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维思逆
1.跳楼的女子
清晨5点，闹钟就将刘杰从睡梦中吵醒，虽然9点钟才上班，并且从他家到公司只需要半个小时，但他必须起床了，因为他是一名强迫症患者。
刘杰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卫生间，他从牙膏筒里挤出一厘米牙膏，如果多一毫米或者少一毫米他都要重新洗掉再挤一次；当他开始刷牙时，他会从左面第一颗牙齿开始刷，一颗牙齿一颗牙齿地一直刷到右面，因此他刷牙通常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早餐是面条。刘杰根据人体所需的卡路里算出早餐应该吃多少根面条，然后一根一根地把它们放进锅里，如果多吃一根面条他都会觉得腰间长出了赘肉，并因此做一百个仰卧起坐。刘杰吃碗面条需要一个小时，但这显然比吃米饭要更省时间，他也因此有着不错的身材。
7点钟，刘杰离开了公寓楼，这时离上班还有很长的时间，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早到，因为他总会在半路上忘记自己是否关好了天然气阀门、水龙头以及电源，所以他每天早上都会再返回家里一次，重新检查所有阀门是否关上。
这天，当他在8点钟第二次走出公寓楼，并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门时，一件突发事件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一个女子从天而降，刚好摔在他的雪佛兰汽车上，车窗全碎，气囊膨出。那个女人以奇怪的姿势陷在车顶，直勾勾地盯着刘杰，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刘杰认得她，她是一名住在十楼的女学生，自己倒垃圾时在电梯里遇到过她几次。
突发事件惊动了周围的居民，很多人穿着睡衣就跑来围观，并对作为车主的刘杰报以同情的眼神。15分钟后，救护车赶到，确定女子已经死亡，30分钟后警察赶到并封锁了现场。
刘杰作为第一目击者必须要配合警察进行调查，他打电话给公司推迟了上午本应由自己主持的会议，并留下来回答警察的问题。
警察对女孩的房间进行了一番调查后，确定当时门是反锁，女孩是自杀。
大约中午12点，尸体被运走，保险公司给刘杰的雪佛兰拍了照，并叫车将其拖走。刘杰浑浑噩噩地乘坐巴士赶往公司。他努力控制情绪闭目养神，可是只要一闭上眼，女孩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就会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刘杰的大脑不能停止地去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死亡真的如此容易，自杀是为了什么呢？那女子的表情看上去丝毫没有痛苦，反倒像是很幸福的样子，死是件幸福的事情吗？没人死过还能回来，答案无从知晓，除非……去死死看……
2.维特效应
下午3点，刘杰走进了公司的会议室。
年轻有为是强迫症带给他的福利之一。作为一名公关公司的策划师，刘杰总是无法自已地将活动方案做到无比精细。按照他的方案，公关活动如一台精密的仪器般运转，不会出任何的问题。他也因此颇受领导赏识，年仅27岁就荣升为策划总监，得享令人羡慕的高薪待遇。
刘杰将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投影仪在银幕上投射出他所制作的ppt方案，整个画面规规整整，图示和文字的距离也仿佛符合黄金分割的比例，策划方案的内容更是遵循严密的逻辑，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并辅以针对性方案，令在座的同事佩服不已。
然而这些精彩的方案却在刘杰的眼里形成了不同的意义，一些本来毫无关联的字在他眼中格外扎眼，他一看到“世界”便想到“去世”，看到“活力”就想到“死”。这种反应让他头晕目眩，喘不上气，他连忙跑到窗边，打开窗户想透透气。可是公司所在的21层高空仿佛对他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似乎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在拽着他，刘杰不自觉地站上了窗台。
同事们看到此景，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他们冲上前想把刘杰拽下来，但刘杰却仿佛着了魔一般地剧烈挣扎着，直到一位同事抡起笔记本电脑将他打昏，才结束了这场诡异的“拔河”。
刘杰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医院，除了头上有些痛之外，身上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觉。医生检查了他的情况，并询问了他早上的遭遇。
“我没事吧？”刘杰小心地问。
“各项检查都正常，问题恐怕还在于你今早目睹的那场自杀事件。”医生说。
刘杰听了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我不会是被女鬼缠身了吧。”
医生摆了摆手：“那倒不是，只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讲，自杀也是有传染性的。”
“什么？自杀也能传染？”
“没错，这个现象被称为‘维特效应’，特别是你患有比较严重的强迫症，这显然会导致你更容易受到自杀行为的影响。”医生继续说。
“那该怎样治疗呢？”他问。
“我建议进行药物和心理的双重疗法。在服药的基础上再加以心理疏导，随着时间的推移，自杀事件的影响逐渐变小，最终就会痊愈。”医生说。
休息了一阵后，刘杰取了医生开的药回了家。他胡乱吃了点儿饭，洗了个澡，并遵医嘱吃下了规定剂量的药。那药的镇静效果显著，吃过不久，刘杰就感觉昏昏欲睡，大脑无法思考。
“这就是最好的效果，虽然不能干别的，但也绝不会自杀。”刘杰用被子裹紧全身缩在墙角，很显然他是畏惧房间另一面落地窗，虽然他的房间位于八楼，但那高度也足以致命了。
3.可疑的死因
在药物的作用下刘杰睡得很沉，直到寒冷的风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惊出一身冷汗：他正站在卧室的窗台上，而窗户大开，一只脚已经伸出窗外。
他努力集中精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双臂上，用力一推，身体向后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疼痛令他清醒了些，他心中一阵绝望：自杀强迫症加上梦游症，这样下去，三天之内必死无疑。
如果那女孩不是自杀呢？刘杰脑中灵光一闪。无数侦探小说都描述了密室杀人的诡计，如果能够证明那女孩不是自杀，这种自杀暗示就会从根本上被消灭掉。
眼下这也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
想到这里，刘杰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从柜子里找出手电、螺丝刀和钳子，又找出保险绳，将其捆在身上，一只手拿着绳子一端的钢制快挂，艰难地冲出家门，向楼上那位自杀女孩的家前进。
黑暗的走廊里只有刘杰的手电发出幽幽的光，自杀女孩的家门上满是警察封锁现场用的黄胶带。他撕开胶带，用嘴含着手电，就着那光线用螺丝刀和钳子撬开了门锁。为了不惊动邻居，他匍匐着在女孩家的地板上爬行，像一条蜥蜴。
女孩家非常整洁，看来警察并没有仔细地调查。刘杰快速地找到暖气管子，将保险绳上的快挂扣在上面，仿佛这样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他开始在女孩的房间内侦查，托强迫症的福，任何古怪可疑的物体和现象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很快，他就发现女孩的洗手间里有两个刷牙杯子，而且马桶盖是竖起的，这些不都说明曾有一个男人和她住在一起吗？粗心的警察连这么明显的线索都发现不了。刘杰心中暗骂。
心理暗示的作用很明显，想到女孩有可能不是自杀，刘杰便感觉不那么紧张了。这时，他注意到女孩家门旁边一团艳丽的颜色，那是个粉色的垃圾袋，里面一定有很多能够帮助侦破的东西。刘杰打开垃圾袋，将里面的垃圾全部倒了出来，苹果核、烂菜心、贴着“盐酸”标签的空玻璃瓶、测孕试纸……
刘杰拿起测孕试纸，那上面显示阴性，就是没有怀孕，不过这也足以说明问题了。一个没有性生活的人是不可能去测孕的，再加上刷牙杯和竖起的马桶圈，都说明这女孩生前和人同居，而她死之后那人却消失了，显然很可疑。
刘杰进而在垃圾中发现了很多细碎的纸片。强迫症患者的眼里是容不下这个的，他将所有的纸片找出来，开始在地板上拼图。
当早晨5点的闹钟响起时，刘杰终于将细碎的纸片拼了起来，那是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纸，上半部分上面写着“我爱你”三个字，纸的顶端还有日期，是女孩自杀的前一天。如果能找到其他的部分就会知道她在死的前一天干了什么，究竟在跟谁恋爱。而那个消失的男人则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4.不完整的日记
天亮后，刘杰又来到了女孩生前就读的大学，找到她的同学。他谎称自己是女孩父母雇佣的私家侦探，同学们也并没有怀疑。
女孩甲：“她呀，就是个怪人，做什么事情都跟别人不一样，突然这么死了也不觉有什么震惊啦。”
女孩乙：“她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没有什么朋友啦，有男孩子追她她也不理，有点自闭吧。”
女孩丙：“不过她最近一个月好像有点不同，感觉好像是恋爱了，也不知道是跟谁，我们也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
女孩丁：“全班就我跟她走得最近啦，她这个人还是蛮可怜的，我问她为什么不谈恋爱，她说要么就两个人永远在一起，要么还不如不谈……你想了解更多的话就去翻她的东西吧，就在那边的纸箱里……”
刘杰听了她们的介绍，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推断：这个性格古怪的女孩爱上了一个男人，她希望永远和他在一起，并因此盼望自己怀孕，而男人并不想这样，于是便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刘杰开始在装女孩遗物的箱子里东翻西找。在杂乱的作业本和课本以及各种废纸杂志中，他终于找出了一本日记本和一把碎纸片。
刘杰翻开日记本，里面写的都是各种日常琐事，不过看到后面基本可以确定这女孩最近是在恋爱，里面甚至还有许多性爱细节的描写，看得刘杰脸有些发烧，只是日记里始终没有写出男人的名字，而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发现那页已经被撕掉了。
他掏出那张拼好的纸放在缺页处，刚好对得上。
她究竟为什么要撕掉这页日记呢？显然，答案就藏在眼前的碎纸片中，于是刘杰又开始拼接从箱子里找到的碎纸片。
他最后拼出了另外一部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一部分和昨晚拼出的部分并不能衔接，它是这页纸的下半部分，右下角还有页码。
丢失的中间部分又是什么呢？
刘杰猜想全文是“我爱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也就是说丢失的部分刚好显示了男人的名字，这样说来，很可能是那男人撕掉了这页纸，并将带有自己名字的部分销毁了。
刘杰继续翻这本日记，突然，有两张彩色的纸掉了出来，他拿起一看，那是电视塔观光餐厅的优惠券，不过只有票根，上面隐约能看见日期就是前天，桌号是4。
刘杰想：就在前天，他们一起去那里吃过饭，说不定服务生还记得那男人的模样。
5.扭曲的爱
对于刘杰来说，登上本市最高的建筑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他还没有完全走出女孩自杀所造成的阴影。不过他认为那里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只要真相大白，自己的自杀强迫症就会不医自愈，所以必须要冒这个险。
刘杰将保险绳捆在身上，外面再穿上外套，将有钢扣的一头藏在袖子里，这样只要他感觉不对劲就可以随时将自己锁在最近的固定物体上。做好这一切准备之后，他就搭车赶往了电视塔，并踏进了观光电梯的门。
与此同时，电视台正在播放关于跳楼女孩的专题节目。同时，为刘杰治病的医生从电视里看到了女孩的照片，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始翻找病人档案。
刘杰踏进了位于这座城市最高处的餐厅，他一眼就看见了4号桌，那是全餐厅风景最好的地方，唯一位于玻璃幕墙外的位置，紧挨着栏杆，旁边有露天的游泳池，可以一边吃饭一边鸟瞰整座城市，显然是给胆大的观光客准备的。
他在4号桌坐下，服务生热情地迎了上来。
“请问前天也是你当班吗？”刘杰问服务生。
“是的，先生。”
“你是否记得4号桌的客人？一对男女，情侣的样子。”刘杰比划着。
服务生努力回忆了片刻：“不好意思先生，我不记得了。”刘杰有些失望，随便点了点儿东西。服务生退下后，刘杰望向一边的栏杆，栏杆外面是一个平台，平台外面就是距地面两百多米的高空，城市宏伟的建筑在这里看来就像一片精致的微缩模型，汽车就像小小的昆虫。
他想：真不可思议，就在前天，那个死去的女人也坐在这个桌子上，也许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这时刘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对方是治疗他的那位医生。
“刚才我看了电视，发现你那位自杀的邻居也是我的病人，她患的是妄想症。她总是幻想和一位不认识的男子恋爱，并且做爱，甚至怀疑自己因此怀孕。根据她的描述，她的那位性幻想对象就是你。”医生对他说。
“我的意思是，她是因为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导致坠亡，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你的病情跟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所以不用太过紧张。”医生继续说。
“谢谢您，医生。”刘杰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却出了一身冷汗。
那女人是故意针对他的，撕碎的纸片是专门针对强迫症病人的，她知道他有严重的强迫症，因此留下了那些线索。
刘杰想到这里，第一反应就是将钢扣锁在了栏杆上。
接着，他看到一张纸条被胶带贴在栏杆外延伸出去的平台上，那里没有任何保护，下面就是整座城市，然而，那纸条显然就是日记剩下的部分。
不，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病。
刘杰努力想要控制自己。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能容忍没有被拼接完整的日记，一股巨大的力量牵着他翻过了栏杆，爬向了那凸出的平台。
刘杰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拼起那张纸一切就结束了。
他缓缓地靠近那纸条，将它取下，并且将它和自己口袋里的另外两张拼接在了一起。
我爱你，刘杰，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完整的含义。
整个餐厅的人都惊呆了，服务生已经打电话报了警。
刘杰感到日记上那句话不断地在耳边重复，女孩儿诡异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强大的吸引力正在将他的身体吸往平台之外，而维系他生命的只有那根保险绳。
忽然，栏杆松动了。
一瞬间，刘杰患有强迫症的大脑还是扫描了与此事有关的所有线索，最后定格在女孩垃圾袋中的空玻璃瓶，标签上写着：盐酸。盐酸，具有强腐蚀作用，她把整瓶盐酸都涂在了这块栏杆上……
刘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了下去，只剩下写着【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字条在城市的上空飘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