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蕊踮起脚尖，试图去够到面前的书架最高层的那本书。可她够了几次，都没能够到。她有些气恼地放下脚跟，打算去找找梯子。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越过了叶蕊的发顶，轻松地将那本书拿在了手里。
那只手此时就停在了叶蕊的面前，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看过去，途径手臂、手肘、肩、颈，然后叶蕊看到了一张微笑着的友善的脸，对方朝着她问，“你要找这本书吗？”叶蕊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对方把书递给她，“拿着吧。你是听了李教授的讲座，才来找这本书的吧？”叶蕊惊讶地看着对方，对方笑笑，“我也参加了那场讲座，很精彩。”
他再次把书往叶蕊的方向递过来，“我得走了。”叶蕊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呆愣着，忘记去接过书本。她急忙接过书，抱在怀里，低声说了句谢谢。男生又笑了笑，便走开了。叶蕊把目光从男生的背影处收回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看谁？”
她的心猛地一跳。不用转身，她也知道身后站着的人是谁，他的声音于她而言是魔咒。只要一听到，她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半点动弹不得。尤其是在他刻意压低嗓音，明确传达给她一个信息，她的行为惹他不高兴了。
叶蕊咬着嘴唇，止住浑身的轻颤，慢慢转过身去，“那位同学帮我拿了下书。我够不着。”她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一种令她恐惧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
许久后，那个人才伸出手，抚摸着叶蕊的发顶，叹息似的地说，“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会重复以前的错误。”
2
“我呸！以前的错误？你有什么错？你又没有预知能力，知道你会和他在一起。再说了，都什么年代了？女生有过恋爱经历就是罪人？谁都无法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他凭什么揪着这一点不放？还有你，你要气死我啊你？这么一个男人，你怎么就舍不得？要我说，越早分手越好。你听我的，姐们，你要是害怕分手了伤心，姐姐保准给你介绍好的，让你无缝衔接！姐姐不愿意你继续被他控制了，你明不明白？！”
薇薇安的语音照例来了十几条，语气照例是恨铁不成钢的。叶蕊点击着每一条，听着对方进行着对何子翼的日常讨伐。听完全部的语音后，叶蕊把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逃离不了这个魔咒，她曾经几百次几千次想对何子翼提出分手，或者干脆远离那个人。但是每一次都会被何子翼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磨灭掉所有勇气，再次恢复到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里。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段病态的关系里，和何子翼开始恋爱时的甜蜜和期盼全部消失，剩下的是她作为一个罪人，对他赎罪的漫长过程。这个过程，也许就是她剩余的一生。
她的罪名在旁人看来荒诞到可笑。她在和他一起之前，曾经有过一段恋情，她和当时的男友短暂地同居过，她也以为两人有足够的能量走进婚姻。可惜，那段恋情没能修成正果，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疗伤，何子翼就是在那段时期陪伴在她身边的。
感动和被伤害过的后怕，交织成为叶蕊对何子翼的依赖。她无从深究，在这份依赖里面，爱的成份有多少。她只知道自己习惯了何子翼的存在，他的存在对她而言，是对她自身存在的一种反证。这也许就是，当何子翼对她宣告她的罪名时，她无法否认，更无从争辩的原因。
她活在了何子翼的眼神和话语里。他肯定了她，她就是存在的。他否认了她，她就会陷入惶恐和对自身的厌恶中。薇薇安骂何子翼渣，骂她犯贱，之后又会和她一起哭。薇薇安一直希望她能够离开何子翼，说再也不能忍受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被一个魔鬼支配了余生。
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啊。叶蕊想着，唇边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她黯淡的生活里，幸好照进来一束名叫薇薇安的光，有了光，她才可以继续忍受下去。可惜她和薇薇安只在网络上来往，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面。薇薇安住在国外，很少回国，叶蕊也没有理由要求对方专程回国和她见面。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使只能在网络上交流，也会给对方带来力量。
3
“我回来了。”房间的门开了，何子翼走了进去。面对迎接他的一室黑暗和无声，他皱了皱眉头，目力所及的范围里他并没有看到叶蕊的影子。他走到了客房，果然，叶蕊蜷在阴影里，只有手机的屏幕维持着一点亮光。对于他的到来，她并没有反应，继续保持着沉默的姿势。
何子翼慢慢地走到叶蕊身边，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用一种温和中带着怜悯的声音问，“你有好好反省吗？”他想知道，她对自己的错误，到底有没有深刻的认知？
随着何子翼的问话，叶蕊的思维突然分裂成为两部分。一部分的她想谦卑地表达对他的臣服，另一部的她，却因着薇薇安给予的勇气，想反驳他随意的指责。她并非一座孤岛，不和任何人交流来往，图书馆的事件，仅仅是校友之间的举手之劳。他不能把一件普通的小事，定性为她重蹈覆辙的苗头。
处于对立面的两部分思维把叶蕊当作了中心，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拔河比赛。叶蕊被左右拉锯得格外难受，每次已经冲到喉舌的话语，都被另一面加大力气压制下去。就在叶蕊快崩溃的时候，何子翼的声音加入了这场拉锯战，瞬间倾斜了天枰的砝码，“叶蕊，我是真的爱你。我不希望再失去你了。所以你得做一个好女孩，才能让我继续爱你，你明白吗？”
战争结束了。早已臣服的那部分叶蕊彻底占据上风，另一部分的叶蕊眼睁睁地看着她代表整体发言，“对不起，我错了。”
何子翼冰冷的掌心落在叶蕊的脸上，温和地抚摸着，施舍了一些罕见的温柔，“这样才乖。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得向我证明，你对我的承诺。”
另一部分的叶蕊绝望地看着臣服的那部分叶蕊，看着她身上更加沉重的桎梏。
薇薇安，我越陷越深了，我该怎么办？
4
即使知道会被骂，叶蕊还是把这些事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薇薇安。她安静地等着薇薇安轰炸的语音。消息发出去很久，薇薇安还是没有回复。叶蕊自嘲地想，薇薇安可能已经彻底对自己不耐烦了，谁会对一个不自爱的人有多大耐心？但是自己还是很想得到薇薇安的回答，哪怕是痛骂和呵斥。因为在那些痛骂和呵斥中，隐藏着她对自己真心的关怀。
叶蕊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等来薇薇安的回复，反而等来了何子翼的通知。他在电话里对她说，要她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在北外街的奶茶店门前等他，他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叶蕊没法把何子翼的通知当作是一次约会，他的语气不像是和女友对话，而是一位审判者对着一名罪犯说话。联想起何子翼那天说的，他需要她做一些事，向他证明她在改正自己，叶蕊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在她被何子翼带领着走进一间纹身工作室时，叶蕊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纹身师给了这对情侣一本小册子，让他们自己挑选需要纹上什么图案。纹身师是位女性，她接待了不少要纹上相同图案的情人，她适时地介绍了一些很受情侣们欢迎的图案。叶蕊随着纹身师的指示，在小册子上看到那些图案，其中有几个她还蛮喜欢的。只是，她并不是很想纹身，第一会很疼，第二，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
但是。叶蕊看了看何子翼，他侧着脸，正专注地挑选着图案。罢了。她对自己说，就让他高兴高兴吧。只要他不生自己的气，怎么样都行，不就是一个纹身吗？
叶蕊还在和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时候，何子翼靠近了她，小声说，“叶蕊，你愿意为我纹身吗？”
叶蕊犹豫了一会，到底点了头。反正她已经妥协了那么多次，再妥协一次又如何？只要他能开心。
5
何子翼没有敲定要给叶蕊纹上的图案，他走到一边，和纹身师商量起来。叶蕊迷茫地看着两人，看着纹身师脸上怪异的表情，突然，那个女孩子愤怒地推开了何子翼，向他竖起了中指，“你特么的有病吧？你是人吗你？这么对你自己的女朋友？！”
不等叶蕊发问，满脸通红的何子翼冲了过来，拉起叶蕊就要走。纹身师在他们身后大声说，“老娘最瞧不起你这种男人！滚，别再让我见到你！还有，那女的，跟这种人渣，你还不分手，留着过年吗？”
平时在叶蕊面前强势无比的何子翼，在女纹身师的呵斥中落荒而逃，甚至都不敢回一句嘴。叶蕊很好奇何子翼到底和女纹身师说了什么话，让对方勃然大怒。而且，那个女人还对自己说了话，听起来，何子翼向对方提出的要求，涉及到了自己，还激怒了对方。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要求才能激怒对方呢？叶蕊拼命压制住自己的联想，她直觉那是非常过分的要求。
只是，越控制自己不去想，反而会想得越多。叶蕊辗转了一夜，在第二天下课后，找去了那家纹身店。店里很安静，暂时没有客人，只有那个女生。和其他哥特式的纹身师不一样，她的长发柔顺地被扎成了一束马尾，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下身是蓝色的牛仔裤，看起来就是个清爽的大学生。
女生显然对她的印象也很深，看见她怯生生地走进来，就先笑了，“你还真的来了啊。”
对于昨天自己没能追上那对情侣，纹身师有些耿耿于怀。她看着那个无耻的男人带着无辜的女友逃走的样子，只能狠狠地呸了一声，气得之后提前关门。
那个人模狗样的玩意走到自己跟前，自己还以为他是要定制特殊意义的图案。意义是真特殊了，可是，恶心到了极致。他问自己，能不能给他女友纹上七个字。自己听完是哪七个字后，马上就爆炸了。
她甚至能绘声绘色地描述出当时男人脸上的表情，嫌恶，得意，张狂。顺着他的眼光，她看向了那个一脸茫然的女友，那张脸上尽是信任和依赖，还有若隐若现的恐惧。女友显然不会知道，她的男友将要对她做出的事，有多么地令人作呕。
那个男人在那段恋情中处于绝对的上风，他支配了女友的思维和行为，他不断地打击着她的自信和尊严，直到它们化为齑粉。然后他会重新把这堆粉末，塑造成他独有的作品，一具完全属于他的作品。她不再有自己思想，只能存活在他的话语中。在她的世界里，他已经进化为神。
6
叶蕊走出纹身室，明明头顶就是热辣的太阳，她却从骨子里感觉到一阵阵的阴寒，几乎把她的大脑和四肢一并冻住。即使她再去想象，也绝对想不到，原来在何子翼的心里，她是那样的一副模样。她想起纹身师怜悯的眼神，任由指甲深深扣进掌心。她在这段感情中的丑态，终究被别人知道了。
薇薇安，我该怎么办？
一整天，叶蕊没有理会何子翼发来的信息和电话。手机被调成了静音，只是屏幕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地亮起。何子翼还拜托她的室友转达他的话，叶蕊仍旧没有理会。室友们都以为他们两人在闹别扭，毕竟她们在恋情中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因此，她们也理所当然地偏向了叶蕊，嘻嘻哈哈地让叶蕊必须多给何子翼一些教训，免得男友蹬鼻子上脸。
叶蕊苦笑着接受了她们的好意，她打定主意，最近不会再和何子翼见面了。还有薇薇安，她真的不打算再和自己联系了吗？等室友们都离开后，叶蕊独自躺在床上，失神地看着蚊帐顶部。她感觉自己沁入了阴冷的海水深处，周身潮湿，连呼吸都被堵住一般。她真的希望能有人伸手拉自己一把，再给自己一些力量，挣脱掉何子翼强行施加给她的枷锁。
在满室昏暗中，叶蕊沉沉睡去。一旁的手机屏幕再一次、持续地固执地亮起。
7
何子翼满脸都是阴沉。他守在叶蕊寝室外面了很久，直到熄灯时分才不得不离开。叶蕊没有回复信息，也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外出。一直被牢牢控制的宠物突然开始叛逆起来，对于主人而言，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从满心的爱慕，变成了如今的憎恶，然而又不舍得放手？在大一的迎新晚会上看见叶蕊的独舞后，自己就陷入了对那朵纯洁百合的热恋之中，也曾递出过热切的情书。然而自己的幻想被她牵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的情景打碎，她恋爱了，深深地沦陷着，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男人的身影，再看不到旁人。
他嫉妒到发疯，他多么渴望拥有她的爱情和忠贞，可任凭他守在一旁，她的爱情和忠贞都给了另外一个人。她甚至从未意识到他的存在。何子翼感觉自己十几年堆叠的骄傲，在被爱慕的女生的忽视中，灰飞烟灭。他对她，既有残存的爱，也有新生的恨。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得到她了，他不会将她捧在掌心，因为她不再配。但是他也不会推开她，毕竟在她身上，他投注了那么多的感情，不仅有爱，还有恨、憎恶以及羞恼。众多的感觉复杂地纠葛在一起，何子翼就在他给自己编织的陷阱中，一步步沦落着。
或许是他的执念太深，他本以为不会有机会的机会，居然真的到来了。叶蕊和那个男人分手了，而且是被抛弃了。在人群中，叶蕊的眼神不安和脆弱，她骤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那个她曾以为可以一直走到底的方向。
她没有注意到，何子翼在人群外打量她的眼神，是猎人乍然见到心仪猎物的贪婪和狂喜。他低垂着头，以此掩饰自己扭曲的笑容，他告诉自己，机会，真的来了。
而形势的发展也确实如他的计划一样进行。他默默地守在叶蕊身边，陪伴她，一步步地获取了她的信任，同时，也把两人的身份在潜移默化间定位。他是她的主人，是她的神，她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他的命令。他把她曾经的爱情包裹成一桩罪行，谴责她的放肆和妄为，他告诉她，她是不自爱的女孩，她犯了错。而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只要她愿意向他臣服，首先，她得承认她是个罪人，她要向他赎罪。
8
大部分时候，何子翼的手段都是有效的。可是少数时候，他的灌输会受到另外一部分的叶蕊的抵抗，那部分他无法征服和消灭的叶蕊，时不时会给他制造一些小麻烦。尤其是在昨天，当他被纹身师痛骂后，他没有错过叶蕊眼里的惊愕。他知道，她一定会去问个明白。当她知道他要求她做了什么时，那部分不听话的叶蕊，或许又会趁机惹出一些麻烦来。
何子翼不想坐以待毙，他要在麻烦出现之前，把它们扼杀在萌芽状态。令他头痛的是，这次叶蕊似乎格外坚决，摒除了他发送的所有信息，也不愿意下楼和他见面。她用避而不见来对抗自己的召唤。
如果放任她这么下去，她极有可能脱离自己的掌控。那部分叶蕊，会趁机攻占整个的她也说不定。夜色深浓，何子翼眼里的光忽明忽暗，他绝对不允许禁锢了许久的猎物脱离自己的掌控。好在，他为了应对这些突发情况，做了充分的准备。
自己心爱的猎物，圈养了那么久，怎么舍得在中途放手？何子翼模糊地想着，打开了手机上的图库，一帧一帧地挑选着。他要送给叶蕊，一份惊喜的礼物。
叶蕊颤抖着，看着微信中的图片。一帧一帧的，都是她自己。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的照片会让自己有种快疯掉的感觉。照片中的自己，表情是哀求的、害怕的，但始终不敢拒绝对方的命令，只能让对方拍下自己的姿态。他说了什么呢？他说这只会是他的私人珍藏，他说她很美，他要保存着她最美的模样。
她的嗓子被堵住一般，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只能提心吊胆地选择相信他，他说过他不会伤害她的，不是吗？
可是，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忧虑是正确的。他确实会利用这些照片来胁迫她，在他感觉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后。跟随着这些唯美的、却有着巨大破坏力的照片后，是他的一句话，“出来见我。”她可以透过这句话，看见他冰冷阴沉的脸，带着让她恐惧不已的意图，似乎下一秒就会把她给撕碎。
或许是对她的沉默不再耐烦，他又发过来一段话，“十分钟后，我见不到你，这些照片会出现在你父母的手机上。”
疯子！叶蕊不可置信地瞪着手机，她再想不到，他竟然会把他们之间的战争扩散到她的家人那里去。他明明说过，他不会伤害她的！
9
十分钟后，何子翼看着一身蓝色连衣裙的叶蕊，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就知道，他们中的胜利者，永远都是她。不过，当看见路过的男生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后，何子翼的好心情犹如扑上了一层灰，他不禁想起她曾经和别的男人十指相扣、走过他面前的情形，即使过去很久，仍然让他恨到发指。
他粗声粗气地对她说，“过来！”然后在她怯弱地走过来时，他靠近她的耳边，轻声细语，“你又犯错了，知道吗？你答应过我，要做个自爱的好女孩。”
这次的叶蕊没有轻易地妥协和道歉，她倔强地看着他，同样的轻声说，“你也答应过我，永远不会伤害我。那些照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你不听话。不听话的女孩，要受到惩罚。”何子翼不满地说，“如果你肯听话，我永远都不会让别人看见那些照片。”
听话？我要怎么听话？我听话的结果是什么？是让这个人继续支配我的人生？可是我不听话，那些照片会像核弹一样，把我的人生炸到粉碎吧？我一个人受伤也无所谓，可是也会把我的家人牵连起来吗？我要怎么面对他们？一个不自爱、不纯洁的女儿，他们该怎么办？
叶蕊眼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下去，对何子翼的服从又占据了上风。她好不容易积蓄起的勇气瞬时散去。原来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维持原状。唯独那样，一切才不会改变，不会崩塌。
何子翼密切地注视着她神色的变化，直到确认那个变化是对他有利的，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牵着叶蕊的手，“走吧。”她乖顺犹如木偶，机械地跟随他的步伐，已经不再去想，他会将她带到哪里。
而在她心底最深处，那部分被死死压制的叶蕊还是在试图挣脱，在呐喊着，“薇薇安，救救我。”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和一个不会出现的拯救者.
10
叶蕊最近的状态有点糟糕。她开始丢三落四，时常忘记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过些什么话。室友们担忧地询问她怎么回事，叶蕊也不知道，她的大脑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和外界的联系隔绝起来，导致她的反应总是比别人迟钝很多。
她每天都在掉头发，严重失眠，止不住的焦虑。她和同学们相处时，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之后会默默流泪。和何子翼相处时，她则会完全沉默，若无必要，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室友们试图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却被何子翼制止。他当然知道她的状态是怎么回事，所以就更不能让她去看心理医生，那会牵连到他。他可以对她施加精神上的虐待，却不能容忍自己的行为被曝光。
面对拒绝和他交流的叶蕊，何子翼只能利用那些照片，逼迫叶蕊保守秘密。他甚至把叶蕊接出了寝室，安置在他租住的公寓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允许别人接近叶蕊。
好在叶蕊似乎也没有倾诉的欲望，她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过喧闹的人群。
只有在某些时刻，她才会有些不一样的反应。比如，今天的时候，叶蕊点开微信，薇薇安的信息已经躺在那里，“为了你，我会杀掉他。那样，你就解脱了。”
她是在半个月前重新和叶蕊联系上的。叶蕊当时的状态很差，半梦半醒的，将所有事情都对薇薇安说了。对方静默了很久，打出一段话，“你想杀了他吗？”
杀了他？叶蕊下意识地摇头，即使再恨何子翼，她也没有想过杀掉他。她只是想摆脱他，摆脱他给她带来的一切噩梦。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何子翼是她的附骨之疽，除非两人中有一人死亡，否则，会不死不休。
究竟是她死，还是何子翼死？叶蕊问了薇薇安这个问题，对方说，为什么你要死？该死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这么帮我？”
“我说过，你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能自由。”
“谢谢你。”叶蕊回复了这条信息。薇薇安没有回复，但是叶蕊知道，她已经在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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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翼死了，被一把利刃捅穿了他的心脏。从力度来判断，杀害他的人，对他怀有巨大的仇恨，务求一刀致命。
叶蕊手持着利刃，双眼空洞地看着顺着刀刃下坠的血滴。等她的眼神渐渐回复后，她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怎么可能？明明杀死何子翼的，是薇薇安，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是她在虚拟中最好的朋友。
“在男方长久的精神施虐下，她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以此逃避自己承受的巨大压力。”审讯室外，心理医生看着室内的女孩，在观察她的表情和言语后，作出了结论。
而在叶蕊手机上发现的信息，也证实了心理医生的结论。叶蕊的手机里，有两个微信号，薇薇安，就是微信分身的使用者。那个在叶蕊的主人格外形成的第二人格，是个外向开朗、无比自信的女生，拥有叶蕊向往的一切个性，其中最明显的一条，是勇敢。
它一直安慰和保护着叶蕊，试图把她从泥淖中拉上来。无奈叶蕊的主人格被何子翼几乎完全控制，第二人格无法挽回越陷越深的主人格，反而差点被主人格一并拖入了深渊。
这也是薇薇安许久没有出现的原因。何子翼对叶蕊施加的精神控制，牢牢压制住了叶蕊的第二人格，若不是叶蕊的主人格陷入重度抑郁，第二人格是无法再次出现了。
而再次出现的第二人格，俨然已经不是当初开朗外向的阳光形象，它也随着主人格一起，沾染上了黑暗。只不过，主人格被控制得太过，已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第二人格却选择用一种决绝的方式结束这场噩梦。它决定为了她，杀了那个破碎她的生活的男人。
主人格一贯只懂得懦弱和逃避。面对“好友”的牺牲，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反抗，更不是劝阻，而是接受。她只想着，那个男人的消失，将会彻底解放她的人生。那些令她悔恨不已的过往，会随着何子翼的死亡，一并消散。
她接受了它的牺牲，并且满心期盼着之后的美好生活。只是，梦醒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和它，原本就是一个人。
叶蕊坐在拘留室里，薇薇安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能够时刻陪伴在她身边，安慰她，鼓励她。
何子翼也永远地消失了。随着他的消失回归的，是叶蕊的勇气和力量。在最初的眩晕后，她冷静地接受了事实。
薇薇安。她说，谢谢你。
有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女孩，在一片光影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