事里没有说。”
炘儿道:“生死是大事,鸢尾小姐草率了些。”
一炷香的时间,张浔做好了风筝,几个孩子相继出门去。明宇问我:“姐姐,你想去哪里转转?”我笑:“你去找套男装,我换上。咱们去府衙瞧瞧那艾大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