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是爱配音 但配音公司不是只有 LD
“你的小老板怎么了?”
正在收拾桌子的乔又泽吓了一跳,道:“我不知道啊,大老板。”
孟荣嫌弃地挥挥手,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偷偷打量着正一言不发做蛋糕的孟悄悄。
不对,太不对了,女儿虽然平时也是个闷葫芦,但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周身笼罩着低气压。难道是两头跑太累了吗?孟荣很快把这个怀疑推翻了,孟悄悄可不是因为劳累就情绪低落的人。
孟荣赶紧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自己似乎也没有找她麻烦啊!不是家里,难道是公司?那个倒霉催的 LD 有人欺负女儿?
孟荣的眼睛“噌”地一下冒起了火,他拍了拍乔又泽的胸膛,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出去一会儿,你好好看店。”
乔又泽完全弄不清楚大老板要干什么,当然,他看到大老板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敢问,只能默默地看着大老板夺门而去。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孟荣怀里揣了个什么东西回来了。他神神秘秘地把那东西塞到收银台里面,招呼乔又泽过去。
“去喊你小老板过来拿,记得!要喊得不着痕迹!还有,不要让她知道东西是我买的!”
莫名其妙就陷入大小老板哑谜中的乔又泽苦着脸答应了。他端着餐盘走进后厨,瞧了眼正一言不发做着蛋糕的孟悄悄,忽然就觉得,今天的孟悄悄比往日里的孟荣还要可怕。
“小老板……小老板……”
他连续喊了好几声,孟悄悄才有了反应:“嗯?”
“你……你去收银台那儿看看吧,抽屉里闹……闹老鼠……”
孟悄悄皱起眉头,又见乔又泽皱成一团的脸,以为他是害怕老鼠,于是,她解下了围裙。她到收银台那儿检查了一遍,没见到老鼠的踪影,又想到乔又泽提到抽屉,便拉开抽屉再次检查。
谁知,抽屉里没有老鼠,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孟悄悄拿起来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办公室三十六计——让你告别办公室受气包》。
哭笑不得的孟悄悄看向孟荣,一直在观察她举动的孟荣连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背着手在店里巡视,检查起边边角角的卫生来。
孟悄悄当然知道父亲反常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父亲对她的关爱让她的心里暖暖的。
“爸,谢谢。”孟悄悄扬了扬手中的书。
孟荣身体一僵,说话都有些磕巴:“谢什……什么就谢……谢谢,肉麻!我……我回家了。”
父亲落荒而逃的背影让孟悄悄觉得有趣极了,这或多或少缓解了她此刻的心情,可也仅仅是缓解而已。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了起来,孟悄悄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她没有看手机,也大概能猜到是谁在找她。
自从孟悄悄发现陆寻就是云真的小哥哥之后,那些盘踞在她心底的疑惑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解开了:为什么陆寻会对她青睐有加,为什么陆寻总是会特别关心她?
原来,陆寻口中的那个人一开始就是云真。
而她孟悄悄不过是鸠占鹊巢的自私鬼,她不但害死了云真,还自以为是地抢走了本属于云真的爱。
陆寻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得像隆冬里压抑的天空。
发给孟悄悄的微信、打给孟悄悄的电话都石沉大海,自从那次争执之后,孟悄悄再也没有回复过他。
亚澜抱着一叠文件进来让陆寻签字,陆寻突然问道:“最近配音部练习生都在做什么?”
亚澜表情暧昧地看了陆寻一眼,老老实实地汇报:“江指导在可劲儿地操练他们,其中孟悄悄尤其刻苦,总是一个人加班加点地训练。”
陆寻驾车来到录音棚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正是吃晚饭的点,练习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后门吃盒饭,他们见到陆寻,都主动和他打招呼。
陆寻漠然地点点头,他没有看见孟悄悄,便径直朝录音室走去,还未进去,就听到江自谦训人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你用这种自虐式的方法配音,伤害的不仅是你的声带,也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孟悄悄低着头,头发垂在耳侧,脸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江自谦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说道:“如果你还是这个状态,我要考虑是不是推荐你去参加牧禅真人配音的竞选。”
“江指导。”陆寻淡淡地出声打断。
孟悄悄听到陆寻的声音,还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你怎么来了?”江自谦疑惑地问道。
“孟悄悄我带走了。”陆寻的视线始终放在孟悄悄身上,话却是对着江自谦说的,“等她回来,还你一个状态正常的孟悄悄。”
江自谦狐疑的目光在陆寻和孟悄悄身上来回扫视,最终点了点头。
孟悄悄没想到江自谦就这么把她给卖了,抬起头却对上陆寻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冷眸。陆寻握着她的手腕,不容抗拒地说道:“跟我走。 ”
录音棚后面的长街上,陆寻和孟悄悄相对而立。他们站在街角的路灯下,地面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暑气,温热的晚风轻拂在两人身上,远处夏蝉不知疲倦地鸣泣着,像在说着不能说的心事。
“孟悄悄抬头,看着我。”陆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孟悄悄,语气冷淡又带着一丝诱哄,他问道,“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孟悄悄不打算再逃避下去,她目光平静地看向陆寻,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就是真真?”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陆寻瞬间就听懂了。
他并不打算隐瞒她,他只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孟悄悄是不是真真,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影响。他从来就不是因为她是真真,才想接近她。真真是妹妹,是陆可的延续,而孟悄悄不是,孟悄悄是爱人。
虽然,她们是同一个人。
但在他爱上了现实里的孟悄悄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妹妹,只有爱人。
陆寻和真真初次相识,是他十岁那年,在江自谦的工作室里。经历了家庭一连番的打击,就算冷漠无情如陆寻,也濒临崩溃了,更何况,当年的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患上了癔症性失明,从此他的世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像一潭死水,他也再没说过一句话。吴天带他遍访名医,但没有任何效果,最后,他被吴天送到江自谦的工作室,他们希望通过音乐和声音唤醒他对这个世界的反应。
时间一天天流逝,奇迹并没有出现,陆寻还是无知无觉。
直到有一天,陆寻听到疑似陆可的女童音怯生生地唤他:“哥哥,你怎么坐在这里?”
仿佛已经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他听到自己冰冷喑哑的声音,诡异又恍惚地在室内响起:“陆可,哥哥在想,要怎么才能为你报仇。”
那个唤他哥哥的小女孩就是真真,那就是他们的初次相逢。
她唤醒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关注,从此也成了陆可的延续。他视力未恢复,不知道她的长相样貌,所以,她在他心里就是陆可的样子。
但他心里又很清楚,真真并不是陆可。真正的陆可孤独地躺在那冰冷黑暗的地下,也许每日都在哭泣,毕竟她胆小又爱哭。
“我只是觉得那并不重要。”陆寻沉默了许久,淡淡地回答道。
孟悄悄脸上的表情似痛苦似埋怨似愤怒,更多的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陆寻仿佛觉得孟悄悄在哭,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泪。
他心念一动,上前一步把孟悄悄拥进怀里,清冷的语气中带着丝情动:“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 ”他执起孟悄悄的手,按在自己的心上,“这儿会痛。”
孟悄悄猛地一颤,挣开陆寻的怀抱,抬起手横在他的面前,阻止他靠近。
“陆寻,我们到此为止吧。”
陆寻冷着脸,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孟悄悄,他声音含冰:“到此为止?”
“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未来也还是怎么样。我和你,只是下属和上司的关系。”
陆寻倏忽一笑,笑得犹如春花绽放,有万物复苏之感,明艳之下又充满了杀机。他眼神森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孟悄悄,你休想。”
孟悄悄竭力压抑着情绪,语气平静:“因为现在的我只想完成我的梦想,我不想让任何事情影响我。我会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希望你也是,陆总。”
陆总。
这两个字轻描淡写,却极其冷酷地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孟悄悄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陆寻没有追上去,冷冷地伫立在原地,看着孟悄悄离开的方向。
次日,陆寻刚到公司,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除孟悄悄以外全部练习生的联名信。
联名信的性质实则是控诉,他们控诉孟悄悄以练习生的身份参与《动画制作人》的真人配音竞选,要求公司取消她的资格,否则对其他练习生不公平。
吴天放下手中的投诉信,目光停留在江自谦和陆寻的脸上。江自谦东倒西歪地斜坐在沙发上,陆寻一如以往的冷漠中带着明显的克制,显然,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江指导,推荐孟悄悄去参加试音是你的主意?”
“是,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江自谦一脸理所当然,“同期生中,孟悄悄的表现是最优异的。她是有天赋的人,不该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
“你求贤若渴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看好孟悄悄,但你不能一意孤行。”吴天屈起手指,叩了叩手中的投诉信,“如果放任这些声音,会砸了 LD 的招牌。”
江自谦吊儿郎当地问道:“那你想怎样啊?”
“按公司规则来,取消孟悄悄参与真人配音竞选的资格。”
江自谦冷笑:“这样就公平了?”
“规则制定出来,就是让人遵守的。如果一家公司人人都搞特殊,那公信何在?”
“公信?”江自谦掏了掏耳朵,满脸嫌弃道,“我只是一个配音演员,我只知道什么是好声音,好声音就不应该被埋没和浪费!”
“江自谦!”吴天也动怒了。
吴天深吸两口气,看起来正在平复着他的心情。江自谦面无表情,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事情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既然练习生要求公平,不如举行一次出道测试,表现优秀的提前出道,第一名拿下真人版女主的配音。”陆寻漠然开口。
吴天没有说话,江自谦皱了皱眉。
“《动画制作人》的真人影视版权我们早就转让给了影视公司,我们已经没有了主导权。目前,LD 和一声的竞争激烈,此事不容再拖,必须尽快定下来。”
吴天不置可否,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极有节奏。从那不疾不徐的声音中就能得知,结果已经注定。
从吴天的办公室里出来,陆寻看着江自谦,忽然问道:“江指导,昨日我在家中,翻到你、吴总以及陆风的合照。”
“嗯,我们以前在一起共事,拍了不少照片。”
“你们的感情似乎很好?”
“好?”江自谦冷笑,“你是没看到我们吵架的时候,尤其是你父亲和吴天,他俩吵得最凶。”
“他们有矛盾?”
“也不是有矛盾,大家感情都很好,就是经营理念不合。你父亲只想把 LD 做成配音公司,吴天却想多方面发展,将 LD 打造成全方位的声音提供商,他想往动画这个方向发展,但这个想法在当时是疯狂的。”
江自谦的话证实了陆寻的猜想,那段录音只是吴天和陆风争吵的日常而已。
下班以后,天公说变脸就变脸,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孟悄悄站在屋檐下,她没有带伞,但刚才陈与均打电话跟她说,他会来接她。
《动画制作人》的配音工作完成以后,陈与均似乎正在准备新戏。
孟悄悄有一段时间没见他,直到前两天,他才兴冲冲地告诉她,他的戏杀青了,还说他买了话剧的票,要请她去看。
孟悄悄推托,陈与均就装可怜,弄到最后,她也心软了,只得同意,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看话剧的心思。
陈与均的黑色保姆车缓缓驶来,停在公司门口的街道上,那儿距离孟悄悄的位置还有一段路。几乎是同一时刻,孟悄悄的手机响了。
陈与均在电话中说道:“悄悄,你在那儿等我,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跑过去就行……”
话音未落,一把伞遮在了孟悄悄的头上,那是一把黑色的伞,伞骨分明,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淌在地上,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孟悄悄顺着伞看向身后,陆寻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黑眸氤氲的墨色,比天边的云还要阴沉,却又温柔得像随时能滴出水来。
陆寻朝陈与均的保姆车看了一眼,他看见陈与均撑着一把蓝色的伞,踩着水向孟悄悄跑来。
“有人接你。”陆寻语气淡淡的,声音很低,让人听不出情绪。
孟悄悄没有应声,她想离陆寻远一点,脚步却怎么都移动不了。
“悄悄!”
陈与均的声音近在耳边,他已经走来了孟悄悄的身边。
孟悄悄被两把伞夹在中间,两个男人的身躯像两道天然的屏障,为她隔绝掉了雨声,却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陆寻的目光冰冷锐利,并不把陈与均放在眼里,对着孟悄悄冷漠开口:“你要跟他去哪儿?”
孟悄悄的表情淡淡的,嘴角甚至带着一抹微笑,完美地维持着下级对上级的基本礼仪。她的笑容无懈可击,她的声音礼貌又疏离:“陆总,现在是下班时间。”
现在是下班时间,所以我并不需要向你交代我的行踪。
陆寻沉默半晌后,冷然开口:“那你就留下来加班。”
陈与均闻言挺身而出,拦在孟悄悄身前,怒道:“陆寻,你别太过分!”
孟悄悄安抚似的拍了拍陈与均的肩膀,冷静说道:“陆总,今天配音部的工作,我都已经完成,你不要强人所难。”
“如果我非要为难你呢?”
“我确实很热爱配音。”孟悄悄目光平淡、坦然地直视着陆寻的眼睛,说道,“但配音公司不是只有LD。”
孟悄悄说完,低声道:“小均,我们走吧。”
陆寻像棵扎根的树,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又像一座被人抛弃在时光长河里的钟,而早就被雨水溅湿的镜片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孟悄悄走出他的伞,钻进了陈与均的伞里。
他们好不容易上了车,陈与均这才发现孟悄悄的半边身子淋湿了。
他连忙找来干毛巾帮她擦身子,可她像个木偶一样。
司机缓缓开动车子,陈与均的视线越过孟悄悄,通过她身侧的车窗玻璃,他看见依旧站在原地的陆寻。他觉得,孟悄悄现在的表情和陆寻的表情一模一样。
陈与均用毛巾轻轻擦着孟悄悄的头发,问道 :“我是不是来晚了?”
孟悄悄有了点反应,她茫然地看着陈与均,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陈与均忽然笑了起来,他凑近孟悄悄道:“我们不去看话剧了。”
这句话终于让孟悄悄恢复了正常,她问:“你不是说你想看那部话剧很久了吗?”
陈与均笑得灿烂:“现在不想看了。我现在想听相声,我带你去听相声吧。”
孟悄悄忽然明白了陈与均的用意,他想让她开心。他这样贴心,让孟悄悄的心又酸又胀,充满感激。
陈与均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坐着休息就好。”
孟悄悄点点头,从陈与均手里接过毛巾,擦着自己的衣服。
陈与均带孟悄悄去的是一个年轻名角儿的相声专场,此专场本是一票难求,还好陈与均之前拍戏时就认识了对方,还和对方成了朋友。他打了个电话拜托了两句,那名角儿爽快答应给他找两个最好的位子。
他们到表演地点时就快要开场了。陈与均拉着孟悄悄的手,穿过层层人群,坐在那名角儿给他们留的位子上。他看了眼孟悄悄,她的眼睛盯着舞台,眼神却有些涣散。
那一整场相声表演下来,名角儿的捧哏将全场的观众逗得前俯后仰,偌大的场上,只有一桌安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临近结束,名角儿在台上唱歌,答谢观众。角儿嗓音清亮,唱的是《天涯歌女》。他这样唱道——
嘿,多么远遥,那时的年少
物去人非,我不能够再看到
天涯呀海角
你的歌声谁知晓
唱尽天涯不归路
患难甘苦都是福
那份爱现在再没有
只能在我耳边一遍一遍萦绕
陈与均的余光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过。他扭过头,歌声之中,孟悄悄静静地淌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