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失望

船在海上漂行许久,我几经思索,决定到嘉禾换乘马车。

明宇道:“姐姐这是为何?”

“一路从上京下来,未召见任何人,恐日后沿途官员横生揣测,质疑上令,故而,我想了想,还是打算换乘马车,走官道回杭。”

如雪道:“是,我给沈大哥传信,让马车悄悄拐到渡口来迎。”“嗯。”我点点头。明宇笑道:“姐姐变幻莫测,让他们云里雾里。”“总之,夫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可未必知道夫人在想什么。”云归道。

快要天黑的时候,到了嘉禾。下了船,空气中一股鱼米之乡特有的味儿,甜滋滋的。

“嘉禾一穰,江淮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为之俭。这里是天下沃土啊。”我笑笑。

孩子们从未到过江南,看到一草一木,与上京的不同,皆感到很新奇,东张西望的。

随行的几位官员当中,张邑张大人曾在嘉禾做过官,张家在嘉禾有老宅。张邑禀道:“微臣家的老宅,虽不华丽,倒还清净,夫人要不要在那儿稍作安歇,明日再出发?”

“此地离杭,大约还有两百里,马车颠簸约莫需要三个时辰,孩子们坐了一天的船,想是乏得很,便到府上歇一晚吧。”

“是。”张浔在一旁听了,面露喜色,甚是开心。张家的老宅子在嘉禾城西。门口,两排香樟,枝干粗壮遒劲,又不失潇洒,稠密的树叶,绿得发亮,散着幽幽的香气。

进得院中,有几个老仆妇在打扫,有一个似管事嬷嬷的妇人,正在拿火烛点亮檐下的灯。张浔喊了声:“赵妈妈。”那妇人喜出望外:“公子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呀,真是突然。老奴这就去给你们准备饭食接风。”张邑道:“赵妈妈,今日府中来了贵客,你打点几间上房出来。”妇人欢喜地应了。

我们入了厅,张邑吩咐上茶,那妇人麻利地端来茶盏,打开一瞧,却不是茶,是一朵朵的白菊。在茶盏中,受了温水的浸泡,一朵朵舒展开来,分外可爱。

“色玉白、气清香、味甘醇、花姿美,比上京中的还要好。”我笑道。妇人行礼道:“多谢贵人夸赞,老奴家乡禹杭,这白菊,是老奴自种的。”张浔道:“夫人,赵妈妈什么都会做,手可巧呢。”妇人脸上带着疼爱的笑:“公子久离这里,竟还没忘了老奴。”

两盏茶的工夫,妇人便张罗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这菜与别处很是不同。不见走兽飞禽,多以时令瓜果为主,佐以干花入汤,亦有鲜鱼烟笋搭配,入口清爽,淡雅不俗,毫不油腻。孩子们皆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饭毕,妇人又及时端上来化食的自制山楂等物,细心嘱道:“少爷小姐们年纪小,小人儿家不可积食。”烯儿嚷道:“母亲,我喜欢这个妈妈,让她跟着我们回去吧。”我沉吟着,向张大人道:“张大人,大小姐问你讨这个妈妈,如何?”张邑连忙跪在地上,拱手道:“遵命。”

那赵妈妈虽不知我们一行人真实身份,但见张邑对我如此恭敬,已能猜出八九。她亦随之跪在地上:“老奴谢恩。”

晚上,云归伺候我梳洗的时候,烯儿沮丧地唤我:“母亲,小张公子和二妹不见了。”

“不见了?”

“嗯,刚刚还在一起玩儿来着,一眨眼就瞧不见了。您快帮我找找。”

我嘱如雪道:“你去瞧瞧。”如雪点头,出去一会子,回来笑道:“夫人放心,孩子没丢,小张公子带着二小姐在后院看鸢尾呢。”

烯儿听了,气冲冲往门外走。我不放心,怕这孩子发脾气,连忙在后头跟着。

张府的后院果真种着一排鸢尾。我记忆中,这个时节,江南的鸢尾应该花落、结果了。然而,张府的鸢尾此时还没有凋谢完,零零星星,还有不少。许是地势的原因,抑或是这里有一股天然地下水涌来,土壤较之别处稍温。

张浔对炘儿说着:“我没骗你吧,我家确有许多鸢尾,这也是我极喜欢的花。紫色,不媚俗,有一种倔强的雅致。我还特意为鸢尾做了首诗,二小姐,我念给你听。”

“嗯。”

“翩然紫罗裙,风舞度芳年……”

炘儿伸手触摸着那些花。张浔看着她笑。

“二小姐,你跟鸢尾一样,有一种特别坚强的韧劲儿。那种韧劲儿说不上来,反正,与众不同,特别得很。我自小随父亲走过不少地方,亦见过不少官家小姐或平民姑娘,可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怕疼的,针扎在手,脸上却不动声色……比,比男子还刚强……”

“谢谢你带我来看花。”炘儿起身似乎欲离开。张浔疑惑道:“二小姐,有时候,我感觉你似乎很讨厌我,不愿与我交朋友。为什么?”

这时,烯儿突然走上去,一把将炘儿推倒在地:“成炘!你半夜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就不怕我母亲担心吗!亏得我母亲那么疼你!”炘儿身上沾了泥,她忙起身道:“大姐,对不起,我错了。”

“你与你母亲一样!是坏东西!我早就听内侍们说过了,你母亲是罪人,所以,父亲才那般嫌恶她!父亲生前都不愿见到你!他讨厌死了你们娘俩!你就是罪人生的不祥之人!”烯儿越说越口无遮拦。张浔拦阻道:“大小姐,您不能这样说……”

正在这时,赵妈妈赶来了,她瞧着情形,似什么都明白了。她走到张浔身边,柔声道:“公子,您该给大小姐道歉,您为何只带着二小姐来看花呢?岂不是疏忽了大小姐?何况,这大晚上的,你俩偷偷跑到这儿来,大小姐得多为你们担心哪。大小姐是好意。”

张浔愣道:“可是,可是……可是大小姐说过鸢尾不祥啊……”赵妈妈道:“没什么可是的,公子,大小姐说它不祥,您就更不该这么做了。老奴是从小儿看着您长大的,说的都是公道话。”

张浔瞧着赵妈妈,似乎很诧然。

云归瞧了瞧我,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个赵妈妈,深谙世故,她一定是猜到了烯儿才是嫡公主。风自然是往烯儿这边刮。烯儿错的,也是对的。

赵妈妈的言语深得烯儿的心。烯儿一脸委屈地瞧着张浔:“小张公子,我那会儿说想去门口瞧香樟,你都没放在心上,怎么二妹喜欢什么,你就那么留神呢……我是哪里比不上二妹了,你……”说着,她低下头,似乎很是伤心。

赵妈妈连忙跟张浔说:“公子,您快跟大小姐道歉。”张浔无奈地叹口气,行了个礼:“给大小姐赔不是。”

我咳嗽了一声。炘儿忙过来,跪在地上:“母亲,都是我的错,惊动您夜深出来。”我笑笑:“你没错,回去歇着吧。”“是。”她小心翼翼地回了房。

我瞧着烯儿,厉声道:“你蛮横霸道,当众羞辱妹妹,你眼中有没有规矩?”烯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母亲,您在说什么?明明是他们错了。”

“难道你觉得人人都要把你捧在手心,稍微疏忽一点点,便是错么!你看看你,蛮横霸道……母亲很失望……”

我还没说完,烯儿抽泣道:“母亲,我不管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不对的!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她转身往外跑,云归连忙跟着哄她。赵妈妈连拉带拽,也拉着张浔追上去了。

我扶了扶额。如雪站在我身边,劝慰道:“夫人莫要伤神,孩子们还小。偶尔不懂事也是有的。”过了半晌,她看着夜空道:“夫人,说来甚怪,我从未到过江南,只在书上了解过江南美景。可这一路南下,我竟觉得景致越来越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