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选择

虹铃一边扶着美璃缓慢走在前往太皇太后寝宫的路上,一边担忧地为她拉拢披风,“格格,何必这样着急!您看,您的腿还是发软的!夜风都起了,您再着了凉可不是玩的……”

美璃因为虚弱无力不得不紧扶住虹铃的手臂才能勉强行走,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虚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没说话。她的力气都要用来坚持着走完这漫长的通往乐寿堂的宫道,用来……向老祖宗说出她的决定。

她住的地方离老祖宗的寝宫并不远,拖着病弱的身体和她不敢去细品的心情,这路长得犹如漫漫一生!她有过这样的感觉,就是她被从冷宫里带出来,去见老祖宗。那时……她感慨,也萌生了淡淡的希望烟缕。而现在,她是要去把那已经熊熊燃烧的憧憬生生踩灭。

虹铃还说她太急了……如果可能,她永远也不想迈出这一步,但她不得不催促自己尽快前去,因为永赫再用他那双眼睛多看她一会儿,她可能都会失去离开他的勇气!

晚膳将完,不少宫女太监捧着食盒器物三三两两地往来行走,看见美璃的时候都含笑低头,那笑容里有太多她承受起来都觉得辛苦的讽意暧昧,他们快步与她擦肩而过后,她不意外地听见他们小声嘀咕轻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又何需听清呢?

虹铃觉得担在胳膊上的重量增了几分,格格的颤抖越发明显了。“格格?”她担心地喊了她一声,“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

美璃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站直,不,她不能回去了!

她的天地很小,不过宫苑、府邸。永赫呢?她想象得出,他受到的嘲笑鄙夷数倍于她!她听过那些男人怎么说她,如果比那些恶毒下流百倍的话,是说永赫的,是因为她而说永赫的……她还怎么面对永赫,怎么面对永赫的父母?

若然离开她蜷缩的小屋时,她的心底还留有一分退意,现在……完全没有了!

当她看见老祖宗寝殿外,刚被太监用竹竿挂上的灯笼时,她的眼猝不及防的湿润了。她离开了安宁殿的刻骨黑暗,没想到,只不过为了归于另一处更冷更孤寂的处所。

“格格。”她被院门外的太监拦住,“老祖宗在会重要的臣属,请您少等。”

“什么重要的客,这个时候来?”虹铃有些烦躁,格格这样的情况,怎么在夜风四起的院子里“少等”?

太监平素与虹铃还算相熟,凑过来小声透露,“是户部侍郎。”

虹铃一时反应不过来,依旧口气不善,“谁么?”

太监着急地一躲脚,鬼祟地看了眼暗淡灯光下脸色更加苍白的美璃,嗐了一声,“就是札穆朗!素莹格格的阿玛!特意从围场赶回来的,所以这会儿才到。”

“格格,要不,您先到拐角的廊子那儿坐会儿吧,还避风些。回头人出来了,奴才立刻替您回进去。”见美璃勉强支撑的虚弱神态,小太监也有些不忍,热心地提议。

美璃点点头,她也实在站不住了。

廊子的确避风,也因此格外阴暗,没有一丝光亮照到这里,美璃靠在木柱上苦苦等待,虹铃也着急地不停走到院子里瞧看,小声埋怨这个札穆朗到底在说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院子里起了些响动,小小的问安声此起彼伏,一定是来了什么大人物,虹铃闪身躲入黑暗。

刚才那个小太监的一声问安,因为离得很近,所以十分清楚,“给庆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美璃轻颤,是靖轩,他也来了。

“札穆朗来了?”靖轩沉声问太监,口气疏冷不悦。

“是。”太监十分殷勤,“王爷瞧,人这不出来了么。”

稳健沉重的脚步声一路向这边来,一阵衣服的窸窣声,“奴才给王爷请安。”

美璃淡淡一笑,这就是现实,素莹的阿玛再风光,也要给靖轩这个未来女婿下跪。若是平时,就连皇上也会给几分面子,在老臣将跪未跪时说声免礼,但此刻……靖轩看来是没说。

过了一会儿,靖轩成心冷淡的语声才响起,“起吧。”

“嗻。”札穆朗闷声说,口气里带了几分隐忍的薄怒。

“札穆朗,什么事让你不辞劳苦连夜赶回来?”靖轩冷笑,口气倨傲冷峭。美璃有些意外,就算靖轩分位再高,那毕竟是他未来的岳父,而且……很明显,将来对他的助益很大,他不该用这么蛮横的态度对札穆朗吧?

“小女病势沉重,奴才挂心不已,所以特向皇上乞假前来。”札穆朗闷声闷气地说,再暗怒似乎也不敢对年纪轻轻的未来女婿太过放肆,十分忍耐。

靖轩轻嗤了一声,不甚着意地说:“那去吧。”

札穆朗有些意外,靖轩竟然这样就结束了谈话。

“王爷……”札穆朗再说话,口气低沉了很多,刚才还带的几分怒意也因为靖轩的不在乎而威力自减。他有些泄气,为了女儿,他不得不曲意婉言,“素莹对您是真心实意,皇上也许过老奴……”

“札穆朗!”靖轩原本淡漠的口气骤然转为冷漠暴虐,干脆生硬打断对方的话。“你少抬出皇上压我。肯娶你女儿,是因为她还有几分打动我的姿色。”他轻蔑的口气让札穆朗倒吸了口气,却没再吭声。“皇上为什么要我娶她,你心里明白!”靖轩实在恼恨札穆朗这样倚老卖老地干涉他的私事,娶素莹……或许已经成为他无法改变的选择,难道他就因此失去迎娶侧室的权力?真是笑话!还找到老祖宗那儿去!

靖轩说起素莹的口气,竟让美璃的心也微微一刺,他看素莹那宠溺的眼神,低下头让素莹在他耳边低低细语的神态……难道背地里,就是这么一番鄙薄的话语吗?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同情素莹,但她为她感到难过……爱上靖轩,真的很可怜。

这一番让人难堪的话,并没遭到札穆朗的反驳,他竟然默然地承受了理应为小辈的庆王爷傲兀的态度。

“札穆朗,我答应你的,答应皇上的,自然都会办到。其他的,你就少多管闲事!我是要娶你的女儿,但你这位‘岳父大人’未免管得有些太宽!”靖轩极尽挖苦,面无表情地缓缓冷声道来,更让人无颜以对。

“行了,去吧。也和你女儿好好说说。我该给她的给了她,不该你们多管的,我的私事,轮不到你们插手过问!”

“嗻。”

这一声“嗻”,竟让美璃觉得胸口一闷,札穆朗是用什么心情,什么表情说出这个字的?无奈,对命运,对现实……最深沉的无奈。那个用毫不在乎的态度,说着那么伤人话的男人,竟然反驳不得,反抗不得。

美璃的手指死死捏住横栏的细木,靖轩……似乎已经计划好所有人的未来了,包括她。她已经听得很清楚,他要给素莹的,是王妃的名分,是和札穆朗的姻亲关系。伴君如伴虎,现在皇上用得着札穆朗,百般倚重抚慰,一旦时过境迁,札穆朗弄回来的是什么银子,为什么他能弄回来,这些明摆着的秘密,还能不能被皇上容忍?于是皇上要给札穆朗吃定心丸,札穆朗也需要这么个权势熏天的女婿。

她又错了,她又把事情看得太简单,太美好了。她以为靖轩至少是真心喜欢素莹的。他是喜欢素莹,但他所能理解的“喜欢”,就是对美貌,对娇柔的一时兴奋。

靖轩说的,“他的私事”就是她吧?

明媒正娶?他已经在未来岳父面前许下承诺,轮到她……不过是立个偏房,说好听了是侧福晋,其实不过就是妾室。

她不是他第一个想娶的女人,之前有蒙古公主,后来有素莹,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

美璃突然有种解脱之感,她的选择,真的是种解脱!

靖轩可以要挟任何一个有求于他的人,但对于她……他还能如何?

等人都走光,太监终于来叫她进去见老祖宗的时候,美璃甚至淡笑了,原本有些畏惧的寂寞未来,总比嫁给那个冷心无情的男人要好!

“……你想好了?”听了美璃坚定如山的请求,太皇太后沉默许久。

“是!奴婢愿意终身礼佛,为老祖宗祈福添寿。”美璃再次叩头重复。

“美璃……”老祖宗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两天,为了这个孩子,她已经操碎了心。“过来。”她怜惜地拍了拍身边的炕垫,美璃坐近她的身边,老祖宗含泪抚摩她苍白却异常俏丽的小脸,“孩子,你真的是长大了。”

她真的怕美璃是来对她说和靖轩是清白的,还要嫁给永赫。她相信美璃说的,但……她却左右为难。面对哭死在她跟前的应如,她也是母亲,她知道那种对儿子的深切期望,她也懂母亲愿意付出生命来保护孩子的心情,她无法反驳应如。

一脸决然地来表明非美璃不娶的永赫,久历宫闱薄幸的她,也感动于这个挚情男子的不离不弃,她竟然忍不下心答应他,她知道他娶了美璃将会失去什么。

势在必得要娶美璃的靖轩,这个冷硬霸道的孩子,竟然也当着她的面坦白说自己喜欢美璃,娶她就会对她一生呵护。这话……他说出口来,并不容易。

似乎,无论她怎么处理,都是残酷无情。

可是无论她怎么处理,都注定会伤害到这些人里最脆弱的美璃,但美璃竟然愿意用孤苦寂寞的一生来独自承担一切痛苦。老祖宗实在痛心不舍!美璃从小到大,已经吃了太多的苦,难道……老天爷还觉得不够吗?

“美璃……再让我想一想……”老祖宗不忍答应她!这个如娇花美月的少女,难道就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断送了终生吗?年纪轻轻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一生有多漫长?

美璃笑了,想……就能有办法么?“老祖宗……美璃不后悔,一辈子不后悔。”

该说的都说了,美璃走回自己房间竟比来时轻松得多,脚步依旧虚浮,却不似刚才艰难。

守在她门外的小宫女见她和虹铃回来,都作了个皱眉的表情向房间里看,美璃冷淡一笑,靖轩在里面吧,她并不意外。

比起她的淡漠,虹铃却紧张得要命,扶她进房时甚至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房间里的烛光算不得明亮,靖轩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美璃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暗含抗拒的恪尽礼数低头向他福了福,便吩咐虹铃扶她上床躺下,折腾了这许久,她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被她置之不理的靖轩倒也没勃然大怒,反而轻轻地冷笑一声,闲话家常般说:“要出家啊?”他的语气饱含讥讽,却冷淡平静。

他的消息一向灵通,这么快就得知了她的决定,她毫不奇怪。

“嗯。”她背对着他,面向床里,敷衍地应了一声。

“很好。也算积德修身了。”他讽笑。

她闭着眼裹紧被子,不再理会他。

“我已经上本给皇上,请他把图哈调到我麾下充作先锋,他年纪是大了点儿,不过……经验老道么。”他呵呵冷笑,成功地看美璃僵直了脊背。“嗯,你好好养病吧,选好那个庵堂,我愿意送你一程。”

美璃攥紧被子,他……不过是吓吓她吧?

靖轩说完也不耽搁,不疾不徐地扬长而去。

虹铃轻拍自己的胸口,愣愣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真没想到庆王爷会是这样平淡的接受。她原本以为庆王爷知道了格格的决定会雷霆大怒呢,看他在格格病中的态度好像还十分关切,没想到心冷得这么快!

格格宁可出家也不嫁他,或许也很有道理。

“给我倒杯热茶。”美璃有些颤抖地吩咐,她的心突然慌张起来,靖轩的态度让她始料未及,似乎比他发火更让她觉得危险恐怖。他的平静,好像是胸有成竹地为她布下了一张密密的大网。

茶还没喝下半杯,外面已经响起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旗鞋的木底疾步踩着青砖发出凌乱的“嗒嗒”声,让人莫名其妙地烦乱紧张。

“格格,应如福晋……”还没等小宫女通传完毕,应如福晋已经闯了进来,她脸色青苍,眼睛通红,看着美璃的表情怨恨又气愤。美璃赶紧下床,应如福晋竟然对着她直直跪下,一个响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

“哐啷!”美璃手上没来得及递给虹铃的茶盅,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张口结舌地看着泪流满面却表情冷漠的应如福晋,震惊得忘了去扶她起来。

“格格,格格!”应如福晋一声比一声高地喊她,似诅咒又似哀求,“你放过我们家吧!请您开开恩吧!”

虹铃轻推了一下已经呆了的美璃,美璃这才想起去拉应如福晋起身,原本就手脚无力,再加上应如福晋执意跪着,她根本拉不起她,不敢受福晋的跪拜,美璃只好也对着她跪下来。

“福晋……”她默默忍耐应如福晋抓得她胳膊疼痛不堪,决定离开永赫的话,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不知怎么开口。

“格格,我知道我这样求你……作为一个长辈真是可鄙可耻,但就是因为‘您’!”应如福晋加重这个敬称,口气重得让美璃浑身一哆嗦。“我们一家惶惶不可终日,我的丈夫一把年纪了,要去阵前效力,我的儿子现在被关在天牢大狱……格格,当初我们家应承了老祖宗的意思,就算对你没恩,也没亏欠你啊!我的儿子,为了你……”应如福晋的声音尖厉起来,“就算看在他对你曾经一往情深的份上,你别再害他了,别再害我们家了!”

美璃浑身虚软地跌坐在地上……怪不得靖轩会那么气定神闲,怪不得他会那么冷淡笃定,他不用来逼她,不用对她多说一个字,就已经把她逼上绝路!

美璃闭上眼,仰天苦笑,泪水凌乱从面颊上滚落。她哭不出声音,曾是她挖空心思想得到的男人……没想到,当她终于要属于他的时候,会是这般绝望痛苦。

“福晋,美璃……知道怎么做。”她没睁开眼,她突然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她觉得自己被好几个人拉到榻上,不知道应如福晋还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夜是不是已经深了,天何时会亮。

当她再次睁开眼,从门窗里照进来的阳光太过明亮了,明明是个艳阳天,她只是觉得眼睛刺痛。坐在铜镜前,她直直看着镜中憔悴如鬼的自己,“虹铃,给我打扮一下。”

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的虹铃,被她的口气吓得毛骨悚然,扑过来扶住她的双肩,“格格,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快点儿,我还有事出去。”美璃淡笑着催促,对她的惶恐觉得可笑。

她的头发很容易梳理,又不用戴太多首饰,很快就打理完毕。“去把我那身淡蓝的袍子拿来,今天我想穿那个。”她随意地说。

虹铃点头,快步去了。

终于支开了丫鬟们,美璃走出房间,花木在阳光下分外精神,她笑着在姹紫嫣红上掠过眼光,下人们放置杂务的房间开着门,她走进去,轻松地在抽屉里找到毒老鼠的毒药。这个虽然算不得剧毒,只要多吃一些,求个解脱还是不成问题的。回到房间,她满意地审视镜中自己一会儿,虹铃才慌慌张张地拿了衣包回来。

她知道她的死……毫无意义,可能连向靖轩示威都够不上格,但是她太气愤了!她气靖轩,更气命运!她想嫁给他的时候,无论她怎么哀求他都不答应,她只好逼自己遗忘他。忘记他的苦……她看着镜中自己发笑,她拼命忍过了,孤苦难捱的冷宫岁月,她也忍过了,当她暗暗庆幸自己终于忘记了他,终于有了永赫时,他竟然又非要得到她!她又如此火辣地承受他要她的痛楚!

她无法像他那样强硬地控制别人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就一直是被控制,被摆布的那个人!她就连躲都躲不开!她不想寻死,有那么多次痛苦得想死去的时刻,她都捱过来了,但她除了死才能让他吃一次瘪,竟别无他法!

美璃突然笑起来,发现那么多苦难并没把她的任性全数磨灭。其实,如果不爱他了,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他家财万贯权势熏天,嫁给他吃好的穿好的。偏不!她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得太气恼了,怎么也要出这口气!

这才是美璃格格吧!她笑着看镜中也笑了的自己,仿佛遇见了故友。

靖轩为了方便,并没去承德别业住,宿在行宫的一个偏僻的配殿里,不同于别的宫室,这里有很多兵士护卫把守。负责通传的太监去了很久才出来,居然告诉她王爷还没起。

美璃挑了下嘴角,他也回敬了她些颜色,自小习武,他不可能晏起的。他要她等,她便等。

整整半个时辰,美璃的腿已经僵直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觉,才被人带入内室。他正悠闲地穿着松散的长褂,坐在太师椅里喝茶,见她脸色死白,嘴唇都干裂地被带进来,还假意殷勤地让宫女为她上茶。

美璃没再向他施礼,没再避开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脸。被她冰冷的眼光看着,他微笑的眼睛里泛起怒意冷冽。

“找我干什么?选好皈依圣地了?”他冷哼,把手上的茶盅顿在几上。

“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美璃说,面无表情。

“我要你怎样?”靖轩眯眼看着她冷笑,故作不解。

“放了永赫,也别为难他阿玛,我什么都听你的。”她一字一字地说,突然有些促狭地想笑,什么都听他的?就不!

“嗯——”他看着她拉长调子,“是么?”

“对!”她无比痛快地欺骗他,竟为了自己的死亡,有种报复的快感。

“很好,现在你就跟我去老祖宗那儿,亲口说出你的决定。”靖轩站起身,吩咐宫女给他更换正式的袍褂,“哦,对了。”他好像刚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闲话一样边被伺候穿衣,边说:“永赫因为企图刺杀我,被关进了大牢,你要是死了,念在我们一番情意上,我就把他送下去陪你,你们也好在黄泉下做对小鸳鸯。”

美璃胸膛里的空气好像突然被全数抽去,愣了一会儿,她无法置信地摇着头,像是呓语又像是劝服自己,“不会的,你不会这么胡来的!”他怎么会因为她,就要了永赫的命?

靖轩推开宫女,自己扣着扣子,心情变好地看着脸色灰败的她,“怎么不会?只要我高兴。刺杀王爷,也算重罪,杀剐随意。但是……我也可以表示是场误会,不想追究的,我想很多人也会乐于顺水推舟,不了了之。”

“胡说!”美璃觉得自己最后一击在他面前全然无效,脑袋开始发热,强装出来的冷静自持土崩瓦解,“永赫的阿玛也算封疆大吏,又是皇上得用的臣子,你想杀他谈何容易!”她无法自抑地后退两步,惊惶地瞪着他。

靖轩穿戴整齐,笑着走过来,如爱抚般轻掐了下她颤抖的小下巴,口气却阴冷残酷,“你觉得为什么图哈一把年纪了,突然热血沸腾,要领兵上阵?那天我找他来……”他坏心地顿了顿,看着她惨白着脸色紧张地屏住呼吸,“给他看了点儿东西,你知道,封疆大吏是个肥美的差事,肥在哪儿呢?我可以帮他解释给皇上听。”美璃呼吸急促,怪不得永赫会气恼得想刺杀他,他掌握了一些图哈的把柄,恶劣地要挟他们。

“美璃怪我吗?”他笑着问,温柔得几乎诡异。

她死瞪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做出一个表情。

“你不该怪我。你该怪那个男人。如果他比我强,能把我关进天牢,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你又怎何需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她的眼神让他恼怒至极,因为她的眼睛里全是怨恨,全是拒绝!

他做了这么多,好,他承认自己的手段并不光彩,可他只是为了得到她!只是为了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以前……她已经太伤心,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他就只好先留下她,这样他想对她好才有机会。

“这个世上没我就好了。”美璃被动地抬着头,眼睛里一片空洞,没有她就好了,所有人都不会伤心难过。

靖轩看了她一会儿,她浑然不觉他的目光。他松开手,站直身子,漠然盯着她瞧。

她不死心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纸包,她不信她死后,他真的会赶尽杀绝地伤害永赫,他不过是赌了口气,她死了,他也就无趣罢手了。

靖轩强忍着劈手打掉她手中毒药的冲动,他不想让她摸到他的底牌,如果她知道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他便是落败的一方。

“你知道,我从不信口开河。”他暗暗攥紧拳头,生怕她真的犯浑把毒药倒进嘴里,“你死吧,死得热闹些。”他简直忍不住诅咒。

手抬起……她终于还是没勇气最后任性一次,她不敢赌,因为她的赌注是永赫。

见她茫然停住,靖轩一把挥去她手中的纸包,太用力,她也太虚弱,被他带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脚无力得竟然站不起来。

他没扶她,脸色冷漠,没了危险,他倒巴不得她不管不顾地哭闹寻死,她真的这么在乎永赫?“我查了,五天后就是个好日子。”他淡淡地宣布,语气无起无伏。

五天……她不想看他,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

当她觉得自己再无一丝抗争的力量,不得不屈服于他,屈服于命运时,那个曾让她小小雀跃的,充满勇气的美璃,也终于断了与她的最后一丝联系。她又堕于忍耐,堕于绝望……过去的美璃终于死了个彻底,只留下她……一个对命运无奈却无法反抗的女子。

她的悲恸激怒了他。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好。”越快越好,如果都是注定好的结局,她希望永赫能少受些苦。“但你一定要放过永赫和他阿玛。”

靖轩紧紧咬了下牙,她不答应,他恨,她答应,他更恨!都是为了那个男人!她从十二岁就一直缠着他,怎么就比不上与永赫相处的短短几个月?

他太恨了,只能用最刻薄地话来舒缓这愤怒。“我承德的宅子已经叫他们去收拾了,娶你,不用太费周章,五天足够布置妥帖。”

美璃还是没睁眼,毫无血色的唇还是只吐出清淡的一个“好”。

“走!”靖轩暴虐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自己去和老祖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