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烛

夜已有些深了,但房间里很亮,照得红盖头蒙在脸上、遮在眼前越发艳红,美璃觉得眼睛长时间被这血一般的颜色刺激着有些疼,就闭上了眼。

就娶一个侧福晋而言,靖轩也算给足她面子,聘礼、执仗都是上等。老祖宗也坚持让她从宫里嫁出,百般优待。这些……她都不意外。老祖宗和承毅哥一样,是怕她将来受气。靖轩,应该是无所谓的,就算娶别人,他也会这般大费周章,因为他是庆王爷,不会失了自己的身份。

承毅哥……美璃有些心烦意乱,她拿八部八阵图去还他的时候,他只是向她笑了笑,说让她留着,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了。他的笑容,让她觉得十分不祥,似乎他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

不及细想下去,门外的喜娘丫鬟们都像麻雀一样骤然欢闹起来,她听见那熟悉的冷漠声调依旧平淡地说了声“赏”,然后仆妇们的笑声就更高了。

庆王府的承德别业已经颇有年头,虽然装饰一新,门被推开时仍发出吱嘎的声响,让美璃浑身一抖。

她攥紧了拳,手心没过程的就满是汗珠。

靖轩坐到她身边,喜娘们跟进来不停地说着吉祥话,美璃去闹过别人的洞房,知道这时候喜娘会把新郎和新娘的袍角系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可是眼下……那些叽叽呱呱的女人只是像念经一样,把那套说熟的吉祥话说了又说,直到塞了交杯酒给她。

她猛省……她不过是侧福晋,不是和他“永结同心”的那个人。喜娘扶着她的手,与靖轩交杯对饮,这酒冰凉而苦涩。

他在嬉闹声中,用秤杆挑开她盖头的时候,她垂下眼看着自己膝头裙上艳丽的纹样,嘴唇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

房间静了下去,但仍能看见门外侍立丫鬟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他就站在她对面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跨步靠近她的时候,美璃死咬住嘴唇才没倒吸一口气,她的心猛烈地收缩了。

靖轩把她拉到大铜镜前,按在凳子上。她依旧垂着头,看镜子的话……也会看到他。

他轻缓地摘去她沉重的礼冠,她的发髻上簪了很多小饰物,都是宫里的老嬷嬷非要她戴的,他摘的时候勾到她头发,很疼,她只是轻微的皱下眉,不肯出声。他察觉了,“疼的话就说!”他命令道,她只是轻轻摇头,不语。

长长头发解去一切束缚,柔顺地披在她身后,却没让她感到一点儿放松,果然,他拉起她,轻松地打横抱起,她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撞进了他幽黑的深瞳,这双好看却冷酷的眼睛因为映入了红色显得有些喜悦。

“美璃……”他在笑吗?她从未看过他这样的笑,竟然……很温柔。“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抱着她,在红烛高烧的房间里徐缓地转了一圈,她迷惑了,是的,这是她曾经想要的。他把她放在阔大的喜**,俯身看着她,好听的嗓音第一次有了柔情的语调,“你想过这样的场景,对吧?”他在她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红红的喜服衬得她的肌肤格外雪白,那双盛着柔美桃源的大眼也更加黑亮,小而嫣红的唇,比身下绸缎更亮的发,玲珑有致的娇小身段……都在他怀中,靖轩突然异样满足,她恨他也好,怨他也好,他想要的……不过就是此刻的拥有!

美璃缓缓地转动眼珠,满眼红艳,到处是醒目的双喜花纹,“是的……”她呓语,真的如在梦中,“我想象过,想象过无数回,想的……”她不自觉地揪紧胸襟前的喜服,“想的心都疼了,我都怀疑自己的心要疼出一个洞……”她漫无目的眼神又凝聚在上方他那张俊美到极致,也冷漠到极致的脸,虽然此刻这张脸上流溢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就更显得不真实!

他拂了下她娇俏脸颊边的一丝乱发,心软得如同二月春水。“美璃……”

她突然死死地闭上了眼,太突兀了,他原本想去擒获她娇润的双唇竟停一下怔住了。

“怎么了?”他的心像被尖刺深扎了一下。

她又默默摇头,她不想告诉他,为了忘记他,为了不再幻想这个场面……她费了更大的力气,她的心,真的疼出了洞。此刻她看见的他和这喜庆的洞房花烛,何曾是她绝望梦中的那一个?

“睁开眼!”他又恢复了冷漠的语调,“睁开眼。”

还是这样的他,让她更习惯,她很顺从地睁开眼,从答应嫁给他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如同顺从命运一样顺从他,因为她……别无他法!

他眼中的温柔瞬间已经不知去向,压在她身上,近在咫尺的盯着她看,黑眸中又是那一如平常的冷漠疏淡。

“以后,和我上床的时候,要一直睁着眼!记住!”他阴冷地宣告,她点头时习惯地闭了下眼,他立刻惩罚般捏住她的下巴,眼泪因为疼痛滚落出来,他的表情里多了分暴戾,“你要是敢闭上眼,我会让你更疼!”

他扯脱她繁杂的喜服时,自己也分不清是粗暴还是急切,他不想去分辨这种可鄙的失控。他竟不耐烦去一一解开她的玉扣,干脆用蛮力一下子硬拉开来,刚才他还想着要温柔对她,可她闭紧双眼时的拒绝意味,如同利刃猛然扎入他心头最无抵抗力的部分,痛彻肺腑!

她娇嫩的肌肤在深红床单上媚得快要了他的命,她无助地抱着肩,浑身抖得厉害,他去扯她腿间最后的遮挡时终于不忍。他深吸了一口气,抱起她,掀开**的喜被,被子下铺得满满的枣子花生,放下她的时候她被硌疼了,但她还是不吭声,泪水流出来的时候,她又习惯性的闭上了眼。

他没再提醒她,只是把她身下周围的干果一股脑扫到地上,他看见被她压在身下的一块白缎,脑子莫名地一热,身体出乎意料的兴奋,他也急切的脱去自己的衣裳。

他扯脱她最后的遮蔽时,她抖得越发厉害,他轻吻了一下她苍白的娇颜,低低说:“我并不是故意要弄疼你,但女人一辈子只会为一个男人疼,睁开眼,美璃,看着我,今生,让你疼的男人是我,我……是你的丈夫。”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闭着的眼睛弧线优美撩人,“睁开,美璃,睁开。”他吻她的唇,低声蛊惑,当她终于积攒够了勇气慢慢睁开双眼时,他早已炙灼的欲望准确地顶上她毫无防备的花蕊,“美璃……”他半抬起上身,放开她的双唇,她不得不大口呼吸,“记住这疼。”他猛地一沉身体,粗暴地进入了她,直至全部。

美璃尖叫了……很疼,泪水反而因为这破体而入的剧痛而突然停滞了,她被这痛夺去了一切思维和感受,只有疼。

只是开始,他带给她的疼痛永远是在加剧。

她死死揪住身侧红红的床单,身体被他撞得起伏不已,头发散乱地披覆在枕头上,起了**靡的波纹,耳中是他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他喊她的名字,那么动情,她却只是越来越疼了。

他在最激越的时刻竟然一口咬住了她的肩头,那记深撞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觉得胸口很闷,身体到处都疼,竟然无法分辨哪里更疼,眼前的烛火好像突然一亮然后……全都黑了。

醒来……也是因为疼痛,身体酸楚,喉咙如同火烧,她艰难睁眼的时候发现窗子上已经透入了晨光。

靖轩已穿戴整齐,背对着她坐在床沿,背脊异常挺直。

听见响动,他慢慢地回过头,她一惊,他的眼神竟然是愤怒和……怨恨。

“真没想到……”他的冷笑里多了抹讥讽般的痛苦,“我并不是那个让你疼的男人。”

她一愣,没听明白他的话,他还没让她疼?

“是啊,我都亲眼看见你和他……”靖轩一拍床沿站起来,“贱人!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如果你和永赫已经睡过了,为什么不说?”

美璃傻傻地看着他,他呼吸急促地往门前走,就在要抓住门栓的瞬间,又无比忿恨地折了回来。他想甩手而去,他恨得就要疯了!他看见了溪边的那一幕,怎么就没想到她和永赫已经有了苟且之事!

可承德王府里住着他的继母老福晋,还有不怀好意关注着美璃的三姑六婆,他怎能就这样甩手而去?他再次长长吸气,试图平息一下自己的怒气,就算,就算当初她和他说了,他能放她走么?他……已经丢弃过她一次,现在他又怎能再次把她独自丢入水深火热的绝境?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的时候,美璃真的以为他要杀了她,他抓着她胳膊的时候,那可怕的力量就要把她的手臂生生拗断了。他把她扯得坐了起来,表情太凶恶了,她都无暇为自己的赤身**而害臊。他死死地瞪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冒出的火仿佛要把她烧成灰烬,可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把她的胳膊扯到她身边的那块白缎上,她张大嘴愣住了……经过了昨晚,那白缎仍旧莹白无瑕!老嬷嬷对她说过的,落红一定要保留下来,那是她贞洁的证明。

可是……她没有落红!

突然,她理解了他刚才那些尖刻的污辱,他的怨愤。她看着白白的缎子,显然,老天爷对她的戏弄还没有完……远远没有终止。

匕首的尖已经刺到她的肌肤,他看见了她胳膊上的疤痕……不忍,他痛恨自己的不忍!他应该一脚把她踢出去,向全天下宣告她的不忠!可他……

他恨她,更恨他自己!划在他胳膊上的一刀深而又深!鲜血涌流出来,滴在白缎上,滴在她身上。他随手抓过一块绢子勒住了伤口,生怕太多的血迹让这个掩饰她不贞的谎言被戳破。

美璃瞪着大大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太恨了,太恨了!

他得到的竟然不是完整的她!就如同他曾希望的,她会永远记得她第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却不是他!

看着他践踏了男人的尊严,为她遮瞒丑陋的真相,她竟然还是这么无动于衷,还是那么漠无反应!她连一个感激的眼神都不曾给他!

“今年最好别有孩子!”靖轩失控地一把握住她细弱的脖子,恨不得就这么一用力,都解脱了。“不然,我会认为那是个野种!不用吃药打胎了,我会一脚亲自让这个野种化成血水!”他低吼出来,但怒气却益发纠集在他心中。

美璃平静地看着他的愤怒,他所有的怨骂威胁她都置若罔闻。他胳膊上的绢子被血浸得通红,她突然笑了,辨不清是苦涩还是解恨。

靖轩被她的笑震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原来……你也怕流言,你也怕被人耻笑。”她瞬间有些疯狂的幸灾乐祸,为了遮住这“丑”,他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一直是他让她陷入在众人讥嘲的眼色里,淹没在无处不在的冷言刻薄中,难得他也有这么羞恼无措的时候。

靖轩的脸色青苍,恼恨和痛苦瞬间抵达了极点!她就是这么看他的?他要是真的畏惧流言和冷语,他就该对她退避三舍!

报复的快慰让她不想解释这个误会,刺伤了他却奇异地减轻了她的痛苦。

就算她解释,他会信么?

美璃沉默地看着他的暴怒和羞愤,就让他恨吧,恨一辈子也好。

靖轩坐在妆台后面的椅子里,默不作声地看丫鬟们为美璃梳妆,铜镜中的她双眸低垂,艳色的衣裙让她苍白的小脸更显俏丽,这张他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娇媚脸庞上,空空洞洞一无表情。

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远在承德,她又父母双亡,老祖宗早替她顾虑到这点,下旨要她这天回宫探望。

华丽的袍褂让她纤细的身材更显瘦弱,因她木然的神情而恼怒不已的他,突然一阵心软,不管如何,她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他想起抱着她时那过分轻盈的重量,她毫不嫌弃地吃着粗鄙食物的淡漠,心……还是疼了。

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

或许她现在还在怨恨他,可是毕竟成了夫妻,只要他更耐心些,对她更好一些,她终究会明白,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无法放她和其他男人走。

靖轩站起身,一直满心狐疑偷眼瞟着他的丫鬟们,反应快得近乎异常,她们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躬身垂首闪在一旁,任是傻瓜也看得出,原本新婚燕尔该柔情蜜意的王爷和侧福晋很不对劲,王爷那张阴沉冷酷的脸,随时发作的恶劣脾气,让所有吓人都战战兢兢有如惊弓之鸟,生怕成为他迁怒的倒霉蛋。

美璃轻微地一颤,虽然没有抬眼看,她也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花烛之夜的愤怒一直持续了两天,他再没来她房里,这让身心俱疲的她也松了一口气。

出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早已失去和命运奋力一搏的勇气和精力,她像一条破败的小舟,在无依无靠的汪洋之中,不停不停缓慢下沉,不管她怎么挣扎,终究还是要被全然湮没。

他皱了皱眉,克制了一切情绪,伸手拿起锦盒里的一朵精美的绢花,他看了看她已梳整的发髻,她是为他梳拢了长发,她是他的了……靖轩抿了抿嘴,他要的是她的现在,她的将来,过去的……就随着她的少女时代一起过去吧!

为她簪上花朵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高贵倨傲的庆王爷不惯做这些闺房里的小情小趣。侍立在旁的丫鬟们缓和了脸色,为这温馨一刻放松了适才的紧张,女孩子们相视一笑,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姑娘笑着说:“王爷,您绾的不对,您这样会弄疼福晋的。”

靖轩听了并没生气,福晋?对,她是他的福晋,这个称呼奇异地填满了内心的某处空**。

他没有假手他人,虽然费了些时间,还是把那朵制作精美却难以佩戴的头饰帮她簪绾妥当。如果说他的这份略显粗暴的温柔没有触动她的心,那不确切。美璃近乎固执地低垂着眼,不愿看他一下,他的温柔……也许以后会变成嵌入记忆里挖不去的痛楚,她还是干脆别记得为好。

“好了,走吧。”他沉声说,拉住她的手,让她随行在他身边。

美璃穿着王府侧福晋的正装,头饰繁复而沉重,跟上靖轩的步伐对她来说十分困难,快速的行走,让她的脸色更又苍白了几分。

他发觉了,却没立刻缓下步子,他真的不愿想起,但是他几乎清晰地听见几年前她哭咧咧追赶着他时撒娇地喊着:靖轩哥哥等等我。

她还会那样对他说吗?

他的眼神甚至明显地闪出期待的光焰,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抓紧。

可是她却沉默而艰难地跟随着他,几乎踉跄,却没有半句求助的话语。

靖轩突然火了,甩开了她的手,对他一句软语相求真的那么难?

轻抚着自己被他捏疼的手,淡漠看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美璃了然地笑了笑,他的温柔,姑且把刚才那一瞬算做他的温柔吧,太过虚幻而短暂。

大礼叩拜太皇太后时,老祖宗不时用手绢擦着眼,就连侍立在她身边的玉安姑姑瞧着遍身华贵却神色静寂的美璃,都露出并不得体的哀痛。

靖轩为美璃准备的回门礼物算是十分用心的,太皇太后略微宽怀,至少靖轩的心还在美璃身上,总算还让这桩亲事有几分希望。

赏赐完毕,老祖宗心疼美璃的沉重正装,笑着说:“今天也没外人,礼也行过了,就不必穿戴得这么累赘了吧。”

正端着茶准备喝的靖轩没等美璃说话,冷淡却快速地出声表态:“也好。”

美璃轻轻长出了一口气,跟着玉安姑姑去偏殿换衣,她也被这一身繁琐折磨得不轻。一头沉重的金珠钗环被拿下去的时候,美璃舒坦地轻摇了下脖子,不经意看见镜中她发髻上的绢花。

看了一会儿,她吩咐宫女摘下。

迷失于他心血**的温情,是对自己的残忍,安宁殿里思念他的日日夜夜,已经让她了解得太透彻。

一身轻巧自然却不失精致的打扮,让初为人妇的她,较之刚才多了份无法言说的柔媚,靖轩看着缓步走回来的她,眯了眯眼,脸却冷了下来,她的发髻上一无装饰。

她可知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给女人簪花!她可知道,亲手为她梳妆打扮时,他心里是怎样的柔情满溢!

赐宴因为夫妻二人的沉默吃得很是沉闷,结束的也快。

告辞出来的时候,天色还很明亮,绕过乐寿堂前的小园,便是一排整齐的厢房,美璃不由停住了脚步,这里……是永赫往日在宫里值勤的地方。

靖轩也停住,漠然回头看着她。

“永赫……”她看着那排房子,“你……”他真的放过了他吗?她知道会激怒他,仍然想亲口求证。

靖轩猛然回身抓住她的手,近乎粗暴地快步把她拖离了这条宫道,就连从她的嘴里听到永赫的名字他都气恨得无法自抑。

他走的很快,她步履踉跄地跟着他,随行的下人被甩开一段距离,他轻而冷地说,像告诫又像诅咒:“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我说过,和你成了亲就放过他,自然不会食言!”

美璃的脸色缓了缓,极轻地长出了一口气,靖轩咬了下牙,显然,她只听到他会放过永赫!

他的胸膛里好像燃了一把火,五脏六腑都焦灼不已。抓着她的手不断攥紧,他已经听见她痛楚吸气的声音,携手同行……他冷笑,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不管他和她交握的手是多么痛苦,他和她终于走在了同一条路上,无论如何,他抓住了她……就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