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睁开眼看见明亮的阳光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我在床上僵硬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抬起一只胳膊,企图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存在。
我醒了。我咧着嘴,发出愉快的笑声,在我昏迷了不知道多久之后。
是的,我昏迷了很长的时间,但是到底有多长,我已经无从而知了。而导致这场昏迷的是一场意外的车祸,当时我正走在接蒙蒙放学的路上。
蒙蒙……想到这,我猛地坐了起来,太久没有活动过的肌肉发出无声的抗议,但是我不能停下,我太想我的女儿了。
我扶着周围一切可以支撑我身体行动的东西,缓缓地朝门口走去。
推开门,门外依旧是医院里浓浓的药味,但我感觉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其它的什么味道,我扶着墙壁,缓慢的走着。
医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射进来,我甚至可以看到空气里堆积的厚厚的灰尘。
我继续向前走,腿时不时的会突然酸软,我一边敲打着大腿,一边扶住旁边的座椅。手掌下怪异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反应细胞,我慢慢的抬起手,掌心朝上。是灰尘,厚厚的一层灰尘,还有……还有一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一定要让我形容的话,我会选择鼻涕这种粘稠的液体。
我恶心的将手上的东西蹭到墙上,随后慢慢的移动到了电梯门口,按住了向下的箭头。门口的电子屏显示着电梯正从十层往下来,我有些无力的靠在门口,不断的在想,我昏迷了这么久,蒙蒙她怎么样了?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好好上学?有没有想爸爸?我不断的问着自己问题,又一遍一遍的想象着蒙蒙的回答,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不行,我要尽快见到蒙蒙。
我用力的又按了一遍向下的箭头,电梯还在下降,终于,它停在了四层的位置,门打开了。
我撑着墙,刚迈出一只脚,就被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传出的一股腐烂的味道给逼了出来。我捂着鼻子,拼命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墙面为止,这种味道真的很容易让人反胃。
但紧接着,我觉得连反胃都是多余的,我更应该直接吐出来,尽管我的确这样做了。我一边干呕,眼睛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电梯里。
那里面都是死人,更准确的来说都是残缺不全的死人。电梯里全部是干涸了不知道多久的血液,它们已经近乎于黑色,呈喷洒状的覆盖着金属墙面。里面的尸体已经腐烂的看不出他的主人原本的模样,甚至无法分辨出它来自你的哪个部位,它们绞缠在一起,烂得你侬我侬,不分彼此。
我不住的呕吐着,想要快点离开,我需要报警,是的,这必须要报警。但是,我无法控制我的双眼去打量着那些死尸,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不,你先不能报警。这些尸体在电梯里这么久,已经腐烂到这种程度,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可是它们现在却依然在这里。这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我的双手颤抖着扶着身后的墙面,使劲地摇着头,不行,不行!我得报警!我看着那堆尸体,转身,用尽最大的力气快速的穿过走廊,朝大厅走去,在护士站那里应该有电话。
我抖着双腿来到大厅,却再次变得慌张起来。整个大厅已经面目全非了,七横八落得椅子,纸张散落一地,到处是积灰和暗黑色的血迹,蜘蛛网,还有纵火后的痕迹。
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抢劫?还是动乱?我慢慢的穿过大厅,尽量避开那些血迹,护士站也是一塌糊涂,我甚至在某处发现了一只断手。没错,断手,像是用的刀之类的砍断的。我在护士站里巡视了一圈,终于在桌子下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部座机,我把它拽出来,发现它居然还没坏。我赶忙拨打了110。
嘟声,一直都是嘟声,电话打不通。我有些愤怒的狠狠的摔掉了电话,然后直起身子,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转了个身,然后就无法再动了,我想我应该看到了我这一辈子最糟糕的事情了。或许,我应该说,没有比这再糟糕的事情了。我压抑着内心的动荡,不安,焦躁,迷茫,缓缓地朝窗口走去,直到走到窗边并且探出了半个身子才停下来。
你问我窗外是什么?我会告诉你,窗外,是地狱。
我无比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到处是残破的汽车,遍地的垃圾,或者以前不是垃圾,但是现在它们都是。所有的楼房都是破烂不堪,有的被轰掉了半个身子,有的则已经倒塌,墙面乌黑,到处都是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我相信这里一定发生过爆炸,更或者是轰炸,否则这里不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片废墟,无力的咽了咽口水。然后我想到了蒙蒙,我的女儿。
蒙蒙在哪?我慌张的看着窗外,我原本的家的方向,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我停顿了一会,然后猛地转身,朝楼梯口跑去。我要去找蒙蒙。
我飞快地跑着,楼梯一层一层的被我撇在了身后,我甚至无法注意每一层的状况,但是我相信一定都不会太好,因为那股若隐若现的腐烂的味道我在每一层都可以闻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昏迷期间。
我终于冲出了医院的大门,却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无所适从。但我已经顾及不了太多了,我现在只想见到蒙蒙。
我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跑进了那片废墟。亲身走在这些狼藉中间比看着它们更加令人心惊。我按照脑海的记忆穿梭在大街小巷,说来也怪,这一路走来我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连那股腐烂的气味似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穿过那些废墟,终于来到了我家的楼下。那里也是一样,只不过没有倒塌也没有变成一半。
我连忙跑进楼,上了三层,停在了我家的门口。那里已经没有门了,屋子里一片狼藉,我进了屋,看着里面凄惨的样子,我没有找到蒙蒙。
我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蒙蒙,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会不会已经……我不敢再往下想,只要一想,心脏就疼的厉害。
正当我想着下一步的计划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发动机声,有人!我蹭得一下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向外望去。
一队人马正在向我这边过来。他们穿的像是电视上常看到的以色列军人的服装,开得是敞篷的迷彩越野车,有几辆甚至没有门。他们全副武装,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式的枪,看上去更像是传说中的雇佣兵。
中国也允许这样的雇佣兵随便在大街上走了?我苦涩的笑了,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还有没有政府了。
不过有人便就有了希望,于是我站在窗边拼命朝他们挥手:“嗨!嗨!这里有人!”
2.
或许是他们听到了我的喊声,他们停了下来,甚至有人下了车。
我连忙跑下了楼,站到了马路中间以便于他们能看到我。“我在这里!”我喊着,边喊边朝他们跑去。
他们的车停在了离我不远处的路口,有人朝我走来,我停止了挥手,也放慢了脚步,刚从昏迷中醒来,或许我的运动有些激烈了。我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正当我打算再加把劲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对面有人居然冲我举起了枪,我猛地收住脚步,双手举过头顶,大喊道:“我不是坏人!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刚刚……”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了一声枪响。我下意识的翻身,就地一滚,滚到了一处废墟后面。
但是这一躲,却好似成了导火索,一阵密密麻麻的枪响彻底打碎了安静的气氛。我趁着几个枪声较稀疏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他们试图解释,但是换来的却是更加密集的枪响。没多久,枪声就渐渐消失了,我悄悄抬起头,发现他们居然真的收手了,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因为他们已经两两一组的向我这里包围了起来。
我甚至看到他们手里还握着手榴弹。妈的!我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有两个人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四处扫视了一圈,最后拿起了一块砖头。那两个人慢慢的朝我逼近,我看了看他们手里的枪,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砖头,不停的做着深呼吸。就在其中一个人终于来到我跟前,而我跟他之间只隔着一面墙的时候,我猛地窜了出来,抬起板砖就要砸在他头上。
砰——一声枪响,他的脑浆和血液喷了我一脸,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些东西顺着我的脸一直滑落进我的衣领里。我举着板砖,像一个傻子一样,目瞪口呆。然后我感到有人扯着我的衣领,飞快地跑出了老远,手榴弹爆炸产生的一股热浪猛地从身后传来,甚至灼伤了我的后背,然后我一脸戳进了土里。
有人扯着我的衣领,把我拉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发现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跟我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事实上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想可能是刚才的爆炸导致了我暂时失聪。然后我看到她从身后拔出一把枪,冲进了那片硝烟里。我伸长了脖子朝她望去,发现了好多突然出现的人,他们正在和那些雇佣兵交火。
我的双耳什么也听不到,一切就仿佛是一出默剧,所有人都是演员,只有我一个观众。直到那些雇佣兵寡不敌众的撤走,那女孩又回来的时候,我才勉强听到一丝声音。
她问我:“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苦涩的笑道:“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女孩为我拿来了一些水让我清洗一下。然后我跟着她,上了一辆大卡车,里面有大概七八个人,都是刚刚和那些雇佣兵战斗的人。看到我上来,其中一个年纪比较轻的男孩咧着嘴,掐着嗓子说到:“嗨!嗨!这里有人!我不是坏人!”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我上了车,坐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
那个男孩又接着笑道:“嗨,我说,你是不是伤过脑子,其实你可以再白痴一点。”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生气:“我只是想要寻求帮助。”
“哦,是,寻求帮助。”旁边的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男人也笑了,他的胡子很浓密,上面沾满了灰尘:“所以你到食人鲨那里去寻求帮助了?”
周围的人又开始笑,我看着他们的笑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我才刚醒,什么都不清楚,还失去了蒙蒙,又被人开枪击杀,现在还被嘲笑。我觉得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我咬着牙,一把抓起了大胡子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周围的人也站起来几个,刚刚的男孩甚至还端起了枪,似乎是我一旦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就会开枪射杀我一样。
我感觉我的眼眶有些发红,连声音都颤抖的厉害:“闭嘴!你这混蛋。我他妈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醒来之后就是这个死样子,我的女儿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他妈的现在一无所有。你要是一定要嘲笑我,可以,但是我会在那之前打掉你的牙!”
周围一片安静,半晌,我狠狠地放开了手,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拉我上车的女孩坐在我对面,此时开口道:“你们都收敛一点,不要没事找事。”随后她又看向我:“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是没有恶意的。”
我低着头,说:“我知道。”
车子开了好一会,终于停了下来。经过了刚才的事,大家明显都安静了。我下了车,跟着那个女孩走进一幢破旧的大楼,转个弯,顺着一个楼梯向下走,我猜她应该是带我到地下室去。
果然,她在一处大铁门前停了下来,用力一推,就推开了大铁门。
进去一瞬间我有些惊讶,这里简直就是一处武器仓库,里面的人有的在清点武器,还有一些似乎在作研究。那些人看到女孩都笑着跟她打招呼,看到我就有些好奇的打量,不过也总是微笑。
女孩带着我穿过大厅,来到一处小屋里,这里似乎是一间医务室,因为我看到了很多伤员。最里面还有一间屋子,我进去后,门就被关上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坐在一张桌子后,似乎在写这什么。
看到我们,他摘掉眼镜,温和的笑道:“怎么?你受伤了吗?澜澜。”
我这才知道她的名字。澜澜没有回答只是扯着我坐到了老人对面。老人看了看我,随即道:“这是新人啊。怎么,年轻人,哪里受伤了?”
我想了想,犹豫道:“我想应该是我的背。”
老人走到我身后,掀开了我的衣服:“嗯,看样子是炸伤,我帮你处理一下。”
我点点头,老人让我趴在一张床上,拿了一些医用消毒液和酒精棉,还有一些药膏和绷带。
“这里的卫生条件有些简陋。”老者笑笑,开始帮我清理后背。
我趴在床上,看着对面的澜澜,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澜澜皱着眉看着我:“你真不知道?”
我轻轻的摇头:“我……昏迷了很久。因为,车祸。醒来时是在医院,但是那里……”
“很糟糕。”老者说着,冲我温和的笑笑:“药品一向很重要。”
我有些不明所以。
澜澜叹了口气,幽幽的说:“真羡慕你,昏迷了这么久,不用经历那些。”
“哪些?”我赶忙问她。
澜澜接着道:“那差不多是在三年前,2016年的时候。”
“2016年,我出车祸那年。”我低声道:“如果那是三年前,那现在就应该是2019年了?”
“是这样。”澜澜点点头:“那年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死了好多人。即使政府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无法控制它,渐渐的这场瘟疫蔓延到了全世界,杀死了全球四分之三的人口。”
“四分之三?”我震惊的看着她。
“四分之三,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口。因为死去的人太多,所以很多工厂不得不停工,这就造成了很多东西的大面积缺乏,尤其是食品和药品,简直是供不应求。于是,饿死的,病死的人的数量又开始上涨。大家再一次陷入恐慌,到处都是争抢和流血。很快,一些有实力的人就开始连手,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极端主意分子,他们组成了一个叫做黑之使的组织,到处烧杀抢掠,食品,药品,女人,全都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宣传等级制度,认为穷人应该为富有的人服务,做他们的奴隶,并且他们要你死,你就要死。
一开始大家都在极力反对,但是,黑之使的人居然开始建立军队,还建立了所谓的管辖区。除了那里,他们的军队可以随便的轰炸。他们不断的对不服从他们城市进行战争,抢夺那里的资源。于是,世界又一次走向了毁灭。很多人因此而死,剩下的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服从,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还有一些,就是不愿服从的人。”
“比如你们。”我流着汗,老者正在为我上药。
澜澜冲我微微的笑了起来:“对,比如我们。我们不愿臣服与黑之使,更不愿意做奴隶,所以我们奋起反抗,到处收集武器和同样不愿意失去自我的人,直到走到今天。”
老者为我上完药,让我坐了起来,开始往我身上缠绷带。
我顺从的让他缠着:“那你们叫什么?”
“什么?”澜澜反问我。
我给她解释道:“既然是反对组织,应该也有名字吧?他们叫黑之使,你们呢?难道叫白之使?”
澜澜笑了,老者帮我缠完了绷带,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随后也笑了:“我们,叫新世纪。”
3.
处理完伤口,澜澜就带着我离开了医务室。她说要我尽快的熟悉这里,因为最近几天,新世纪要做一件大事,至于什么事她说这是机密,我没有资格知道。
我跟着她,澜澜告诉我刚刚的老者叫魏严,原本是北京某医院的专家,在国际上也很有名气,现在是新世纪的医生。刚才在车里的,年轻的小伙子叫郑洁,本来是个师范大学的大学生,现在是狙击手。有胡子的那个叫孔戚,是个出租车司机,现在,他最爱的是用机关枪扫射。
我跟澜澜依次熟悉了武器库还有战略部署的房间,食堂,卫生间,浴室,还有卧室,但我觉得叫它通铺应该更合适。
一切都很简单,做工粗糙,但是能用。我想着浴室里上了锈的铁管还有用塑料瓶做的花洒,忽然觉得人类当真是一种顽强的生物。
忽然,澜澜停了下来,转过身对我道:“说了这么久,我居然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我看得出她很抱歉,于是我冲她笑笑:“没关系。我叫苏禾,丿木禾。”
澜澜点点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正当她想要带着我去其他地方参观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看样子是进来了好多人,他们应该很激动,不停的说着抓到俘虏了什么的。
澜澜也很激动的样子,脚尖一转,就朝那边去了。
我犹豫了一会,也跟了上去。
大厅里,五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同款的迷彩军装,看上去是陆军的军装,扛着枪,身上的装备看上去十分专业,此刻他们正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丢在地上,得意的整理着身上的东西。
澜澜好像很高兴,她走到其中一个男人面前,跟他说着什么,男人面无表情的听着,偶尔也说几个字。
我站的离他们比较远,没办法听清楚他们的对话,只好把注意力分散到那个俘虏的身上。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的和先前想要杀我的那伙人一样。他也是黑之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