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思存的《东宫》,虐心言情的巅峰之作,这部言情小说的开头,有种轻快的感觉,但随着剧情的发展,故事也变得越来越虐心,尤其是在小枫恢复记忆之后,很多读者感到遗憾,所以匪我思存又写了《东宫》的番外,写了各个人物视角的故事,写了小枫死后的故事,写了李承鄞是如何思念小枫的,他不断的打仗,不断的侵略,不问后宫,只为忘记小枫!在他的心底,小枫从来没有死,只是跑回西凉了,尽管当天他亲眼看着小枫死在自己的眼前,可是他却固执的不愿相信!
绝望之下,她再一次选择了逃跑,他要离开这东宫,回到西凉!可是当她跑到城门前,却遇到了骑马赶来的李承鄞!
李承鄞:“那个顾小五,到底有哪里好?”
小枫:“顾小五有哪里好,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李承鄞:“可惜他已经死了……”
是啊,早在三年前顾小五就已经死了,他死在了李承鄞的手中,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像你一样都忘了,该有多好啊!顾小五,这一次我要忘了你,生生世世都要忘了你。”
这是小枫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就从城楼上跳下去了,“小枫,是我,我是顾小五……”原来,他最终还是想起来了,可是已经晚了!小枫一跃而起,从城楼上跳下,李承鄞向前扑了过去,就如同三年前,他陪着小枫一起跳下忘川一样,还说着:“我陪你一起忘”的话。可是这一次,他终究还是没有抓住小枫……
小说正文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没有人知道小枫死后,是怎样的,也没人知道李承鄞的结局!
【《东宫》番外一:太液芙蓉未央柳】
第三人称视角【《东宫》番外2:不信人间有白头】
赵瑟瑟视角的故事【《东宫》番外3:
鸳鸯瓦冷霜华重】
记得东宫播到第44集的时候,动笔写了几笔赵瑟瑟。现在已经忘了那时候想写她的内容,但大致记得,只是想说她没有剧版那么坏,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尤其是那几天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东宫的番外,不像是第一遍连着正文一起看的那遍一样,这遍倒算是仔仔细细地看了。
对比着剧版,首先第一个想写的就是赵瑟瑟。
原本我以为二三十集能演完的电视剧,最后被播成了52集长剧。我以为不该有那么多戏的赵良娣,生生被改成了一个坏女人。
在剧里,赵瑟瑟会索要狼牙挂坠,会告诉小枫,就在半年前,李承鄞等人去攻打西境,已经灭了丹蚩满族,将土地占为豊朝所有,会嫉妒到疯狂,会错误到做坏事。
可是她也是悲情的角色,赵瑟瑟知道小枫会是日后的太子妃,可她不要求名分,只希望李承鄞把自己放在心里。忘川夫妇大婚当日她也穿着红衣裙嫁进青鸾殿,面对着冷冷清清,她只是淡淡地笑了,只要李承鄞心里只有自己,她并不在意太子妃的名分。
要知道,张玫娘每次责罚的,都是瑟瑟啊,禁足半月不准人探视是她,跪经一个月的也是她。我不认为她该,李承鄞大婚日歇在青鸾殿,上元节,这些明明都不是她的错啊,为何最终都变成了罚她。
因为爱之深,在得知绪娘怀了李承鄞孩子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场委屈地抽泣,会伤心地砸东西,觉得李承鄞负了自己的一片深情,才会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其实在原著里,绪宝林床下搜出写有赵瑟瑟生辰八字的巫蛊木牌这个事件,也并不是赵瑟瑟自导自演。
剧版赋予赵瑟瑟悲情的一点还在于送小枫走。她以为送走小枫能彻底断了李承鄞的念想,能救回她和李承鄞的感情,可是李承鄞说出了心里话,就算小枫不爱自己,自己心里也只有小枫一人,至于赵瑟瑟,从始至终都只是利用而已。
赵瑟瑟这时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了许多年,自以为美满的爱情,其实都是一场骗局。赵瑟瑟伤心欲绝地走了出去,背影太落寞,屏幕外也能感受到深重的悲哀。
原著里的赵瑟瑟更可怜,白纸一张不曾做过什么错事,只是爱着李承鄞,却同样也只是棋子。在番外里,匪我思存补了赵瑟瑟三章,写赵瑟瑟的故事,叫“鸳鸯瓦冷霜华重”。
向晚时分没有掌灯,天色晦暗不明,院子里有蜻蜓,飞来飞去,飞得极低极低,阶下的玉簪花开了,有蜻蜓轻轻地停在花枝上,只是花叶摇也不摇。
闷热得似有一场雷雨。
人坐在廊下,静悄悄地就会出一身汗。
阿悟怕我想不开,默默坐在我旁边,替我摇着扇子。
不由得想起七八岁的时候,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阿悟也是这般,总是坐在我旁边,替我摇着扇子,看着我读书、习字。
夏昼天长,因见阿悟手中那柄白纨扇,我随手就在薄绢上写下关于扇子的诗句。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本来只是因物而作,没料到阿悟看到之后,神色大变,正色对我说道:“小娘子不可再作此诗。”
我不解地看着阿悟。
阿悟说:“此诗不吉。”
那首诗的下半段我自也记得: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
那是前汉班婕妤的《团扇歌》,班婕妤是有名的才女,亦是出名的贤妃,然而下场并不好。得宠时战战兢兢拒绝与天子同辇,失宠后幽居长信宫,只有书卷里寥寥字句,让人可以遥想有这么一个女人活过,写过诗文。
我其实并不介意。
因为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做皇后,自然跟做妃子不一样。
做妃子没有圣宠其实就什么都没有,所以患得患失。而皇后,是要与至尊无上的帝王并肩的妻子。
不仅仅是我,父亲大人也是颇为期许。
我们关陇赵氏门第高贵,入主后宫自然是有资格的。
十三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晋王李承鄞。
在天子的诸多儿子中,他是最特别的一个。
他生母早逝,自幼养在中宫,是皇后的养子。
父亲大人曾私下说道:“可惜不是皇后亲生,到底隔了一层。”
天子还有几个儿子颇为出色,我知道晋王并不十分得天子私爱。
晋王的生母淑妃,是宫中的一个隐秘的传说。
人们窃窃私语地议论她,因为她曾经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中宫无子,淑妃又是一个慧黠的人,见过她的人没有不赞她聪明的。天子的每一刻心意她都能猜测得到,传闻天子曾经将无字笺交给她,她从容地将原笺或写或画,封固交原使送回,无不令天子称意。。
那时候她便如一轮明月,清辉皎皎照在后宫。虽然不像太阳一般灼烈,可是皓月当空时,群星暗淡无光。
如果她再有几年时间,一定会取皇后而代之。
而她死了。
在后宫之中,聪明人总是不长命的。
尤其野心勃勃的聪明人。
所以,有时候藏拙也是一种真正的聪明。
晋王便是这样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他不出彩,亦不得天子期许,夹在诸兄弟里,十分不出色。
可是我知道,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啊。
父亲大人还在晋王与诸王之间犹豫时,我说道,我要嫁晋王。
父亲大人问我,可想好了。
我点点头。
其实父亲不知道,我曾经见过晋王。
并不是刻意,只不过我和哥哥出去看射柳,人家说,那是晋王,于是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
他也骑着马,握着弓,笑吟吟地和身边人说话。
他身边的人我也认识,是裴家的小郎君阿照。
裴照素来有玉人之称,因为生得俊雅过人,闺阁里颇有他一些事迹。
没料到晋王与他竟然不相上下,两人并辔而行,便如夏日新生的两枝荷箭一般,相映生辉。我忽忽想到,陛下生得那般好容貌,淑妃又是出了名的美人,晋王如此俊美,也是自然之事。
鼓声又响了一通,轮到晋王射柳,我不由得勒住了马,有意看一看他的本事。
晋王一边策马,一边挽住弓,仿佛是不经意,就射出一箭。
那一箭不算绝顶高明,但也不偏不倚,就射中了系在柳枝上的葫芦,葫芦“啪”一声向下落,葫芦里关着的小小黄雀腾空而起,无数人叫好,晋王以手遮额,仰起头来看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黄雀,阳光映着他的脸颊,他脸上有汗珠,便如同露水滴落玉盘一般晶莹剔透。
我看着他遥望天际,不知为何,就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明明他离我不过几丈开外。我觉得不服气,因为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抓不住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有这样的计较,也许是那天日头正烈,而少年骄傲的眼神,全都淡淡地隐在这仿佛不经意间,我至今记得他那日穿着褐色的胡服,衣领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的整个人仿佛也在熠熠发光。
我想,就是他吧。
我一直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直到看到晋王。
我决意嫁给他。
父亲有几分犹豫,我从容地说,若是晋王为太子,我便是太子妃。
我知道家里人还有些三心二意,但好在,晋王从明面上看,因为是中宫养子,反倒离太子那个位置最近。
我需要的,也不过是家里瞧准了时机帮他一把,将他推上那个位置。
父亲还在犹豫,结果晋王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没等家里出力,他不动声色就坐到了太子那个位置上。
当然是因为魏王犯了大错。
魏王就是沉不住气,天子还活得好好的,他就迫不及待将手伸那么长,甚至试图陷害自己兄弟,天子怎么能容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晋王很轻巧成为最大赢家。
一时间朝中人人侧目。
我暗自欢喜自己的眼光,我知道父亲已对晋王数次示好,晋王,哦不,现在是太子殿下了,他也颇有意迎娶赵家女。
我没有想到横生枝节的却是皇后。
她大约十分不愿意眼看我成为太子妃,竟然暗中指使朝臣,巧妙地将平定西域的差事推给了太子,然后定出了一条和亲计。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私下里遣人,约了太子见面。
我知道太子会来的,果然,他如期赴约。
其实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相见,为了掩人耳目,我还戴着长长的帷帽,隔着遮蔽容颜的薄纱,我看他立在庭院井前的玉栏杆畔,对我微微笑。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仿佛那天的太阳又映在他脸上,白玉一般明皙的脸庞,皎皎照人。
我一时想不出来什么话对他说,庭角一树杏花,开得甚好,有一只黄雀立在杏花枝头,不停啄那花瓣,护花金铃被风吹得啷啷轻响,那只黄雀飞起来,又盘旋重新落下,仍旧在那里啄着花瓣。
我忽然想到射柳那天的那只黄雀,不知道它飞到了哪里,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一只?
我胆子本来很大,想了好多话要对他说,但不知为何真正见到他,忽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果然是懂得我心意的。
他折了一枝杏花给我,说:“请小娘子放心。”
我接过那枝杏花,清雅馥郁,簪杏花也是很好的吉兆,我终于说道:“唯愿郎君旗开得胜,早日还朝。”
我绣了一对护臂给他,我的针黹颇下过一点苦功,在闺阁间也有些名声,毕竟皇后都要亲祭蚕桑的。
护臂里侧绣着我的小字,是瑟瑟两个字。
太子是个雅人,亦是个解人,因为第二天,他就命人给我送来一斛瑟瑟,那些珠子碧透可爱,我命人穿作珠帘,连视惯富贵的父亲见了,都颇为震动。毕竟,这是比珍珠还要昂贵奢华,从遥远的外邦贡来的珍宝。
太子此举,自是视我如宝似珠,父亲亦甚为满意。
朝中有人故意与太子为难,偏叫他领羽林军去西域。那些羽林郎都是京中权贵子弟,哪里能打仗,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带着裴照,领着几千羽林就离京西去。
我在京中只有茫茫地等待消息。
西域那么远,万里之遥,走到那里就得几个月。征战往返,我即使记挂,也只能遥望天边的大雁。
古人有将书信系在雁足之上,传书千里。
可是我并不能够给他写信。
不知道他是否平安,亦不知他是否平定了西域的诸邦。
直到裴照遣快马入京来。
我才知道他在西域出了事,失足跌入万丈悬崖,生死不明。
很奇妙的,我并不惊慌,我看中的人,自然是天命所归,我不信他会福薄至此。
再说,诸军拱卫,如何会失足坠崖,我才不信裴照传书里那些含含糊糊的话。我知道定是有人算计太子,谋他性命。
但他在深宫中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我不信他会被人算计了去。
果然,太子殿下平安归来。
只不过,他还带回了一个女人,据说就是那西凉的公主。
朝中诸臣各怀心思,但太子平定西域是大功,群臣纷纷劝说天子,不要将那异邦女子册立为太子妃,还有人出主意,要将那西凉公主嫁给淮南王。我知道父亲也在暗中出力,谁也不想太子妃的位置,真落在一个异邦女子头上。
我知道只怕此事难谐,因为天子心思莫测,果然的,陛下很快下旨,将那西凉公主嫁与太子,做太子妃。
父亲十分失望,问我:“阿女,汝还愿嫁太子否?”
我知道只要我一句话,自然有人替我除掉那西凉公主,她住在驿馆里,人地皆疏,连中原话都不会说,而且身边只有一个西凉带来的侍女,那侍女还是个木讷哑巴,不管是什么手段,叫西凉公主无声无息病死在婚礼前,总是十分容易的。
我犹豫不决,倒不是怜惜西凉公主一条性命,而是担心天子觉得我们赵家手伸得太长。
天子不会容忍魏王,自更不会容忍一个臣子,在他面前玩弄这种手段。
我劝父亲算了吧,至于要不要嫁给太子,我决定见一见他再说。
时隔一年,太子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只是变得苍白消瘦,据说他曾经在西域受了重伤,几乎命悬一线。而如今,他痊愈了,却仍旧带着几分淡淡的倦容。。我微妙地觉得,他似乎离我又远了一些。
我说不上来,就是女子的一种直觉。他虽然待我仍旧亲切,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我,他的目光总是仿佛透过了我,在看着另外一个地方。。他仍旧送了一斛瑟瑟给我。
我微笑着说:“你已经送过我一斛了。”
他说:“这一斛留给你串成兔子玩儿。”
我不知道瑟瑟还能串成兔子,他忽然有了兴致,命人取了针线来,亲自串给我看。
太子做这样的小儿女游戏,竟然十分认真,串成的兔子仿佛逼真,用黑色的玛瑙珠子做了眼睛,简直活灵活现。
他结了线结,用手托了那小小的、剔透的绿色兔子给我看,他笑着说:“你看,成了。”
我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声气地说话,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心里忽生欢喜,这一刻他不再是那般疏离,那般遥不可及,而是可亲可近,尤其他的眼神,脉脉地看着我,他说道:“好不好玩,待明儿再送你一对活的小兔子,你比比看,像不像。”
我将那只串珠儿兔子放在帘前,夜间烛火摇动,映得瑟瑟珠帘和那只兔子都盈盈生绿。
我伏在席上,看着那只串珠儿兔子,灯火将它的影子照成小小的一团,倒像只小老鼠,烛焰摇动,影子变长了,影子里的兔耳朵也更长了,这下终于不像老鼠了,像兔子。我想到李承鄞低头串珠子的样子,那般认真,那般仔细,每一颗珠子他都穿得小心翼翼,我不知为何心里一片柔软,终于决意嫁给李承鄞。。
哪怕只能做良娣,我知道那个太子妃,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果然的,那个太子妃真真徒有虚名。
太子十分嫌弃那西凉女子,从来不正眼瞧她一眼。
我反倒时时劝说太子,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且敷衍一二。
然而太子着实不喜,我也就随他去了。
在东宫久了,也常常听闻太子妃的各种奇事,她其实年纪比我还小,一团孩子气,更兼出身蛮荒异域,成天胡闹,被人各种笑话。
太子越发不喜欢她。
我在东宫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太子敬我,爱我,除去太子妃那个名分,我什么都有。
我知道那个西凉女人做不了皇后,太子迟早会废掉她,将原本属于我的还给我。
我会成为真正的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
我十分笃定。
太子妃对人倒无甚恶意,甚至,一度想要交好于我。
她第一次到我院子里来,刚走下台阶,竟然就摔了一跤,摔得十分狼狈,像个毛手毛脚的孩子一般,惹得我差点当场笑出声。我赶紧去扶她,毕竟她占着太子妃的名分。
她装模作样地跟我说话,我也好声好气地回答她。
我觉得她蠢蠢的,笨拙得像条小狗一般。
不过几句话工夫,我就看透了她,知道了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简单得像一杯清水,一望就能望见杯底。
她其实心思也不坏,有一段时间,我和她天天一块儿打叶子牌。
我随口夸她几句,她就十分开心,高高兴兴要送我小靴子。
我越发敷衍她。
反正太子越是讨厌她,我越是要做出面上的大度来,毕竟,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何苦不大方一点。
就有一次,她无意间看到那只珠串成的小兔子,说道:“哎呀,这个我也有一只,但是是草籽串的,是在西凉的时候,有人……”
说完她突然就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说:“我定是记错了,我们西凉可没有这么手巧的工匠。”
我不过一笑了之,太子妃不知那并非工匠所制,而是太子亲手串成赠我的。
太子妃不知为何,那天晚上就病了,半夜梦魇,然后发起高烧。
她因水土不服,经常梦魇然后高烧。初入东宫时,她更是病了好久好久,我都担心她万一病夭,天子将这笔账算到赵家头上,所以命人小心看护,唯恐她有个三长两短。
。
还好她挺过来了。
这次她病得快,好得也快,没两天又活蹦乱跳,来寻我玩耍。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套吃螃蟹的银蟹锤等物什,兴高采烈拿来给我看。
我看她将那些吃蟹的物什从绣囊中一件件取出来,不由得哑然失笑:“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还是像条小狗一样,只差尾巴摇啊摇,她说:“我不会吃螃蟹,眼看又是重九,宫中有蟹宴,要是又闹笑话,简直就是丢我们整个东宫的脸,你赶紧教教我啊!”
我只觉得无语,只好命人去告诉厨房,蒸一笼蟹来。
两名宫娥捧水来,我和太子妃各自净手,用软布拭干手上的水,然后坐在桌边。
我担心宫人们在这里,太子妃会嫌丢脸,所以叫她们都下去了。
果然,太子妃看着那么大的螃蟹,只会团团转,简直无从下手。
我将吃蟹的银物什一样样摆好,拿起一只螃蟹示范给她看。
先剪了蟹钳蟹腿,然后告诉她:“喏,这里揭开,这是蟹腮,不能吃的,都得去了。”
我用银镊子去除蟹腮,因为拆开来太细小,她为了看清楚,整个人都凑过来,依偎在我身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崇拜。
我耐心地一点一点,将整只蟹拆完。
然后拆下的蟹壳,随手就在桌面上摆成一只白玉狸奴的模样。
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看着那只蟹壳拼成的白玉狸奴,再看看我,由衷地说:“你好厉害!”
我不过一笑罢了。
我喜欢猫,未嫁时,也养了好几只狸奴。
在入东宫前,家里曾买通太子身边的近侍,打听过太子的喜憎。知道太子是见不得猫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思度或许是因为皇后素性爱洁,不喜狸奴,所以从小养成了他这种性子。所以我把猫都留在了娘家,入东宫后,我只养了一只猧儿。
。猧儿虽好,到底不是猫。
太子妃说:“李承鄞吃螃蟹也可厉害了,我看他吃完可以把螃蟹壳摆回原来一整只的样子,可是没你摆成一只猫好看。”
她总是这般连名带姓叫李承鄞,十分无礼,我觉得她怪可怜的,在东宫里连个正经能教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子不喜欢她,连带那些宫人也看轻她,她反倒成天乐呵呵的。
不知道她这么蠢的人,是怎么从小长到这么大。
大约他们西凉人,都是这么缺心眼儿。
太子妃一边说话,一边就从蒸笼里拿了只螃蟹,想学我一样把蟹给拆了,没想到她笨手笨脚,刚揭开蟹斗就被银钎扎了手,她被扎得手一甩,螃蟹就飞了出去,“啪”一下子就扣在了我胸前。
刚蒸出来的螃蟹好烫,我顿时不由得惊叫一声。太子妃也吓得跳起来,她忽然看到旁边搁着一盆浸着菊花叶子的水,眼明手快端起银盆就往我身上一泼。
我被泼了一身水,倒是不怎么烫了。
太子妃怯生生看着我:“呀,都起泡了。”
我看了看胸口,是起了个亮晶晶的水泡,襦裙上还挂着几片菊花叶子,披帛滴着水,简直狼狈极了。
我说:“无事,换件衣裳就好。”我也并没有唤人,自开了箱笼,进里间换衣裙。
太子妃坐立难安,跑进来给我帮忙。
这些衣裳十分繁复,若无人伺候,其实并不好穿,我也就没阻止她。
她小心翼翼不碰到那个水泡,替我拢好衣裳,问我:“疼吗?”
其实有点疼,但我摇摇头。
她十分歉疚地说:“对不住,都是我太笨了。”
不知为何,我忽然心里有一丝异样,上次我生日她派人送了碗寿面来,我当然一口也没吃。不过正好借机发作了一番,殿下自然是信我,将她好生训斥了一顿。
看她这懵懂样子,就算将来不被废掉,只怕也活不到做皇后的那天。
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其实是东宫。
不管是皇宫还是东宫,宫里面的女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若不是怕天子忌惮,她大约早就死了几十次。
她却一丁点儿都没觉察,只是垂头丧气:“这下李承鄞一定不许我来找你玩了。”
太子素来不喜她,说了好几次,叫我不要与她来往。
我很大方地说:“我不告诉殿下。”
左右我身边有太子的人,我不说,他自然也会知道。
她说:“这么大个水泡,待会儿李承鄞回来一定会看到的。”
太子素来日常和我一同起居,她的话里却没丝毫怨恨,好像那并不是她的夫婿一般。
我说:“不要紧。”
随手从妆台上拿了枚花钿,放在唇前呵开呵胶,就将那花钿贴在胸前,正好挡住那水泡。
我笑着说:“你看,可看不出来了。”
太子妃惴惴不安地走了,这么一折腾,到底也没有学会吃螃蟹。
向晚时分,宫娥们出去掌灯,我独自在室内梳妆,转脸忽然见到窗台上放着一只盒子。
我四顾无人,不知道怎么突然多出这样一个东西。
拿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药膏,还有一封帛书。字迹写得歪歪扭扭,如蒙童初学,简直不忍睹。。“这是我从外面弄来的,是最好的烫伤药。我叫阿渡送来给你试试,看有没有用。”落款是“小枫”。。
这是太子妃的闺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这么奇怪的名字,据说她学会的第一句中原话就是自己的名字“小枫”,好像从前有人教过她一般。
我哪会用她送来的药,随手就放在妆奁下的盒子里了。
我被烫到的事,果然还是被太子知道了,虽贴了花钿,下午我与太子妃吃蟹时屏退了众人,但这东宫里,事无大小,如何瞒得住太子,我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烫到的,他笑了一声,说道:“你还真维护那个西凉女人。”
我赌气道,她再不好,也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您应该亲近的妻子,总不比某些贱婢,就知道狐媚惑主。
太子知道我说的是绪娘,那是他的心病,我一拿来说嘴,他顿时哑口不言。
我知道太子对绪娘是有点不同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看上了她。
明明那个绪娘长得也不出众,人也畏畏缩缩,太子从来洁身自好,素来没有拈花惹草的禀性,这也是我从来最自矜的地方,虽有太子妃,但他待我,总是一心一意的。
殊不知竟突然有个绪娘,不知为何他偏偏宠幸她,他看她的眼神,总会有点不同,仿佛怅然若失,又仿佛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他或许并不喜欢她,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被她吸引。有一次,我看到他不自觉注目绪娘的背影,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与向往,像看着一个失去很久的珍宝一般。
我受不了这种气,虽不与他吵闹,但每每提到绪娘,自没有什么好声气。
我知道自己该大方一点儿,既然将来要做皇后,那需得有容下三宫六院的气度。
我待太子妃,从来也都很大度。
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也不知为什么。
大约是因为,我知道他从来不会那样看我。
这个念头似毒蛇一般,时时咬噬着我。
有时候我觉得像太子妃那般过活也甚好,她一点烦恼都没有,成天在自得其乐。谁对她不好她都浑不在意,太子如何待她她更不在意,就是有时候想家想得哭。
她家太远了,而且没有太子妃归宁的道理。她这辈子哪怕到死,也回不去西凉。
想想她也怪可怜的。
我万万没想到绪娘会遇喜,毕竟李承鄞对我曾信誓旦旦,绝无二心。
可是一转眼,他就将他的誓言抛之脑后。
我气得发了狠,将李承鄞拒之门外。
李承鄞十分狼狈,我狠狠心决意给他一个教训。
果然绪娘被送入皇宫养胎,有皇后在,我知道这个孩子是绝生不下的。
我渐渐心平气和,男人就像一匹烈马,你不能用匕首去对付它,还是巧妙地给他套上辔头,这样才能信马由缰。
绪娘小产之事被皇后利用,我被废为庶人,幽禁在东宫。
李承鄞纵然在皇后面前一力回护我,却无法来看我。
我一点也不惊慌,因为我知道自己很快会回来。
果然,因为太子遇刺受伤,皇后的密谋很快暴露,天子甚至开始追查十几年前淑妃的死因。
皇后最终被废黜,朝野格局为之一变。我知道太子等这一天,其实已经等得很久了。
但我很小心地遮掩心中的喜悦。
隐忍不发,谋定而动,这才是太子应该有的样子。
只是事情起了微妙的变化,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忽然对太子妃态度就变了。
有一次我从廊下过,正好看到他们两个说话,他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太子妃不高兴地用两只手护着头,一溜烟就跑掉了。
我远远看着太子的笑容,他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好像刚才做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其实,他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而已。
太子妃身边有我布下的眼线,原本我觉得派不上什么用场,可不知为何,现在又觉得杯弓蛇影,忍不住命这眼线小意行事,多多刺探太子妃的动向。
太子妃虽是个半大孩子,然而我觉得她比起绪娘来,更为可怕。
因为她仍旧一点儿也不待见太子,反倒是太子,不知不觉总是找各种借口往她那儿去。
我还算沉得住气。
毕竟那是太子妃,比我更名正言顺可以和太子并肩的女人。虽然成婚三年来,他们两个连肌肤之亲都没有。
忽地有一天,我派在太子妃身边的人悄悄来回报,说太子妃在殿中午睡,太子殿下忽然就去了,还屏退了左右,连太子妃那个西凉侍女都被逐了出来。
她以为是了不起的大事,所以特意来急报我。
我仍旧很沉得住气,笑道:“能有什么事,殿下与太子妃闹着玩,想吓唬她一下也是有的。”
向晚时分,太子还是到我宫中来了,他素日无事都在我这里,陪我一同用晚膳,我正在妆台前理晚妆,他就随手捡了书卷来看,过了好久,仍旧是那一页书,并未翻动。我从镜中悄悄窥了他一眼,只作无意道:“殿下今日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太子十分意外,怔了一怔,笑着反问我:“怎么这样说?”
我漫不经意地说道:“殿下手里的书,看了好久了。”
他低头看了看书页,将书卷抛开,倒是笑了一笑,随口敷衍我说:“我想着吴王明日约我去击鞠,怎生赢他才好。”
我忽然难过起来。
晌午时分并没有风,帘幕四垂,我隔着重重帘幕,远远看着太子。
其实他就坐在太子妃床前,也并没有做什么。
太子妃睡得很沉,无知无识仿佛婴儿一般。他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忽然环顾左右,然后伸手轻轻地拿起她散在枕上的长发,他将她的长发分成几绺绕在支起帐幔的木柱上,小心地用发带绑好,系了一个结。
。他一边做这样的事情,一边偷偷窃笑,笑得很是开心。
简直像个顽童一般。
如果太子妃醒过来,头发被系在柱子上,若不提防就起身,头皮一定会拉得很痛。
这种恶作剧捉弄人的事情,简直不像是素性沉稳的太子所为。
不过太子妃胡闹惯了,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我正待要转身悄悄离去,忽然床上的太子妃动了动,竟然醒了。
她眼睛一睁就看到了太子,明显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就要坐起来。
她起势太猛,连我都被吓了一跳,突然想到这下她只怕要被扯去半边头发了。说时迟那时快,太子似也没提防她突然醒了,他忽然伸手就将她一挡,双臂用力将她按回床上。
太子妃的头重重撞在木枕上,她气得大叫:“李承鄞你干什么?”
她跟条鱼一样在床上乱蹦乱跳,太子差点按不住她,最后他忽然怒道:“你再乱跳我就亲你了。”
太子妃也被吓得一激灵,立刻就用手捂住自己嘴巴,顿时就不再挣扎,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我忽然想到她的眼睛总是湿润润的,像猫儿一般,清澈得能照见人影。
屋子里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个对望着,太子还俯身在那里,手按着她的肩,她眼睛一瞬也不瞬,就那样瞧着他。我藏在屏山后,只能看见太子的侧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
两个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刻工夫过去了,丝毫都没有动一动。
我的心突然悬起来。
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太子忽然起身,一言不发解开那条系在柱上的发带。
太子妃的头发被解下来,像散乱的一团轻云,乌黑铺散在枕上。
太子回身就走了。
太子妃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自言自语:“成天凶巴巴,有什么了不起。”
她起身整理了衣裳,下床坐到镜前去,对着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
她的头发被揉搓得打了结,十分难梳。可是梳着梳着,她忽又停了下来,托着腮,对着镜子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悄悄地退出去。
因为怕人瞧见,我从夹道走,绕过清凉殿,回自己住的院子去。刚从夹道侧面那个小小的门里出来,忽见太子独自站在廊桥边,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天空。
我抬头张望一眼,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缕淡白的云。
他望着天,我望着他,过了大半个时辰他都没有动,我也没有动。
我想起坐在镜子前发呆的太子妃,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何滋味。
他这般什么都不做,只是独自站在这里默默出神,简直比杀了我还令我难过。
我深悔当初看轻了太子妃,她原来才是心腹大患。
我不动声色,小心地将这份心思藏了起来。
直到太子妃被掳走,我才觉得机会到了。
我当然希望她死在外头,永远也不要再回东宫。
父亲派出了最心腹的游侠儿和剑客,一找到机会,他们就会在东宫外杀掉太子妃,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何况她被刺客掳走,本身就凶多吉少。
我想,这个讨厌的蠢女人再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上元夜,破天荒的,太子要我陪他一起去承天门赏灯,与民同乐。
我又惊又喜。
那本是太子妃的特权。
太子虽然宠我,但从未带我去过承天门,毕竟他要给皇家留一点儿颜面。规矩总是要守的。
虽然他也没带太子妃去过承天门。
我欣喜万分。
早早就大妆起来,一直等着太子。
太子妃被刺客掳走是十分机密的事情,太子看样子也并不焦急,倒是天子因偶染风寒,不曾驾御承天门。不过天子今夜特旨将全副的銮驾给太子用,外间的百姓也分不清,只见翠华摇摇,便山呼万岁。
我在承天门前下辇,太子已经到了,他身边的内侍下来接我,小心地提着灯,替我照着脚下。
我一步一步走上承天门楼,虽然还是穿着良娣的翟衣,但我心绪不由得微微荡漾。因为太子用了天子的銮驾仪仗,楼中处处都是执金吾的禁军。
太子独自站在承天门上,形影寥落,眺望灯海,不知在想什么。
他最近常常如此,令我觉得,三年的枕畔人,本该亲密无间,却离我越来越远。
侍儿捧着金盘立在一旁,我看到金盘中叠放着的氅衣。
我取了那件氅衣在手,姗姗走到楼前。灯光映出我的剪影,步摇金钗,云鬓花颜。我缓缓走到他身后,替他披上那件衣裳。。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巷陌街坊如棋盘一般,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我听到喧闹的锣鼓,那是远处舞龙,喷出一团团焰火。树顶悬着无数盏灯,像是万千星子落下来,沉入这凡世。
一箩一箩的太平金钱被抬到楼前,宫娥侍儿抓起那些金钱,就从楼上撒下去,所有人都在抢拾。楼下的人以为天子在楼上,顿时山呼万岁拜舞。
我想虽然这是第一次,但将来的许多年,也会像今年这般,我陪他站在这里,站在这繁华之上,俯瞰这迷梦般的长安,俯瞰这美丽的河山。
这天下是属于他的,而我,将站在他身边。
太子在楼上略站了一会儿,对我说:“我进宫去看看父皇,你在这里照应一下。”
我道:“放心吧。”
我知道并无什么仪规,不过是隔帘朝底下的百姓挥一挥手,然后时不时命人倾倒金钱,为这繁华盛景添个热闹罢了。
太子带人下楼,楼里的执金吾禁军都跟他走了,顿时空了大半。
我转身命宫娥再去取些金钱来。
也不知为什么,太子一走,我觉得这承天门上瞬间就静下来,静得可怕。
远处热闹喧嚣的声音还声声入耳,近处楼下百姓万民还在山呼万岁。金钱从城楼撒下去,铿然作响,仿佛一场急雨。
。可是这些声音里,多么寂寞。
我忽然想饮一盏酒。
阿悟命侍儿取了水晶杯来,提壶给我斟上满满一杯葡萄酒,我饮了一口,想起这酒原是西域贡来,不由得败了兴致。
正待命人换了烧春酒来,忽然听闻楼中宫娥一声尖叫,我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许是打翻了灯油,竟然熊熊烧将起来。火沿着帐幔,不过一息工夫,就迅速燃开了。
我还很镇定,指挥人去通知金吾将军,另命人飞马急报宫中,也不过刚说了几句话,火势竟然越来越大,众人扑救不及,好几处都燃了起来。
阿悟扶着我,急急想下楼去,谁知楼道里已经灌满了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身边有人吓得哭起来,是个刚束发的小黄门。我呵斥说:“慌什么!”话音未落,忽然一篷大火,“轰”一声就燃开来,将去路封死。。浓烟越发茂盛,像黑龙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火从各处燃起来,到处都是灼人的烈焰。众人皆惊叫奔散,我万万没想到一瞬有这样的变化,眼睁睁看着火在面前烧起来,正踯躅时,忽然有人一把将我抓住,我正待要惊呼,只觉得身子一轻,原来那人竟然将我扛起,他一手扛了我,一手扯住阿悟,将我们从火场里拉下楼。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穿过那重重浓烟和烈焰的,只觉得火势灼人,将我额前垂发都烧焦了,我拼尽力气屏住呼吸,用披帛团起来捂住自己的口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承天门下,而整座承天门,已经被笼在熊熊烈焰里。
我被放下来,惊魂未定,而救了我的那个人焦虑地唤了我一声:“小娘子。”
承天门成了巨大的一团火光,烈焰燎燎燃亮半个夜空,我借着那火光认出来,救了我的正是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侍从。我只记得他姓卢,行二,大家都叫他卢二郎,平时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
不断有人从承天门上逃下来,侍女宫娥们也纷纷逃出了火场,浓烟熏黑了她们的脸庞,好些人一看到我都哭了,尤其是认得我的那些近侍。每个人都惶惶不安,她们紧紧地围着我和阿悟,像一群受惊的小鸟。
身后有隆隆的蹄声,街上一片大乱,其实年年看灯,京里都有预备,怕走水失火,各街坊中都有水龙,但火势这般灼烈,只怕抢救不及了。
果然的,很快宫中传出旨意,由龙武大将军亲自领军,一边封了内城九门,一边扑火救人。
街面上很快就重新宵禁,我亦被送回东宫。
虽然狼狈,好歹有惊无险,我在辇车上迅速就平复了心情。
倒是卢二郎,隔车窗对阿悟细语了两句,阿悟回来附耳告诉我说,承天门这火起得蹊跷,小娘子需自当心。
我点点头。
定下心来我亦觉得这火起得蹊跷,火势来得太快太猛,可是,那是承天门啊,是谁胆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放这样一把火。
这几乎是谋逆。
我想,这把火许是冲着太子来的,毕竟,天子微恙,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亦不少了。宫中皆知御驾今夜不曾出宫,而代天子御幸承天门的,则是太子。
想到太子,我的心顿时揪起来,幸而太子早一步入宫,不然,何等惊险。
很久之后,我每每想到这个夜晚,觉得自己既愚蠢又可笑。
还有谁有能耐在承天门放一把火,立时调动龙武将军,封九城城门,当然只有一个人。
他在陛下的默许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想要救出太子妃。
至于我,我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他其实是想顺便将我烧死在承天门上的。
不然,为何火就在我眼前燃起。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是这般残忍的人,直到我看到那只猫。
那只猫是裴将军送给太子妃的。
她回东宫后就病了很久,许是为了讨她欢喜,裴将军特意送了只猫给太子妃。太子妃给猫取了个名字叫小雪,平时甚是怜爱它。
我纵然喜欢猫,也不喜欢那只猫,因为它是太子妃的猫。
但我没想到,有人会比我更讨厌那只猫。
小雪死了,被淹死在池子里。
太子妃伤心欲绝。
她回到东宫后,本来就病得形销骨立,这下子更像风中残烛一般,好似只要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将她整个人都吹散了。
太子特意去寻了一只猫来,跟小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猫,也不知从何处淘换的。我站在夹道里,看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猫,像捧着什么珍宝一般,走到殿前,他忽然又改了主意,只命人拿进去给太子妃,自己却站在门外等着。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站在廊桥边上,似这般出神。
那时候其实我就知道,他是在想她。
相思相望不相亲,正因为有情,反倒会这般默默地,孤独地,立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罢了。
所以事发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惊慌。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早就策划好了,太子是一个走一步必虑百步的人,我纵然有几分聪明,哪里是他的对手。
一败涂地。
我跪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声音说:“殿下竟然如此疑我?”
这场戏,真是演得可笑极了。
忠心耿耿的卢二郎被击杀于闹市,灭口。
父亲还妄想杀掉太子妃,我冷淡地说道:“太子不悦的事情,大人就不要再尝试了。”
我觉得太子越来越像天子,他们皆是那种不动声色,却全然于胸的人。
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啊,怎么会不像他的父皇。
父亲不甘心,最后一搏,结果是,满盘皆输。
我被逐出东宫,幽闭在一处僻静宫室。
家里的情形,我猜也猜到了。
父亲以谋逆大罪被斩,家中男丁十二岁以上全部赴难,十二岁以下,被流放千里。至于女人们,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雨终于下起来,我伸出扇子去接,水滴落在白纨扇面上,迅速洇开,仿佛一团泪痕。
阿悟说:“小娘子勿当忧虑,太子殿下或许是一时生气,再说了,外头还有大人使力,总不至于叫小娘子为难,时有厄难,逢凶化吉。”
我懒懒地不想说话。
阿悟不知道外头的情形,我早就已经家破人亡了。
哪里还会逢凶化吉,我这一辈子最好的辰光已经过去了。
幸好,这辈子也不长了,余下的日子,也不算难熬。
雨落得渐渐大了,有一些雨飘进檐下,落在我的衣襟上,濡湿了衣裳,贴在肌肤之上。
我低头看到胸口那个红痕,是那次和太子妃吃螃蟹烫出来的伤,伤好后就留下这团红痕,像一瓣花。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太子妃真是可怜啊。
没想到,最可怜的那个人,反倒是我自己。
雨声哗哗,下得越发大起来,芭蕉叶子被打得噼噼啪啪作响,我坐在窗前,看天色终于暗下来。
天黑了。
李承鄞是入夜后来的,我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然而,他还是来了,带着一身微凉的雨气。
我有点怅然地望着他。
他神色从容,在案前坐下。
他说道:“我知道你想见一见我。”
我道:“谢殿下。”
话虽这么说,我懒怠得连欠一欠身都不想。什么礼法,什么恭卑,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阿悟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我挥手叫她下去了。
她十分不安,频频回头看我。
我硬起心肠不去看她,只是微笑着注视着李承鄞。阿悟或许觉得,太子的到来是一个契机,我或许有机会恳求他的宽恕,重新回到东宫。
东宫,真是遥远而陌生的一个地方啊。
侍从们掌起烛火,屋子里所有的灯都被点燃,被幽闭在这里多日,这里似乎从未这样明亮过。
在灯烛的映照下,李承鄞的脸庞还是那般皎洁。
我忽然想起他的生母淑妃。
在后宫中,如明月一般的女子。
她在临死前,会想什么呢?
呱呱待哺的幼子,还是,她所蒙受的圣宠,以及六宫所有的嫉恨。
还是最终害她丧命的,那个巨大可怕的秘密。
侍从们送上酒菜,就如同之前在东宫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一般,我与他相对而坐,一同用膳。
今晚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
难为他还记得。
我扶着箸,略吃了一点,便放下了。
他问:“不再用些么?”
我摇摇头。
侍从们都出去了,灯火照着我和他。
影子仍旧映在一处,倒似从前般亲密无间。
我想起从前许多许多个日子,用完晚膳,他有时候会看书,我就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看窗外夜色浓黑,有月亮渐渐升起。
月色照着我们两个人,我就安静地躺在他膝上,那时候真安静啊。
春天的时候,帘外杏花开了,他会折一枝花,替我簪在发髻上。
夏天的时候,我用荷叶盖住他的脸,他会笑着掀开,用荷花瓣替我做合香。秋天的时候,赏菊吃蟹。
冬天落雪了,两个人靠着熏笼,听帘外落雪簌簌有声。。那时候,我全心全意是相信,眼前的就是自己的良人。天上地下,永不相负,永不相忘,生生世世,成双成对的良人。
何等痴,何等狂。
到如今,真是大梦初醒,四顾茫然。
我忽然笑了一笑,说道:“殿下肯来见我,只怕是想问一问,当年淑妃娘娘的旧事。”
毕竟当年赵家做过什么,我是知道的。
他淡淡地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报了仇,不论废后做过什么,不论赵家做过什么,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场旧事,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他要的,是杀掉该杀的人,清除该清除的势力,坐稳太子的位置,直至将来,手握这天下。
我说:“殿下真是决绝冷情之人,我还以为殿下早就斩绝七情六欲,若不是亲眼瞧见殿下将那只猫按在水里,我还以为殿下连恨,都不会那样直接干脆。”
他一点也未被我的话所动,小雪是他亲自溺死的又怎么样,反正太子妃永远也不会知道。
可是我知道,但我也不会告诉她。
那个蠢丫头,就让她活在她自己的愚蠢里好了。
我说:“殿下以为杀掉那只猫,她就会不喜欢裴将军了吗?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失去什么,就有所改变的啊。”
太子还是一言不发。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殿下给我吃了三年凉药,就是为了不让我有孩子,殿下这么冷淡凉薄,也会喜欢太子妃,喜欢得那样炽热灼烈吗?”
我原本以为,他暗中命人在我饮食中下药,不让我有孩子,是提防皇后,是怕难以周全,伤我的心。
却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太子还是一言不发。即使我提到太子妃,他还是,不愿意瞧我一眼。
我觉得,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
我问他:“有没有酒?”
明明案上就有一壶,但我偏偏问他。
他静默了片刻,大约有一息那么久,才举起手来,清脆地击掌。
就像从前还在东宫里的时候,太子不喜身边围着太多人,每次他来,就会屏退众人。那时候我觉得十分欣喜,就我和他两个人在一起,多好。
有时候半夜我口渴了,想饮一盏水,他也会这般击掌,殿外的侍儿听见,就会蹑步进来,听从我们的吩咐。
在这当头,我却总想起这些不相干的细琐小事。
击掌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雨声潺潺,就在帘外。这夏日的雨,怎么下得这般绵长悱恻,竟好似秋雨一般,淅淅沥沥。
有遥远的脚步走近。
有人捧着漆盘,送上一壶酒,青瓷瓶装着,闻着很香。
那人恭恭敬敬将酒放在案上,然后就躬身退出。
从始至终,好像都并没有看我一眼。
我伸手,去拿那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还好酒并没有溅出来。
我望着杯中酒,看着是好酒的模样,酒作琥珀色,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我举起杯盏,丝毫没有犹豫,就一饮而尽。
入喉只觉得酒烈。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初入东宫,太子命我暂住在淙雨楼,那里离他住的丽正殿不远,我甚是欢喜这安排。
淙雨楼本来是赏雨的趣处,炎夏有凿渠安了水车,凡盛暑时,自渠中车水,浇在屋瓦上,淙淙如瀑,清凉自来。
我最喜欢的,却是淙雨楼上覆着鸳鸯瓦,每一片上都刻着鸳鸯图案,成双成对,相依相偎。
每一片鸳鸯瓦,都被水车濯起的清流浇洗得那般干净,一尘不染,仿佛墨玉一般,历历分明。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君如天上月,侬似水中花。
相映相伴,如影相随。
却原来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鸩毒缓缓发作,我的眼中望出去,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影,蒙眬看到他似乎正站起来,转身要离我而去。
我知道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分别,来得真是痛楚又漫长。
我扶着桌案,血从我口鼻里涌出来,近在咫尺的死亡并不令我觉得难过,我觉得解脱。
其实原本有三件事,想要跟太子说。
我知道他杀了那只猫,却借此逼得我和赵家不得不应对,最后将我逐出东宫。
我知道他让我吃了三年凉药,为的是避免我怀有身孕,所以绪娘遇喜的时候,我才那般愤怒失策。
我知道即使如此,我仍旧不能不喜欢着他,就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那样。
但最后一件事,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就这样吧。
血涌得更快了,瞬间污了衣裳。我的眼睛渐渐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栽倒下去撞翻了食案。
忽然想到太子妃。
她不知学会了吃螃蟹没有。
我也不知为何会想起她,或许是因为,听闻绪宝林死的时候,她都难过了很久,不知道我死了之后,她会不会难过。
在东宫里,倘若真会有替我难过的人,只怕就是她吧。
雨声隆隆,我渐渐听不见了,世间终于寂静下来。
番外补了赵瑟瑟的故事,我能很平静地读完,但良久,心会阵痛。
看正文的时候,开头会不喜欢赵瑟瑟。
觉得她老师夹在小枫和李承鄞中间,但是看到她和小枫打叶子牌时还是觉得她应该不是很坏,毕竟谁都不想成为恶人。最后看下来,其实她真的没做什么错事,甚至比小枫要爱李承鄞多得多。
。
赵瑟瑟,本也不是坏人啊。
编剧把你改成了那样,无可奈何。我如果先看电视剧,恐怕也会恨上赵瑟瑟,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这个角色,但我骂不起来,甚至觉得没什么好骂的,因为更多的还是会觉得她可怜。。
要比起来,她比小枫还可怜。
一直被利用欺骗,到最后灭族,喝了三年凉药让她怀不了孩子,把她当作挡箭牌。结果男主还想烧死她,最后赐毒酒,带着没说出口的对李承鄞的爱就此离去。
。有些句子,太悲凉了,读到就会心痛,“她其实心思也不坏,有一段时间,我和她天天一块儿打叶子牌。”“我知道即使如此,我仍旧不能不喜欢着他,就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那样。”“在东宫里,倘若真会有替我难过的人,只怕就是她吧。”。
裴照视角的故事【《东宫》番外4:月照离亭花似雪】
对于裴照有没有喜欢小枫这件事,剧版引发了挺大热议。但如果看过番外,这份猜疑就断然不会有了。
番外第四篇,是以裴照视角写的,叫“月照离亭花似雪”,出自蔡伸的《玉楼春》,“星河风露经年别。
月照离亭花似雪。”,日月飞逝,白驹过隙,人的生命在茫茫时间长河中,就如沧海一粟,一分一秒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裴照对小枫的守候,长达一生一世。
。
才九月里,已经下过几场雪,晚间绵绵密密,又纷纷洒洒落了一夜。
帐篷里生了火,其实很暖和。
我掀开帐幕走进帐篷,忽然发现公主人不见了。
碗里牛乳纹丝未动,我伸手摸了摸,牛乳还是温热的,公主一定还未走远。
负责看守的小校急了,问:“裴将军,是不是立时搜营?”
我摇了摇头,说道:“莫急。”
我独自走出大营,果然在山后避风处找到了公主。
她正偷偷摸摸,将牛肉干塞给一个披头散发裹着羊毡,活像个野人模样的人。
我还未走近,那个野人已经拔出了刀。
锃亮的金错刀,是揭硕王帐下蜂女专用的利刃,据说这种刀在西域也极为罕见,被揭硕王赐给自己最信任的侍女,她们被称为蜂女,被教习选中于襁褓割去舌头,以免泄密。
蜂女自幼出入王帐,深获揭硕王信任,锦衣玉食,每日唯勤练刺术,能蛰伏于暗夜之中,杀人无形。据说揭硕贵族最怕的就是这金错刀,若有谁胆敢对王不忠,就会半夜睡在帐中,不知不觉被蜂女的金错刀割下头颅。。
我停住脚步,高高举起手中的木碗,给她们看我手中只拿着牛乳。
那个像野人一般的蜂女,慢慢收回了她那把金错刀,我将木碗放在地上,悄悄退后。公主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猫着腰过来端走了那碗牛乳。
那个蜂女吃得很急,大约好久不曾进过饮食,连那碗牛乳,也被喝得干干净净。
我转身正待要走开,忽然公主叫住了我,她的中原话说得不好,磕磕巴巴,道:“将军,谢……谢你……”
我并没有回头,只是停一停,说道:“公主不必客气。”
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真不客气,第二天我就在她帐篷里又见到那个蜂女,不过手脸都已经洗净,那些粘成毡毛样的头发也全都割掉了,穿着杂役的粗布衣裳,看上去形容尚小,宛若未束发的童子。
公主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仍旧磕磕巴巴地向我解说:“阿渡……她……可怜……我……留下。”
我看了看安西都护府特意找来侍奉公主的几个中原婢女,她们战战兢兢都伏在地上,忐忑地不敢起身。
我终于说道:“军中无法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况她是个异族,公主莫教末将为难。”
公主用她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难得说了一整句:“可我也是异族啊。”
我不动声色地道:“殿下乃是西凉王女,太子亲迎的和亲公主,不是来历不明的异族。”
公主的头一点一点低下去,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雪珠子打在帐篷上沙沙地一阵阵轻响。
冒雪南行好几日,那个蜂女似仍未死心,仍旧不远不近地缀在大军后面,并不掩饰行迹。
亲信的羽林郎终于忍不住问我:“将军,要不要击杀?”
我未置可否。
因为公主病了。
自从那日将蜂女逐出,公主就病了。
她病得很厉害,高烧不退,每日昏昏沉沉躺在车中。军中苦无良医,我只担心她一病不起。
这晚扎营,侍奉公主的中原婢女慌慌张张来找我,说公主昏迷不醒,只怕不好了。
公主前几日病得虽厉害,但总还有神志,我本想立时赶到公主营帐中去看一看,但转念一想,反倒先去觐见太子。
太子精神倒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帐中练剑,太子素擅使剑器,但常人面前不露,此时他兴致正好,三尺剑舞得矫若惊龙,便如一团白光笼在他身侧,剑芒微吐,突然就朝我刺来。
我不惊不动。
太子的剑锋果然从我耳侧掠过,一阵凉意,是剑锋所指,挑断了帘索,外面的雪花顿时飞进来,纷纷乱乱,落在我的襟袍上。
我并没有伸手拂去雪花,帐篷里暖和,转瞬间那些雪花就渐渐在衣上融成水痕,消失不见。
太子笑吟吟收起剑,说道:“阿照,你来得正好,又下雪了,我叫他们烤了羊肉,晚上咱们喝酒驱寒。”
我说道:“公主病得厉害,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说:“那个丑八怪,我才不去看她。”
我道:“殿下既不满这桩姻缘,末将觉得,与其回京后执着这个烫手山芋,缚手缚脚,不若此时了结。”
太子目光炯炯,盯着我:“你想怎么了结?”
我说:“公主病弱,路上殒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请西凉王另选王女便是。西凉王若没有王女适嫁,便是龟兹等国亦可,反正从西域诸国王女中挑一个便成了。”
太子沉吟了片刻,最终他摇了摇头:“虽说这羽林军被你收得服服帖帖,但陛下未见得就没有眼线。咱们弄死了公主,父皇一定不悦。”
我说:“殿下只管放心,公主一路行来多病,羽林军中皆知,定不会教陛下起疑。”
太子听我如斯说,又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吧,那个蛮女虽可恶,也不是她自己要嫁我,皆是不得已,何必要害她性命。”
我说道:“殿下既有此心肠,何不去看看她。她孤身一人,此后一生皆系于殿下。殿下既不忍杀她,便对她敷衍一二吧。”。太子想了想,终于被我说服了。
我陪太子到公主帐中,公主仍旧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几个侍女都战战兢兢守着病榻,见我们进来,忙不迭行礼。
太子心不在焉挥了挥手,侍女们连忙退出了帐外,我也正待要躬身退出,太子忽然叫住我。
“阿照,你别走。”
他抱怨说:“把我独个儿和一个病人留在一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只好转身,退回他身边。
公主真的病得很厉害,她嘴上烧得起了一层白皮,一碗半温不凉的羊乳就放在病榻前的小几上,侍女们试了好久,也未尝喂进去半匙,这般滴水不进,眼见是不成了。
公主烧得说着胡话,是真的胡话,我虽通晓胡语,但也只听得出她是在说西凉话,可是在说什么,却听不清。
太子哪里有耐心看顾病人,也不过略坐一坐,便起身打算离去。
我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替他掀起帐篷的帘幕,公主兀自呢哝说胡话,忽然含糊唤了一声:“顾小五……”
我大惊失色,转过脸去看公主,她仍旧病得人事不知,躺在那里昏昏沉沉。
只是这三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太子也不由得脚步一滞,仿佛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看着公主。
公主仍旧昏沉,又漫无神识地唤了一声,这一声吐字更轻,但仍清清楚楚听得是中原官话,乃是“顾小五”。
太子面上不知是何神情,忽然用手捂住心口,倒似是突然了悟一般,我心里一惊,瞬间转过好些念头。
若是他都想起来了,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太子终于躬身走出了帐篷,我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外面雪已经停了,一弯泠泠的新月,照着大漠荒原。
近处是连绵的大军行帐,传柝了,遥遥传来两三声。
太子终于放下手,说:“许是舞剑器使岔了力,适才忽地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心口生疼。”
我说道:“要不要传医士来看看?”
太子摇了摇头,说:“无碍。”忽然又说,“没想到这西凉公主,还有个心心念念的中原情郎。”
我不好说什么。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她真也是个可怜人。”
护送太子返回中军帐,我仍旧不放心,折返回公主帐中,结果甫进帐篷便发现两个侍女倒在地上,明显被人敲昏了。我心一沉,悄无声息地拔剑,小心地潜入帐内。
昏黄跳跃的油灯光亮下,却是那个蜂女正揽着公主,一口一口喂她羊乳。公主病得昏沉,吞咽不下,喂一口倒溢出来大半,那蜂女十分细心,用银匙撬开公主双唇,喂一匙,用布巾拭去溢出的羊乳,缓一刻便再喂。
那蜂女警惕非常,不待我走近,似是觉察到什么,忽然拔出金错刀,惕然而立。我垂下剑锋,她看是我,也缓缓放下刀。
我看她喂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那盏羊乳喂完,公主仍未醒来,但呼吸更重了一些。那蜂女似是十分欣慰,从怀中取出一株药草,嚼碎了一点一点喂给公主服食,这么一折腾,大半个时辰又过去了。
月至中天,我站在缓坡下,看那蜂女轻手轻脚退出帐篷,没等我迎上去,她又一次拔出金错刀。
我用剑挡住她的刀,我们飞快地在月下连过数招,月色映出刀剑锋刃相交迸出的火花。
最后我收剑住手,我知道杀不掉这个蜂女。
她也收住刀,仍旧如小兽般警惕地看着我。
我说:“你可以留在公主身边,但从此之后,你要视她为你的主人,并守口如瓶,不得告诉公主关于揭硕的任何事,尤其从前之事,你不得泄露半点,若是泄露了,我即刻便杀了你,再取公主性命。”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清楚地露出一个淡淡微笑,我忽然想起,她是没有舌头的。
她自然不会泄露给公主知道。
见我了然,她缓缓点了点头,仍旧是答允。
揭硕人重诺,蜂女尤其忠诚,她既答应视公主为主人,自然绝不背弃。
蜂女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一些药材,在她精心照料之下,公主的病情终于缓了过来,渐渐恢复神识,能认得人。
公主十分感激我留下蜂女,等她病疾渐愈,能下榻走动之后,还特意向我道谢。
我说道:“是太子殿下命我照拂公主,公主若是谢,便去谢殿下吧。”
公主倒是很认真,想去拜谢太子,不过吃了闭门羹。
太子似乎比从前更讨厌她。
“一个西凉蛮女。”他说,“长得丑,竟然还有情郎,阿照……”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微笑着看着他。
他噎了噎,说道:“再说了,我有赵家十二娘了。”
赵家十二娘,那是另一个隐忧,但此时此刻,我只得说道:“西凉公主年纪尚幼,未必懂得什么情意。殿下不必为此事挂怀。”
太子似也并不十分在意。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这公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等到公主真正被册为太子妃的时候,赵家十二娘也入东宫,被册为良娣。
春去秋来,日子竟然一天天就那样过去了。
太子对太子妃淡淡的,自然称不上好,偶尔还因为赵良娣的缘故,与太子妃争吵。
东宫内帏不睦,给了皇后无数借口,插手东宫的事。
殿下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但东宫本身就漏得像筛子似的,他与太子妃的那一段前缘在这世上已经几近无人知晓,连太子殿下自己,连太子妃,都将从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唯我心底有隐忧。
幸得殿下仍有大志,而太子妃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在那样肃森的宫廷中,她竟然每日逗花养鱼,过得十分逍遥。
忘川之水,可以忘情。
或许,这般也甚好。
太子妃仍旧是一团孩子气,有时候遇见也会笑嘻嘻地称呼我为“裴将军”。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在他们二人纵身跃下忘川之后,我领着大军,急急下山,不惜绕行百里,终于寻到山谷入口,抱着万一的希冀,试图去忘川搜寻二人。
那个幽深曲坳的峡谷里,大军已经搜寻了许多时日。
绝壁千仞,岩叠危崖,大雨如瀑布一般,浇得人人面色如土。再过得片刻,雨点又飞成了雪花。
大雪茫茫地落下来。
一匹马失蹄滑落,好几个人奋力想要去拉住缰绳,马鼻都被拉出血来,但终究脱力松手,战马悲鸣一声坠入激流之中,滔滔碧波翻涌而起,很快就吞噬了这匹马,只余下旋涡中泛起一团白沫。
有人喃喃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胡天八月即飞雪,下雪并不稀异,这山谷夹在巨大的高山中,晴时才能看见一线天,自入谷中的头几天,风沙遮天蔽日,然后,就下起暴雨。
山谷中根本无路,人和马都只能小心翼翼,沿着激流冲刷出的河谷往上游艰难行进,说是河谷,其实亦是悬崖,头顶落石不断,底下是滔滔激流,河水湍急得不管是人或马掉落都无法施救。
半夜扎营也只能扎在坡壁上,翻个身都可能落水,有一次半夜遇见山崩,山石和着碎岩崩下来,瞬间就埋了百人。从此后,每每半夜所有人都只敢裹着毡子贴着山崖轮班睡觉,稍有动静便起身就逃。
人马俱疲,一路行来,总有驮粮食的马匹落水。
干粮也快吃完了。
领兵以来,几乎不曾有过这般绝境。
马前的小校终于忍不住拉住我的缰绳:“裴将军,若再往前走,咱们只怕没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我并不应答,只是大声鼓劲:“走到前面开阔些的地方,咱们生火!烤干粮吃!”
雪下得越发绵密,只有寥寥几个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士气已经低落到几无可低的时候,这群羽林郎,原本是京中显贵子弟,此番西来,好些人都以为战功易得,出京之时便如同打猎行围一般,人人兴高采烈。
便是前阵子打仗,也是安西都护府的大军压阵,他们不过挟在后军之中,待最后敌军大破时,策马乱冲了一气,便以为那是刀头见血了。
直到进到这绝壁之下的河谷,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损兵折将。
可是我不能退。
因为还没寻到太子。
那是我自幼侍奉的储君,将来这天下的主人。
从六岁时我便清楚地知道,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我也得护得这个人周全。
眼前的深碧泛着白沫的激流终于平缓下来,举目可望见前面有一片山坡,地势平整一些,我勒住马,传令下去,大队在缓坡上休整,顺便吃午饭。
风雪漫天,人人苦不堪言。
我下马站在缓坡前,看着最后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这下布置好哨探,注意山上落石。
一堆堆篝火已经生起来,所有人围着火堆,瑟瑟发抖。
所携的干粮,只余下干硬的馕饼。
有好几匹的马蹄受伤了,流着血,踏在积雪上,朵朵红色洇开,像不祥的花朵。
我狠狠心,将马背上的干粮都卸下来,命人将伤马杀了。
烤马肉的香气萦绕散开,每个人都又冷又饿,饥肠辘辘。
我看着这拢共剩下的千余人,三千羽林已经折损过半。而太子下落不明,再往前走,险象环生,而往后退,只怕亦要死不少人,才能退出这山谷。
真正的进退维谷。
头顶的雪还在绵绵地落着。
马肉烤好了,每人分得一块,我自己也拿了一块,刚狠狠咬了一口,忽然听得哨探大声喊:“落石!落石!”
我悚然一惊,落石往往伴着山崩,所有人几乎都一跃而起,我大声呼喊:“贴着山壁!快往高处去!”
所有人都闪避着不断飞落的石块,山高处发出可怕的沉闷响声,我心一沉,这种声音我听过,就在山崩的那个可怕夜晚,越来越多的山石滚落下来,渐渐密集,有人被碎石击中,掉落湍流中;有人满面鲜血,趴在地上绝望哭喊;更多人一边闪避山石,一边护住头,试图往山更高处爬去。
我忽然看到不远处一道宽大的石梁,便如屋檐一样探出半空,但如果真的山崩,只怕这么大的石梁塌下来,所有人仍旧会被压成肉泥,但是乱石如雨中,越来越多人被砸中,不断掉落湍流,我不能再犹豫。
我大声呼喊:“石梁!躲到石梁下!”
我闪身避开了落石,将一个差点被落石砸中的校卫推到了石梁下,所有人也看到那道横亘在半山的巨大石梁,纷纷朝着那里爬去。
我拽起一个伤兵,又拉住一个险些失足的小校,将士们纷纷你拉我拽,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终于都躲进了石梁下。
落石像雨点一般砸下来,我们默不作声贴着山壁,看着外面那些落石。
有好些人适才被砸伤了,也紧紧咬住牙,不曾发出半声呻吟。
这些日子以来人马折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但都私下里传说,揭硕称这里是神山,擅入者会惊动神灵,山崩一定是山神之怒。
没有人知道山神还会怎么样愤怒,外面的落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每个人都面色如土,如果像上次一样,半个山坡崩塌,只怕这石梁也挡不住。
沉闷的响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更有大块的巨石从山上落下。
只怕真的要再一次山崩了。
石梁微微震动一下,发出可怕的响声,不知道是不是石梁上落了太多巨石,明显石梁即将崩塌。
所有人都仰面看着石梁,每个人脸上都是自知必死的绝望。
我并不惧死,只是愧疚,未寻得太子,是为不忠;领众人至此死地,是为不义;殒命于此,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不孝。
不忠不义不孝,何其惭愧。
我护住一名伤兵,将自己的刀竖在他身边,或许这柄御赐金刀根本撑不住半点石梁,但塌下来的瞬间,它总能让人少受点苦。
我说:“别怕。”
那伤兵点点头,眼眶里全是泪水,叫了我一声:“将军。”
濒临绝境,多挨一刻是一刻。
石梁又晃了一晃,发出沉闷而可怕的声音,终究没有塌落。
外面的落石渐渐稀少,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听不见落石的声音。
山崩终于结束了。
所有人战战兢兢爬出石梁,这才发现石梁上顶住了好几块巨大的山石,整道石梁都摇摇欲坠。
风雪早就停了,天空低处悬着一弯新月。
忽然有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叹:“湖!神湖!”
我绕过巨大的落石,也惊呆了。
凭空之间,山谷里那湍急蜿蜒的河流消失不见,露出乱石滩一般的河床,而在不远处,竟然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湖。
湛蓝的湖水在新月的映衬下,仿佛一面光滑可鉴的水晶盘。
所有人都没敢说话,怕再惹得山神发怒。
石梁摇摇欲坠,此地亦不宜久留,我整束人马,带着人再往前,绕湖行去。
山崩之后,路更难走了,这一次又折损了更多马匹,余下的人多少都负了点轻伤,人人垂头丧气。
大家静静地在山谷中穿行,直到走了大半夜,才又寻了一个稍平缓的坡地,在湖边扎营。
所有人都又困又累,我亲自守夜,待天色将明时分,才换了羽林郎值夜。
我几乎往羊毛毡子上一倒就睡着了。
天明之后,大家草草吃了点干粮就拔营。
行了两个多时辰,晌午时分,太阳终于照进山谷,但是毫无暖意。
连我也想不出法子,给大家鼓劲。
山崩失陷了许多干粮,存粮也吃不了几日,若再不退出山谷,只怕就真的是绝境。
我也不明白自己这般执念,到底是对还是错。
忽然前方的探马叫起来:“有人!将军!湖里有人!”
我举目望去,湖边都是些嶙峋的乱石,有巨大一块青石像屏风一般插在水中,那石上隐隐约约好像是伏着什么,但湖水反映着日头,波光粼粼,迎着光看不清楚。
我甩开缰绳下马,不管不顾地冲进湖水中。
水很快没过腰际。
我又蹚着水往前走了几步。
真的是人,是他们!
太子殿下和九公主被水冲在巨大的青石上,水淹没了他俩大半个身子,殿下用腰带紧紧地将他自己和九公主系在一起。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天可怜见!
终于让我寻到了!
我伸出手去,手指竟然在颤抖,所有人都注视着我,我在心中祈求,也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他们两个都还活着!
只是气息微弱。
我一口气这才呼出来,不由得身形晃动,竟然差一点就跌落水中。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伸手去试探两人气息的时候,我竟然先试的是公主。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在想,如若公主死了,太子纵然活着,只怕也熬不下去。
近乎神迹。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他们两个人苏醒过来之后,我真的没想到他和她都会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公主自从成了太子妃,每每不乐,总是闹着要回西凉去。
那时候太子妃还是西凉的九公主,她无忧无虑地给我看这只猫,说道:“看,顾小五给我赢来的!它叫小雪!”
那时候小雪只有拳头大,她抱着它,一人一猫,都像茸茸的一团。
她日常足踝上系着金链子,坠着一串金铃,一走动起来,就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时她一动弹,足上铃铛却掉了一个,骨碌碌滚到我靴边。
我替她拾起来。
她笑嘻嘻接过去,说:“呀,正好!不用叫金匠替我焊回去了。”一边说,一边解了发带,从那金铃中穿过去,就替小雪系在它脖子上。
小雪不惯,用爪子不停去挠金铃,公主捉住了小雪的爪子,不让它去抓挠,问我:“顾小五呢?”
我说:“在楼上吧。”
公主仍旧捉着小雪的爪子,抱着猫,缘梯而上,到晒台上去寻殿下了。
她足上金铃哗哗响着,我听见她在唱歌。
不是她平日唱惯的那首,这首唱的是:“阿瓜在河边打野狼,野狼不来狸奴来,狸奴来了伤心肠……阿瓜伤心肠……”
西凉人称哥哥是阿瓜,亦有情郎的意思,这歌她就只唱了这么两句,我就听见殿下的声音,在晒台上发问:“唱的什么乱七八糟又难听,是小枫吗?”
“是我!”
她笑嘻嘻就在梯子上站住,高高兴兴地举起猫来:“你看,小雪戴铃铛了。”
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晒台。
我看不见她的脸,也知道她必然是欢天喜地。
我再也不曾听她唱过这首歌。
直到,此生终老。
匪我思存这一篇章,一写就是七千多字。
让我们再看到了西域行军,看到了他们如何从忘川生还,又如何忘掉彼此,遗憾生隙。裴照视角里,李承鄞和小枫的故事是这样子。殊不知,这里也有一条暗线,是裴照对这个动心的姑娘的守候。直到此生终老,裴照都还一直念着她。这一念,就是一生。。
【《东宫》最虐番外5:李承鄞为爱跳楼自杀】
李承鄞:“那个顾小五,到底有哪里好?”
小枫:“顾小五有哪里好,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李承鄞:“可惜他已经死了……”
是啊,早在三年前顾小五就已经死了,他死在了李承鄞的手中,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像你一样都忘了,该有多好啊!顾小五,这一次我要忘了你,生生世世都要忘了你。”
这是小枫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就从城楼上跳下去了,“小枫,是我,我是顾小五……”原来,他最终还是想起来了,可是已经晚了!小枫一跃而起,从城楼上跳下,李承鄞向前扑了过去,就如同三年前,他陪着小枫一起跳下忘川一样,还说着:“我陪你一起忘”的话。可是这一次,他终究还是没有抓住小枫……
小说正文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没有人知道小枫死后,是怎样的,也没人知道李承鄞的结局!
某一天,李承鄞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城楼上,就是多年前小枫跳下去的城楼上,然后他纵身一跃,也从城楼上跳了下来,就如同当年跳下忘川一样,只是这一次,没人陪他一起跳了!
李承鄞死了,他自杀了,因为过度思念小枫,终于选择了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人相信,堂堂的一代帝王,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裴照相信,因为只有他才真正的懂李承鄞……
原本这一章的番外,写在叫做《太液芙蓉未央柳》里,只不过因为太虐心,被匪我思存给删除了,留下来的是被删减后的《东宫》!
《东宫》有一个外国名字,叫做《goodbye my princess》,“小枫,这一次,我也要忘了你……”
【《东宫》番外6:满架蔷薇一院香】李承鄞儿子阿穆与十六娘的故事
匪我思存的小说《东宫》有个番外,李承鄞给自己的太子阿穆娶了裴家的女儿十六娘,十六娘活泼淘气,诨名“野蔷薇”,颇有小枫当年的性情。
阿穆打猎回来,送我一束野蔷薇。
这种花十分娇嫩,略碰一碰,花瓣就会纷纷掉落下来。我连忙命人将花插在水晶瓶里,这种花虽生于山野,可是清香袭人,别有一番风致。
向晚时分,窈娘来和我说话,看到这瓶野花,问起来历,得知是阿穆送给我的,忍不住面带微笑:“陛下这是在和您开玩笑呢。”
我佯装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上头有七八个哥哥,父亲四十岁才得了我,自然娇惯得不成样子。
小时候混在男孩子堆里,打架淘气,那是样样都有的。直到十几岁的时候,我在街上揍了调戏民女的晋王。晋王那个人,好色胆大,打听得我是裴誉的女儿,便给我取了个诨名叫“野蔷薇”,意思是又香又白可惜扎手。。
一来二去,这诨名就叫开了,我自己当然是不以为然的,奈何父亲气急败坏,觉得我将来是真嫁不出去了,所以下决心治一治我的脾气,将我关在家里,还请了好几位先生来教导我,逼着我学女红学写字,差点将我闷煞。
最后是先帝救了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就被聘作太子妃,听闻先帝尝笑言:“裴卿不必忧急,日日复日日长吁短叹女公子难嫁,嫁与我家做新妇便是了。”
(或许自己不幸福,就希望儿女幸福吧,恰好那人性格像小枫)
我爹接到旨意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他虽然镇日发愁我难嫁,可是也没想过要把我嫁与帝王家,尤其先帝只有一个儿子,阿穆是太子,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父亲怎么看我,都觉得我当不好太子妃,更别提皇后了。
可是先帝旨意已下,父亲便再纵容我,也没法子抗旨,只好请了更多的师傅来教导我,力图在于归之前,将我勉强教出个样子来。
说实话,我也没想过会嫁给阿穆,原因是我跟他太熟了。
我的二哥裴仲安是东宫伴读,跟太子从小一块儿长大。太子没有别的兄弟,只有一个妹妹朝阳公主。
先帝素来爱重朝阳,所以常常宣我入宫和朝阳玩耍。
小时候我就经常见到太子,而且经常欺负他,不过很快我就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是男孩子嘛,力气比我大。
我们打过无数次的架,有无数次我将一条死蛇半只老鼠这种东西偷偷塞进他的书袋,而他也无数次回敬我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朝阳一直笑着说我和阿穆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但我和朝阳是真正要好,我们都没有姐妹,但朝阳总是对我说,如果她有一个亲姐妹,一定就是像我这样子的。自从先帝下旨聘我作太子妃,朝阳就更高兴了,因为将来我们做姑嫂,一定可以更加亲密无间。。可是我嫁给阿穆的时候,朝阳已经死了。
朝阳的死让先帝萎靡消沉,他断断续续病了数载,我和太子的婚礼,都是在他病中举行。那一次他病得甚久,太医署都有点人心惶惶,我便是在这时候嫁入东宫,朝中有人刻薄,说此时皇家娶新妇,简直像民间冲喜。
我做了六年太子妃,先帝崩逝,阿穆即位改元承平,册立我为皇后。如今是承平四年,算起来,我嫁给阿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十年来,我和阿穆都长大了,而我也渐渐明白,任情任性是小时候的特权,做一个皇后,那可不是能够随意任情任性的。而且我和阿穆这十年来风雨相伴,再加上幼时的情谊,我们和亲人一样自然相处,所以我觉得这个皇后我虽然干得不怎么好,但也没出大错。
以我的性子,没出大错就算是上上大吉了。
窈娘陪着我用晚膳,羹汤还没有上来,中使突然来报:“陛下来了。”
我侧耳听了听虫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窈娘,我困了。”
窈娘看到我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满腹话都憋了回去,只好恨恨地由我去了。
一直到睡下,侍女吹灭了帘外的烛火,我伏在枕席上朦胧欲睡,忽然又想起窈娘的那句话。
入宫十年,仿佛只是弹指间的事。我初入东宫,阿爹是一万个不放心,可是阿穆待我极好,陛下那时候已然病笃,虽对阿穆依旧严厉,待我却是宽容慈爱。
常常对阿穆说:“新妇于归,人事皆疏,汝要尽力照拂。”。阿穆自然将我照顾得极好,朝阳那般孱弱,他做惯了兄长,处处妥帖周到。
我与他自幼相识,有很多事情是不瞒对方的,也瞒不住对方。比如阿穆少年时代唯一爱过的人是元珊,比如我小时候其实最希望嫁给京都最著名的帅哥韩执。
不过整个京都,有多少少女不希望嫁给韩执呢?我做了太子妃后,韩执适时正任太子宾客,有一次阿穆特意召他进来,和他手谈一局,就是为了让我看一看当年赫赫有名的风流少年,留了胡须之后,顿时变成了庸碌大叔。
我看过之后非常失望,对阿穆说,韩执那样的俊美,留胡须后都十分难看,你以后可千万不要留胡须啊。阿穆哈哈大笑,当即答允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当真,但这么多年来倒是一直没有蓄须。
我在那些斑驳而微小的往事中蒙眬睡去,一直到晨钟鸣时才醒来,早晨的梳洗十分繁琐,我正梳头的时候,阿穆命人送了一束还凝结着露水的蔷薇花来。我接过那束花,仍旧插在那只水晶瓶里,昨日的花又凋落了一些,衬得今日送来的花越发鲜妍。
“这么早,陛下从哪里得到的这些花?”
阿穆遣来的人回答我说:“陛下今晨去了承晖殿,从那里折了这些花。”
我不由怔了一怔,承晖殿是个僻静地方,据说先帝还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承晖殿住的是太子妃。
钦和年间禁中走水,那一场大火烧毁了不少宫殿。有的殿宇重修,有的殿宇拆掉改为池苑,但也有几间殿宇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此荒废。我嫁给阿穆的时候,东宫已经重新修葺过,太子妃所居的地方,也离承晖殿很远。。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去看一看承晖殿。窈娘对我这般心血来潮颇为无可奈何,只好提出来要陪着我去。
承晖殿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轻辇缓行,也不过煎两次茶的功夫就到了。这一带的宫殿其实都损毁得并不厉害,只不过墙壁熏黑了一些,深碧色的琉璃瓦仍旧在太阳下泛着明亮的光泽,粼粼的碧瓦间长了许多瓦松,还有鸟雀飞来飞去,在艳阳之下,看着也颇有几分凄凉之意。
因为早晨阿穆来过,所以殿前被人粗略地打扫过,我顺着回廊走进院中,假山石上攀爬着蔷薇的长藤,白色粉色的花开得极是繁盛。只是另一侧的花架坍塌,四处荒草弥漫,显出这里久无人居。
我在回廊上略站了一会儿,晨风拂起我的衣袂,微凉袭人。
窈娘对我说道:“小娘子自幼平顺,事事如意,到如今都没有遇上过为难的事情,所以总是拿好心思去猜度旁人。却不知道这宫中人心艰险,不说别的,先帝的明德皇后,就是被人生生给害死了。”。
我压根就没听说过明德皇后,窈娘告诉我说,那是先帝在东宫时的原配。
我立在回廊之上,被蔷薇花的香气簇拥包围着,听窈娘讲述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深宫故事。
一个异邦女子,嫁入中原的宫廷,完全没有心机,天真烂漫,而另一个良娣深受太子宠爱,为了夺得太子妃之位,于是就下药将太子妃给毒死了。
窈娘长叹了一口气:“后来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就把那个良娣贬为庶人,然后又将她处死,可是太子妃再也活不过来啦。”
我不以为然地说:“可是阿穆又没有宠妃。”
窈娘气得连两弯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娘娘岂可随意唤陛下小字?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说来说去,她还是教我防着元珊。
可是一个人心里若是有另一个人,哪里是能够防得住的。
我敷衍了窈娘几句,又折了一束蔷薇花,这才回转去。
我将这束蔷薇亦插在水晶瓶中,现在瓶中花挨挨挤挤,甚是好看。大把新鲜的花朵遮掩了昨天的花,虽然有零落的花瓣不断掉在帘底,但花香馥郁,愈见其盛。
窈娘苦口婆心劝我,但我还是一意孤行,派人去城外迎接元珊。
因是孀居身份,元珊推辞了一次,我亲自写了一封书信给她,她才进宫来。
我已经有十年未见元珊,她出身高贵,父亲是驸马都尉梁章,而母亲则是永寿长公主,元珊是京都有名的闺秀,亦是我旧时的玩伴。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和元珊是如何相交,毕竟我和她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我坐在殿中,看元珊从遥远的阶下慢慢拾阶而上。她身形看上去仍旧颀长秀丽,脚步轻盈,微风吹动她的衣袖,显得衣袂飘飘若举,仿佛一抹云,越来越近。
我渐渐看清她的面庞,这么多年来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那般细腻,温润,仿佛一块玉。因为孀居的缘故所以衣着十分肃穆,但少女时代的明丽被一种内敛的艳光所代替,越发端庄好看。
我和她的交谈起初还有点生疏,后来渐渐就好了,我问起青州的风物,元珊对答的十分简短,可是也颇有趣味。
我几乎没有离开过京都,所以对陌生的地方十分向往。元珊很自然的说:“皇后殿下若是不嫌弃,还有几件从青州带来的土物,是送给殿下的。”。从前的时候元珊和家里人一样,总是唤我“十六娘”,所以听着她口口声声称我为“殿下”,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一点难过。她微微侧着脸,很端正得坐着,虽然不显得拘紧,但我想,少女时候的那种亲密和随意,恐怕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午膳是摆在涵碧楼中,此楼正对着太液的一倾碧波,这时节湖中刚生了新荷,不过巴掌大小的嫩黄荷叶飘散在琉璃似的湖面上,仿佛是美人颊上的金靥,随风逐浪起伏不定,好似那靥窝若隐若显。
我不由提起从前的事情:“朝阳邀我们进宫来玩儿,我们几个人偷偷溜到太液池中去划船,结果谁都不会,船飘到湖中央,一直在水里头打圈,就是划不动,后来被管事的阿监知道了,派了船只过来,才将我们的船给划回去,哎呀,那时候真担心挨骂呢。”
太阳正烈,楼上放着帘子,湖水的波光透过帘底照进来,越发衬得元珊的脸庞好似莹润的白玉一般,她眼眸映着波光,仿佛炯然的黑色宝石,只是眸波一转,似乎一双明眸重新黯淡下去,语调仍旧很平静:“说起来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不懂得天地之大,原来人世间会有如此多的烦恼。
我说:“要不我们去偷樱桃吧!”
元珊怔了一下,看着兴高采烈的我。我说:“御园里那棵最大的紫樱桃还在呢!”这么一说,元珊也掩着嘴笑起来,当初每到暮春时节,我们总是去偷摘樱桃,虽然每年宫中都会赏赐樱桃,但那些果子哪里有偷来的甜?想起这些,总觉得很高兴,我正待命人拿衣服来换,好去爬树,突然听见帘外窃窃私语,似乎是窈娘在和什么人说话。
我便问:“是谁在外头?”
窈娘见瞒不住,只好隔帘回禀我:“是陛下遣了人来。”
我怔了一下,说道:“让他进来吧。”
阿穆遣来的是个小黄门,手捧金盘,里面累累堆堆,正盛着最新鲜的樱桃。那小黄门语声恭敬:“陛下适才看到樱桃红了,所以摘了一些,命奴送来呈给娘子。”
我看了看那一盘又红又大的樱桃,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小黄门大约见我郁郁不乐,所以很大胆地又趋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还说,今日娘子见了旧友,难免故伎重施,只是娘子不该再爬树啦!”
我哭笑不得,十分尴尬,元珊自然听见了,可是目不斜视,好似没听见的模样。我只好打消了去偷樱桃的念头,命人取了酥酪来,和元珊分食樱桃。
樱桃很甜,只是我心中有事,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阿穆送这盘樱桃来,到底是给我吃呢,还是给元珊吃?
平日吃樱桃我总是很贪嘴,今日吃得不多,可是大约酥酪浇樱桃太凉,又在楼上被湖风吹着,到了晚间的时候,我竟然闹起了脾胃病,折腾得连晚膳都没有用,传了御医来看,喝了两大碗苦药,才伏在席上昏昏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仿佛有人轻轻拢起我的鬓发,我才蒙眬醒过来。夜已深了,帘底点着蜡烛,烛影摇动,我看见阿穆的脸,他只穿了深衣,此时半揽半搂着我,问:“怎么样?要不要吃一盏热水?”
“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阿穆要叫人去看,我又止住他,问他:“你怎么来了?”
“说你着了凉,所以来看看。”
我靠在他身上,枕着他有力的臂膀,觉得很安心。长夜风静,偶尔才听见檐头下的铁马叮当叮当响起一两声。我喃喃问他:“你是不是还喜欢珊娘呢?”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想起这样的话。”
“珊娘最爱吃樱桃了。”
那都是从前的事,元珊行事素来比我稳重,我和朝阳一块儿,无事也要生出事来。元珊素来劝阻我们的时候多,唯一一次跟着我们闯祸,大约就是去偷樱桃。
说是偷,其实不过是去摘。
只不过朝阳有咳喘之症,阖宫上下,总是担忧她的疾病,便是少穿一件衣服,阿监侍女都如临大敌一般。朝阳最不喜欢前呼后拥,所以这一日偏就甩掉了所有侍从,跟我和元珊偷偷溜到樱桃园里摘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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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树都精心修剪过,便于摘取。
我们轻而易举地爬到树上,所有的樱桃红闪闪的,像是无数珊瑚珠子缀在叶底。我坐在树上边摘边吃,然后将更多的樱桃递下树去给珊娘,朝阳胆子大,她比我爬得还要高。
枝叶浓密,我只看得见她鹅黄色的披帛在树枝间一闪一闪,她将裙角掖在腰带里,踮着脚去够那串最大最红的樱桃。。
“小心!”元珊仰着脸。
“上来啊珊娘!”朝阳摘到了那串樱桃,扭过头来,一手攀着树,一手捏着那樱桃晃啊晃,逗着元珊。
我也不停地怂恿珊娘,可是她并不肯上树来,只笑着拎起裙幅:“你们抛下来,我替你们捡!”
我和朝阳交换一个眼色,飞快地揪下樱桃,大把大把朝树下掷去。
元珊被樱桃雨砸了个晕头转向,她一边笑一边躲,最后终于忍不住掖起裙角,攀上树来:“这么好的果子,你们还这样糟蹋,看我不把你们拧下来!”
我和朝阳嘻嘻哈哈,朝着更高的地方躲去,就在这时候朝阳“哎呀”一声惊呼,连声大叫:“坏了坏了!掌扇,我看到掌扇!定是阿爷来了!”
我还好,元珊到底慌张,不知道怎么一脚踏空,“叭”一声翻身就朝树下跌去,我和朝阳同时失声惊呼,元珊压根来不及反应,只抓断一些树枝树叶,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突然有人斜刺里冲出来,千钧一发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腰,轻轻巧巧接住了她。
我在树上躬身,只看到元珊的裙幅被风微微激起,仿佛美丽的花朵绽开轻盈的花瓣,而那人双臂便似拥住如此娇艳的花朵,将她半抱在怀中。
元珊双颊晕红,面上无限娇羞,阳光透过樱桃树的枝叶投下清澈的光影,我看到她微垂的眼帘,浓密的长睫在阳光下投映出淡淡的光晕,像受惊的蝴蝶一般微微阖起。原来元珊的睫毛这么长,我竟然从来不曾留意。。阿穆放下了元珊,我这才看见高高的掌扇,果然是陛下来了。
我十分狼狈地爬下树。
陛下虽然宠爱朝阳,可是素日里对人总是不苟言笑,我和元珊其实都非常害怕他,尤其现在又闯祸了,我和元珊都恭敬地行礼,只有朝阳,她还若无其事地坐在树上,撒娇似的唤了一声:“阿爷。”
“是谁教你爬树的?”陛下的声音平淡而冷漠,元珊大约和我一样听出其中责备的意味,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裙子在微微发抖。陛下喜怒无常,对待群臣严厉苛刻,宫中朝中,没有人不害怕他。
唯有朝阳丝毫没有畏惧,她笑嘻嘻地说:“是哥哥教我爬树的啊!”
“那是小时候,长大了就不该爬树了。”阿穆朝她使眼色,“还不快下来?”
朝阳撒娇:“我也要跳下来,哥哥抱。”
“胡闹。”阿穆说,“我要是接不住你怎么办?”
“阿兄偏心!”朝阳撅嘴,“阿兄现在长大了,晓得喜欢长得好看的娘子了,接得住珊娘,就接不住我。”
元珊羞红了脸,连阿穆脸上都似乎浮起了红云,我看着阿穆和元珊,他们立在樱桃树下,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翩然若蝶,真真是一对璧人。
大抵从那时候起,我心里就明白阿穆是喜欢元珊的。
可惜先帝没有成全他们。
“每个人都会有遗憾,连帝王都并不例外。”
阿穆的声音很平静,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侧脸在烛影中忽明忽暗,我心里觉得他离我很远,可是自己又不能够伸手去拉住他,只觉得夜凉如水,忍不住将锦被又往上拉了拉。
“这是阿爷对我说的。”阿穆并没有看我,而是凝视着那烛台上摇曳的光晕,“在册立太子妃之前,阿爷将我唤去,跟我说了许多话。
“他说,你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你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可是你心里有没有人,是不一样的。你若是心里有人,我劝你便一心一意对她好,别伤了她的心。要知道一个人心碎了,可就补不回来了。而且,若是你心里真有她,她的心碎了,你的心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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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爷说的话,那时候我都不大懂。你也知道,阿爷是没有宠妃的,连妃嫔都少,我也不便问他是不是从前有过什么样的事。可是一个男人是不是伤心,我总是看得出来的。
我便问他,若是自己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偏偏不喜欢自己该怎么办。他却说,那可勉强不得,哪怕你是天子呢,她若是不喜欢你,那你也无可奈何。”。阿穆微垂着头,我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阿穆喜欢珊娘,我是知道的,可是珊娘对阿穆是什么意思,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珊娘不喜欢阿穆,那确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阿穆突然问我:“若是自己喜欢的人偏偏不喜欢自己,你会怎么办?”
我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用尽三十六计八十一种手段,泼皮无赖也好,坑蒙拐骗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也要让他变得喜欢我啊!”
阿穆明显被噎了一噎,他转开了脸,说:“真是孩子话。”
我心里很不服气,阿穆比我年长几岁,又兼从前朝阳和我相好的缘故,素来将我当成孩子看待。十年夫妻,大抵他做我阿兄的时候多,做丈夫的时候少。
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即使孩子也是会有自己的心事的。
我的心事,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他的。
夜风吹得帘栊微微晃动,烛光便似水中的倒影,轻轻漾开。我想起年少的时候,那时候的事总像隔着整个太液池,带着苍茫弥漫地烟水和荷芷风露地清香,有皎皎月华流照,有水晶帘动微风起,是杯底骨碌碌滚来滚去的那枚樱桃,是弦上铮铮的相思意,是阿穆曲起手指,弹一弹我的额角,戏谑地说:“嫁不出去就嫁给我好了,做太子妃,就没人敢对你说三道四。”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大约是大声反驳阿穆:“谁说我嫁不出去?我一定能嫁给像韩执那样的翩翩公子!”
我终究还是嫁给阿穆,没有人再笑话我,只有我自己在心里笑话着自己。
“夜深了,睡吧。”阿穆柔声说着,拍了拍我的背,我躺回枕上,阖上眼睛。
其实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他却偏偏并不喜欢我,我是没脸死缠烂打的,通常人总是嘴硬,说得很强,其实心里住着个胆小鬼。尤其明明知道,有些人不是你死缠烂打,不是你坑蒙拐骗,他就会变得喜欢你。
天明的时候我大约做了噩梦,是阿穆将我摇醒,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我揽在怀中,安抚着我:“阿兄在这里,十六娘,阿兄在这里。”
我还在哽咽:“不是……”
我的阿兄死在了对高丽的征战中,对朝野而言,那是一场大捷,可是对我家来说,那是山崩地裂般的悲伤。
我虽然有很多个哥哥,但和我最亲近的是二哥,我自幼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叫他“阿兄”,可是稍稍长大之后,他就领了差事,要入东宫陪太子读书。幸而我亦可以常常出入宫闱,见到他。
小时候不懂事,我和朝阳一样,是把二哥和阿穆都称作“阿兄”的。
朝阳称二哥为“阿兄”,那是亲善,我称阿穆为阿兄,那是僭越。但从来不曾有人纠正过我,大抵大人们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娃娃,心里总有几分不忍心。
一直到我长大了,懂事了,才不再唤阿穆作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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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高丽的时候,名义上是阿穆遥领大都督,阿兄做长史,阿兄以行军大总管的身份领军,最后战死疆场。
我朝开国的时候,几乎没有亲王不将兵,太宗皇帝更是一路征战,以战功得立太子位。所以我朝历代的太子,都会亲自领军上阵。。但阿穆不一样,先帝只得他一个儿子,先帝其时有意让阿穆摄凉州大都督,任兵马大元帅征高丽,群臣哗然,谏章如潮,总算谏阻了先帝。先帝退而求其次,下旨让阿穆遥领大都督。
阿兄出征的时候,我和阿穆出城送他。我们都没有想过,那一次离别,竟然成为永久的别离。
阿兄上马之前,最后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道:“阿穆待你虽好,但你也别任性胡来。”
每每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凄凉。
他手心的温度,仿佛还软软地烙在我的发顶。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每次梦到阿兄,我心里就会很难过。不如今夜,我明明没有梦见阿兄,可是心里仍旧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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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后我发起烧,阿穆虽然不放心,但他要去视朝,所以宣召了太医来。没想到这一病我就病了很久,太医每天都进宫来,开的方子换过好几遍,药也很苦,只是那么苦的药汁喝下去,却没起什么作用。
每到黄昏的时候我就会发起高烧,天明的时候又会退去,只是晚上烧得昏昏沉沉,白天身上也没有力气。
元珊听闻我病了,时时进宫来看我,有时候她也遇见阿穆。有一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听见元珊的声音隐隐绰绰在前殿响起。
我从帷幕后往外张望。发现阿穆坐在那里,从殿内看出去,只能看见元珊衣衫的一角,她的坐姿仍旧端庄,但她的声音清越,像婉转的黄莺一般。
阿穆面上露着笑容,那模样和平日里都不一样,我形容不上来。那种笑容十分有分寸,带着一种克制的威仪。
我想他从来不对我这样笑。一直以来,他对我的笑容总是那样宽容甚至无奈,有时候还伸手揉一揉我的头发,笑我说傻话,笑我又有傻念头。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阿兄们也这样对我。可是现在我知道大大的不妥,结缡十载,他却从来不像对待元珊那样待我,也从来不曾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到底是不一样的吧。
我心里难过,病就越来越厉害。阿娘和嫂嫂们进宫来看我,我强撑着跟她们说笑,阿娘摒退了众人,悄悄对我说:“珊娘的事情你不必烦恼,哪个郎君不喜欢鲜妍颜色?再说她现在是寡居不祥之人,陛下未必还对她有情意。”
我身上乏力,背心里一阵阵冒着虚汗,一重重的纱衣都被汗湿透了,话也懒怠说。
阿娘还在喋喋不休地劝我,我却觉得她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帘外本来有一株桃树,这时候早就绿叶成荫,叶底下结着绒绒的毛桃子。我口渴得厉害,只想喝一盏冰水,可是宫里虽然窖着冰,但我生着病,阿穆是断不许我饮冰的。。
一想到阿穆,我心里越发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五脏六腑都隐隐灼痛,难受得厉害。阿娘终于察觉了我的不对,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诧异地说:“你这是怎么啦?脸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热了?”
我心里只是不耐烦,珊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一回来,连阿娘都来劝我想开些,人人都觉得阿穆应该喜欢珊娘,哪怕我心里不痛快,也只能忍着。我嫁给阿穆十年,却抵不过珊娘回来短短这几日。
我耐着性子送走阿娘和嫂嫂们,太阳就快落了,每天这个时候我就会重新发起高烧,所以晚上的时候,我的饮食十分清淡。吃过了一盏粟米羹,想到还有好大一碗苦药要喝,便觉得恹恹。这时候窈娘进来了,她脸色十分难看,我不由得问她:“出了什么事?”
窈娘再三推说无事,我想起今天阿娘和嫂嫂们来过,以为家中有什么事瞒着我,于是支开了窈娘,唤了阿婵进来盘问。阿婵胆子小,我一问她,她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哭哭啼啼地说:“娘娘恕罪,奴婢实实不敢说,窈娘说过,谁若是敢告诉娘娘,便将谁活活打死。”
窈娘虽然性子严厉,宫里的阿监宫女都很畏惧她,可是活活打死这种话,也不会随便说出来,我心里一跳,面子上却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说道:“你不告诉我,以为我不会将你活活打死么?”
我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席边理妆的铜镜没有放下镜袱,从镜子里我都可以看见自己的面孔。
病得太久,我脸上都瘦得没了肉,这么一板着脸,还颇有几分吓人。阿婵明显被我吓着了,磕磕巴巴就说了。。
原来今日阿穆带着元珊去了城外的望贤宫,那是一座离城很近的行宫,便于皇室狩猎,从前我也常常和阿穆一起去那里游冶玩乐。现在长安已经宵禁,他们还没有回来,明显是会在行宫过夜了。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却霍地站起来,大声唤阿玉,阿玉没有进来,倒是窈娘已经回来了,匆匆忙忙掀开帘栊,朝我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窈娘素来不这样称呼我,我听出她语气中的提醒意味,她是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可是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大声道:“取骑装来,我要出城。”
窈娘提高了声音:“殿下,已经宵禁了。”
“我是皇后。”我在极度的愤怒中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特权:“取交鱼,传令给陈将军,开嘉德门。”
窈娘还待要说什么,我又大声唤了一声阿玉,阿玉像只小鸟一般撞进帘里,手里果然捧着我的骑装。
窈娘狠狠盯着她,奈何阿玉从小跟我一起胡闹惯了,一点也不怕她,飞快地替我更换着衣裳。窈娘跪下来苦苦劝阻我,一边说一边哭,好像我若是真的出城去望贤宫,就是大逆不道似的。
我咬牙切齿的吩咐左右:“将窈娘看起来,别让她乱嚷嚷。”。
宫婢们早就吓得脸色如土,一听我这么说,立时便将窈娘弄走了。
我从妆匣里取出交鱼,冰凉的鱼符被我握在手心,金质上镂刻的花纹一直嵌在我的掌纹里,我走出中宫,阶下已经备了步辇,我还没有到嘉德门,陈将军已经赶过来,他对我行了跪拜大礼,我将鱼符交给阿玉,阿玉奉与陈将军。他验过鱼符,却迟疑了片刻,对我道:“殿下夤夜出宫,所为何事?”
我灿然一笑,道:“陛下今日宿在望贤宫,我要去看看他,让他觉得意外惊喜。”
陈将军毕竟是和我阿爹一辈的人了,从阿穆年幼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禁军龙虎大将军,也算是看着我和阿穆长大的。所以他只犹豫了一会儿,看到我只带了几个宫婢,便说道:“夜冷路遥,末将遣几个人,护送皇后殿下吧。”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禁军统领素来都只授给谨慎小心的人,陈将军在这个位置上数十年,自然是深受先帝和阿穆的信赖。
不过我是去捉奸,又不是去谋反,怎么会反对。于是我嫣然一笑:“如此甚好。”。陈将军派了郭副将送我,浩浩荡荡点起两队禁军,明火执仗,快马疾驰,一路朝着望贤宫去。众人马快,不到两个时辰便遥遥望见望贤宫巍峨的宫门。因为阿穆在此,禁军驻守,宫门上有人大声喝问,郭将军正待要答话,我仰起脸,问:“说话的人可是韦将军?”
韦将军听出我的声音来,吓了一跳,立刻命人点了火把来俯身朝下看,我身边松炬明亮,他便是在宫门上亦看得清清楚楚,连忙命人开了宫门,然后自己率人迎上来。
我对他说:“莫要惊动了陛下,我自己去他寝殿。”
大队人马都留在了宫门处,深宫重重,我乘了肩舆,穿过一道道宫殿和高高的门楼。
渐渐宫门处的喧哗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四面只有长风吹拂树叶,唰唰的一点轻响。还有草丛中不知是什么虫子,唧唧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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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殿前我才下舆,阿玉扶着我的手,我觉得自己还算沉得住气。
这一处筑在水面的高台叫清风阁,四面长窗,阿穆怕热,来望贤宫的时候常常居于此处。我想起去年秋天的时候,和他一起住在这里,那时候月色如霜,照得四面芦花茫茫如雪。
一两只晚生的流萤飞入阁中,阿穆便替我捉了,放在大食贡来的琉璃瓶里。那些奇妙的小飞虫在净蓝的琉璃瓶中一闪一闪发着光,叮叮地撞着瓶壁,却怎么也飞不出去,看着怪可怜的。
我便“噗”一声吹熄了烛火,打开瓶盖将它们放在帐子里。。
一点两点轻盈的萤光,便似流星般划过,有的落在帐子上,有的落在阿穆的肩头。
我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看着窗子里映进来的月色,有萤落在我的衣袖上,我也舍不得用手去捉。宫里是没有萤火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是太液池的水不生萤;也有人说,是西内不生腐草,于是无萤;还有人说,是先帝不喜此物,所以大内素不见萤。
。那时候我还抱着好奇心,询问阿穆为什么宫里没有萤火虫,至于今日,我只庆幸方值暮春,水边还没有生萤火,不然情何以堪。
踌躇再三,转头看见阿玉已经带着人将殿前的阿监拦住,我随便指了个人,问:“陛下睡了么?”
那阿监大约没料到我会深夜前来,所以受惊不小,说话也磕磕巴巴:“陛下……陛下……”
我见此人不成,于是又指了另一个内监问:“珊娘呢?她人在哪里?”
那人只是顿首,我突然了悟,一股杀意从我胸内涌出,我几步登上台阶,一脚踹开殿门,门扇“砰”一声撞开,我昂首直入,正殿中燃着灯烛,可是并无一人。我径直朝左走去,帘幕低垂,两名宫人见我气势汹汹闯进来,吓得惊呼一声,又跪下来朝我行礼。我火冒三丈,一把掀开帷幕,大声道:“李穆,你这个大骗子!”
席上诸人尽皆抬起头来,还有两三个人好奇地望着我,我看到了阿穆居中而坐,身边跪坐的皆是皇室近亲,比如阿穆的姑父,驸马都尉高敬,还有永安长公主、泰安长公主、晋王礼、秦王祺、韩王祁,甚至还有我的四哥裴季常。元珊倒是也在,不过她和泰安长公主的女儿远宁县主坐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正在说话。
我的脸“腾”一下似乎燃着了,阿穆站起来,似乎很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其余的人纷纷朝我行礼,我没料到寝殿中会有这么多的人,一时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太丢人了简直,兴师动众来捉奸,谁知道会是这样啊!
我眼看着阿穆朝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额头上冷汗直冒,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交待才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我心里一急,“咕咚”一声往地上一倒,晕了。
醒来的时候长风寂寂,吹起殿中帘幕,那些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殿中十分安静。
远处燃着灯烛,近处却并没有点灯。月色从长窗中漏进来,烙在席上,仿佛一点浅淡的银光。
阿穆就跪坐在我身边,一只手还握着我的手。我心中气苦,又想起自己刚刚做的丢脸的事情,只想闭起眼睛,继续装睡。
阿穆却低声温语,唤了我一声:“十六娘。”。
我十分难为情,不愿意看他,他却将我拉进他怀里,我挣了一挣挣不开,便由他去了。他将下巴搁在我发顶,暖暖的呼吸拂在我的额间,我心里嗔怪,却听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十六娘。”
“做什么啊?”我心一横,睁开眼睛,大声质问他,这一招是我小时候闯了祸常用的,阿爹看我理直气壮的样子,多半会狐疑自己搞错了,再不然是旁人冤枉了他的宝贝女儿,他满腔怒火都转成自疑,我便又逃过一劫。
阿穆的模样却是啼笑皆非:“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心虚所以又顶了一句嘴:“那你到底要说什么,快说!”
阿穆干脆换了别的话来问我:“你今天出城来,陈将军没有问起么?”
我脸上一热,本朝太祖于马背上得天下,那时候太祖皇后陪他征战多年,有鼎立乾坤之功,所以本朝皇后权重,且多出于武将之门。
庚寅年宫门之变,千钧一发的时候,是皇后沈氏率兵力战,夺回玄武门,从而救得世宗皇帝性命。所以从那之后,如果皇帝不在宫中,那么皇后是有权执鱼符开宫门的。只是这个规矩立下来,也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天下承平,皇后虽然名义上仍旧领着禁军的坤安、钦安、圣安三部,但亦只是遥领,从来不干涉禁军细务。今日我深夜出宫,无论如何,算是惊世骇俗的大事。。我讪讪地道:“我跟陈将军说,想来看一看你。”
“真傻。”阿穆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点了一点,“病得那么厉害,还骑马跑这么远,遣人来说一声,我就回去看你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捉奸的,只好垂头不语。
阿穆心情却甚好似的,跟我说起话来:“珊娘有心事,你知道么?”
我一听见“珊娘”两个字,就觉得自己又要发烧了,连太阳穴都隐隐痛起来,我哼哧了几声,打算混过去。阿穆偏将我下巴抬起来,凝视着我的眼睛,问:“你觉得,珊娘会有什么心事?”
我悻悻地道:“她那么玲珑剔透一个人,我哪儿猜得到她的心事。”
阿穆笑了一声,说:“女人心事是挺难猜的。”
我垂头不语,阿穆对人好,是和风细雨似的好,处处都替人想得周到。
他和先帝性子不同,先帝严厉冷漠,朝中大臣多有畏惧之心。可是阿穆不一样,他待人温和,朝中臣子们都称赞他是仁君,只是他处事条理有度,臣子们也并不敢因为他的仁慈而欺瞒他。
。连我都觉得,有时候要瞒过他挺难的,比如现在。
我扯了一些别的话,支支吾吾的,阿穆突然一低头,吻在我的嘴唇上。我有点傻,被他亲了半晌,就觉得昏头昏脑,缺气缺得厉害,就快喘不过来气了,阿穆突然放开我,低声道:“吸气啊!”
我这才喘了一口气,刚刚差点没憋死,阿穆拍着我的背,悠然说道:“珊娘想要再嫁,你说,你要不要替她做这个媒?”
我悻悻地道:“她那么玲珑剔透一个人,我哪儿猜得到她的心事。”
阿穆笑了一声,说:“女人心事是挺难猜的。”
我垂头不语,阿穆对人好,是和风细雨似的好,处处都替人想得周到。
他和先帝性子不同,先帝严厉冷漠,朝中大臣多有畏惧之心。可是阿穆不一样,他待人温和,朝中臣子们都称赞他是仁君,只是他处事条理有度,臣子们也并不敢因为他的仁慈而欺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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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都觉得,有时候要瞒过他挺难的,比如现在。
我扯了一些别的话,支支吾吾的,阿穆突然一低头,吻在我的嘴唇上。我有点傻,被他亲了半晌,就觉得昏头昏脑,缺气缺得厉害,就快喘不过来气了,阿穆突然放开我,低声道:“吸气啊!”
我这才喘了一口气,刚刚差点没憋死,阿穆拍着我的背,悠然说道:“珊娘想要再嫁,你说,你要不要替她做这个媒?”
我觉得自己大约还没喘过气来,仿佛等了片刻才能听懂他说的话,不由得心里一酸,推开他站起来,大声道:“虽然你是皇帝,可也别欺人太甚!”我越想越心酸,越想越生气,一脚就朝阿穆踹过去,他都没躲,被我狠狠踹在腿上,他皱了皱眉,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一看到我哭,连忙说道:“你是赵王的阿嫂,又是齐王的阿嫂,哪里算欺负你了。若是从前齐王不懂事得罪过你,那不已经狠狠罚过他,你何必还要记着他的过错呢?”
我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阿穆。他十分好笑:“珊娘想要嫁给齐王,你要是不乐意做这个媒,我便让姑姑去。"
齐王?我十分狼狈地想起适才齐王果然是在这里的。我跟他打架的时候年纪还小,他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叫“野蔷薇”,只是这么多年来他都在益州,我都快忘了早些年的恩怨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阿穆揉了揉腿,喃喃说道:“阿爷说小娘子不好娶,你等她长大便要等十年,好容易长大了,你还不知她在想什么,果然如此。”
我气得耳朵都在发烧,又窘又急,说道:“哪个教你娶!”
阿穆倒嘻嘻笑起来:“是,是,当初阿爷来问我,是我自己要娶,阿爷叹了口气,说一魔自有一魔降,倒也没驳了我的意。”
我倒不防他陡然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一窘,阿穆语气温柔:“十六娘,我等了十年啦,你总得对我有个交待吧?”
我又羞又急:“交待什么?”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阿穆说道,“韩执留了大胡子,一点儿也不好看了,你看我,没有留胡子,可比齐王好看?”
阿穆难得一本正经地问我,我只好望了他一眼,齐王多年不见,适才席间只是匆匆一瞥,我都压根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只是凭衣冠依稀认得出来他是齐王罢了。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胡乱点点头。
阿穆不依不饶:“点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我好还是齐王好?”
我恼羞成怒,问:“这和齐王有什么关系啊?”阿穆诧异地说:“自然有关啊!当初你当街揍了他一顿之后,他不是造媒去向你家阿爹提亲了么?我一听见说,立刻去求父亲大人,他才下旨聘你为太子妃啊!”
我压根不知道这么一段公案,没想到我还是阿穆抢过来的,可是阿穆说害了珊娘是什么意思?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混乱。阿穆还在那里拉着我的袖子:“十六,你今天要是不说,我可不许你睡觉!”
我心里乱得很,眼睛一转,突然想起一计来,于是说道:“那你去捉只萤火虫来,我便告诉你。”
阿穆犯起愁来:“这样的时节,哪里来的萤火虫。”
我愉悦地道:“那等你捉到了,我再说吧。“反正从现在到七月里,还有好几个月的辰光呢,到时候旁的事一混,没准阿穆就忘记了。
阿穆被我这么一噎,似乎也无法可想。
就在这时候,微风拂动,帘外一点微芒闪烁,突然有一星萤光飘进帘底,一闪一灭,正是萤火虫。阿穆大喜过望,伸手拢住那萤火虫,说道:“看!萤火虫,这下你可得说了。”。我急急忙忙往他手心中一看,果然是一只萤火虫,也不知道这么早怎么就会有萤,但它鼓着翅膀,一明一亮闪着光,正在他掌心里打着旋,轻盈飞舞。我鼓起嘴朝着萤火虫用力一吹,借这一吹之势它顿时振翅飞高,穿帘而去。
阿穆大急,站起身来去捉那只萤火虫,我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去,两个人拉扯一番,阿穆突然回身一笑,弹了弹我的耳垂:“傻瓜!”
我捂着耳朵一笑,逃到了回廊上。
长廊临风,湖面生了新荷,蛙声四起,那点流萤渡水而去,皓月当空,映得湖水粼粼,银波激滟。阿穆追出来,揽住我的腰,夜风吹起我们二人的衣袂,阿穆将我搂得很紧,我并不觉得冷,他说道:“等七月里有了萤,你可要再说一遍。”
我觉得莫名其妙,明明自己适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他怎么说还要再说一遍?
阿穆还在低低地笑,远处又有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近,我心中大急,幸好阿穆并没有伸手去捉,湖面水动,摇碎漫天月色。我心中忐忑难安,既盼他再捉一只萤火虫,又盼他永远再捉不到那只萤火虫
或许,因为正文太悲,关于李承鄞儿子与十六娘的故事番外才会这么甜吧,为了突出小枫与李承鄞和顾小五的爱情悲剧
@꧁꫞꯭ RNG|ぴ:自始至终,小枫没得到李成鄞任何宠爱,生前死后。 @寂地三生:我特么不喜欢朝阳,她替代不了小枫。小枫短暂的一生是苦的!!被李承鄞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