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修养

几日后,周乐之睁开双目。眼前漆黑一片,正是夜阑人静之时。

她抬起手,轻抚过自己的小腹。

她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没了……

她侧过身,脸埋入枕面,潸然泪下。

“殿下!”趴在床沿的少年惊醒,低声唤她。

是洛英……她记得他似乎被宋赟打得遍体鳞伤,为何会在此处呢?

她伸出手,摸到了他的面颊。他温热的掌覆上她的手,缓慢摩挲,喜悦地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醒来就好……”

“你……为何……”她有气无力地问。

“是陛下让微臣过来的。微臣以后便是太医了,专门负责殿下的调养。”

“哦。那宋赟呢?”

“陛下已经下旨,宋世子不再是驸马。关于宋世子谋害殿下之事,依旧没个结果,宋世子仍旧被关押在大理寺中。”

周乐之颔首。鲁国公绝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从中斡旋,意图保下自己唯一的嫡子。

能够将宋赟休弃,这个结局也还可以了。

“殿下既已得自由,不知微臣能否斗胆自荐枕席?”

少年笑盈盈地看向她,眸中似有星辉。

周乐之有些恍然。她又自由了,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几个月之前。

这一回,她定要挑一个自己喜欢、还能助她一臂之力的驸马。

她的手捻过他细柔的乌发,虚弱地道:“此事日后再议。”

“好,微臣静候殿下的吩咐。”他伸出手,捧住殿下的双手。哪怕不能以身侍奉殿下,为殿下暖手也是好的。

次日,郭钰前来探望。

周乐之半撑起身子,坐着接见他。她面色依旧惨白,虚弱的身子裹于厚重的狐裘大氅之内。

外头春色渐浓,莺飞草长。街上游人褪去冬衣,换上轻薄的春装。只是这若有若无的冷意还是让周乐之难捱。

“身子好些了吗?”郭钰坐在她对面的小榻上,出言问道。

“尚可。再调养些日子,应是无事了。”周乐之倦怠地回。

“殿下定要注意身子。孩子……”他欲言又止。

周乐之颔首:“孩子没了。”

郭钰鼻尖一酸,起身来至她的面前,将她揽入怀中,温言劝道:“只要殿下无事就好……”

周乐之攥起他的衣角,低喃道:“本宫错了。”错将孩子当作争权的筹码,终归是害人害己。

“殿下落水,乃受小人所害。殿下何错之有?”

周乐之轻叹一口气。郭钰并不知晓真相,若他知晓,还会像现在这般追随她吗?

“本宫乏了。你且安心备考。今年科举许会提前,你须未雨绸缪。”

“多谢殿下提点。钰改日来探望殿下。”郭钰起身拜别,怅然而归。殿下虽然同他说了不少话,但他总觉得殿下与他疏远不少。

过了几日,周乐之身子好转许多,便进宫与周昊商议科举之事。周昊有意打压世家,扶持新贵,与周乐之一拍即合。

周昊随后下诏,改革科举,任用贤才。他首先取消了官吏举荐,恢复因考生人数不足而取缔的乡试。之后的科举仍旧是乡试,省试和殿试三大试,不再以三年为期,而是改为一年,夏末为乡试,一月之后为省试,两月后为殿试,至秋末冬初便能发榜授职了。

郭钰听闻诏令,便知是殿下为寒门子弟做的努力,不禁感激涕零。

他在家中朝长公主府的方位跪拜,祈愿长公主安康无恙。

乡试在即,他为此没日没夜地苦学,去长公主府上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周乐之身边,有洛英悉心照料,身子也渐好。

盛夏之时,周乐之常在花架下纳凉午憩。

每每睡至一半,便有一双修长的手,为她疏通身上的经络。

隔着纤薄的夏衫,少年的手抚过她的身子,轻拢慢捻,通经活血。

一套推拿下来,她热得香汗淋漓。

少年的眸中也带着夏日的燥热,俯首将额头贴在她手背上,许久才停下喉间的喘息。

采萍眼见着殿下日渐烦躁。

“殿下这是怎么了?胃口不佳,平日里还总是动怒。”采萍满脸不解地问李崖。

李崖手中捏了一把瓜子,分给采萍一半,挑眉道:“殿下这是上火。”

“上火?那我去吩咐膳房,做些降火的吃食。”

李崖连忙拉住她,压低声音道:“是缺男人的上火。”

采萍瞪了他一眼,捂住自己的耳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李崖将她的手掰了下来:“你想啊,那洛太医天天给殿下点火,殿下不知为何并未收了洛太医,而郭钰又忙着备考,殿下的火无处发泄。”

采萍恍然大悟,但又不解地问:“殿下为何不临幸洛太医啊?我看那洛太医挺好的,又惯会伺候人。”

李崖摇首:“如今殿下得了自由,在此事上反而小心谨慎了。”

“那我们该如何呢?”采萍问道。总不能让殿下憋坏了吧。

“不如你去问问,殿下是否要见郭钰?”李崖问道。不过他也猜不准殿下是何心思,在殿下九死一生后,只喊郭钰伺候过一回。

采萍走到花架之时,洛英单手撑着藤椅的扶手,另一手为殿下取走发间的落花。

她看着洛英俯着身,与殿下的唇几乎要相触,不禁怀疑李崖所言是否有误。

“采萍,你有何事?”周乐之看到她,出言问道。

洛英抿唇一笑,站直了身子。

采萍瞄了一眼洛英,她该不会要得罪了洛太医吧。

“洛英,你先退下吧。”周乐之道。

采萍松了一口气。待洛英走后,才出声问道:“奴婢见殿下心中烦闷,不知殿下是否要奴婢去传唤郭公子?”

“不用。”

“奴婢不知如何能为殿下解忧。若是殿下能用得上奴婢的,定要告知奴婢。”

“本宫心中有数。退下吧。”

采萍应声退下。

是夜,周乐之召见了聂峥嵘老将军。聂峥嵘乃先帝忠臣,是少数支持她的大臣。

两人聊了一夜朝中局势,待天亮之时,周乐之询问他家中之事。

聂峥嵘长叹一口气:“家中一切尚好,只是我那两个儿子不争气。”

“哦?说来听听。”

“我那大儿,与老夫置气,一怒之下跑到边关,说是不杀得匈奴片甲不留,就永不归来。家中小儿,成日舞刀弄枪,也无正事可做。”

“将军莫要忧心。大丈夫志在四方,去边关历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聂峥嵘颔首:“这大儿,老夫也随他去了。只是小儿,还望能在殿下这里谋份差事。老夫今日也将他带来了,就候在外头,不知殿下可愿一见?”

“宣进来吧。”

少刻,走来一位疾步如风、约莫十八岁的少年。他身着绛袍,头勒红罗抹额,一双黑白分明的乌眸犹如剑凿,身长八尺有余。

“早就听闻将军的一双儿郎的大名,如今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聂峥嵘笑道:“小儿粗鄙,莫要吓着殿下。”

见聂致远杵在门口,聂峥嵘连忙起身,一把将他拉入屋内,拍着他后脑勺道:“还不给殿下行礼?”

聂致远如梦初醒,这才长拜:“见过长公主殿下。”其声若风吹空林,萧索飒瑟。

“免礼吧。”

聂峥嵘推了一把聂致远,低声道:“坐到殿下身边去。”

聂致远局促地望着周乐之,周乐之抿唇一笑:“本宫不会吃了你,请便。”

聂致远便坐至她的身侧,余光瞥见周乐之的茶已经喝了一半,便抬手为她斟茶。

周乐之接过茶,浅笑问道:“日后想成为怎样的人?”

聂致远看了一眼聂峥嵘,出言道:“我怕父亲不悦,但我还是想说,我要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聂峥嵘脸色一变,斥道:“胡闹!”

周乐之不解地问:“子承父业,将军为何生气?”

聂峥嵘叹气道:“老夫就两个儿子。惟愿孩子们平安无忧,早日娶妻生子,让老夫享受天伦之乐。”

聂致远小声辩驳:“天下兵马大元帅又不是和尚,不耽误娶妻生子。”

“你闭嘴。”聂峥嵘瞪眼道。他将小儿领过来,一是为小儿谋个差事,二也是让长公主殿下相看一下小儿。谁知小儿这么不上道,非要当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

“闭嘴就闭嘴。哼。”聂致远嗫嚅道。

周乐之捂唇笑道:“将军,莫要训孩子了。孩子胸怀大志,是好事。他的武艺应该不错吧?”

“从小就爱耍刀,同龄人无人能打过他的。”

“既然如此,先在我府中做个武术教头吧。过些日子,陛下会去洛阳祭祖,本宫看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差事。”

“多谢殿下!”聂峥嵘喜道。

他撇过脸,见聂致远正垂首把玩着腰间玉佩,便一巴掌拍上聂致远的肩。

“还不感谢长公主!”

聂致远立刻松手,抱拳施礼:“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