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思思已经在华中门口站了好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不时有学生从她身边经过,走进校园,她似乎无知无觉,只是愣愣得打量着教学楼。教学楼是新建的,比起之前参观过的一中,这里算是高端大气了,但她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因为这学校,在市里根本排不上,只因初中成绩出色,顺势创办了高中部,也是因这新办,让中考失利的成思思还算排在前面被录取了。开学第一天,虽然早早来到学校,但成思思真的不愿意走进去,仿佛迈出第一步,她就会进入万恶的深渊。
“同学,请问教务处怎么走?”
一个声音硬生生把沉浸在自怨自艾情结中无法自拔的成思思唤回现实,她看过去,旁边站着一个男生,没看她,却是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向教学楼。
“看什么看?你以为在看神秘的金字塔吗?”思思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不爽地说:“你新来的?”
那人仍是看着前面,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成思思更不爽了,“那您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是老生了?”
许是察觉到成思思的话语里的控诉,男生终于转头看向她,那是个清爽帅气的男生,只是个头不高,应该也就一米七吧,成思思心里想,可惜了这面貌,配上这身高,怎么也只能算是二等帅哥。
男生看成思思又走神了,轻轻笑了下:“教学楼设计是还不错。”男生抬脚往学校里走,随即又飘来一句话“好像还有五分钟就八点了!”
成思思啊得叫了一声,慌忙往里面跑,再不喜欢,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做个迟到的坏孩子。
成思思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别扭而慌乱地开始了。再次见到那个男生是在体育课上,当顾源站在他们面前自我介绍是体育老师时,成思思一下就认出了这个没眼力价的家伙。旁边的女生说:“这老师看起来好斯文啊,还以为是学生呢。”思思有些恶狠狠得说“可惜就是太矮呀。”女生们立马应和着“是哦是哦,初中体育老师都有一米八呢,就咱们这位最迷你啊!”思思听到这评语,心里顿时平衡许多,其实顾源并未真正得罪她,但不知怎么思思就觉得跟他杠上了。
做完准备活动,顾源说本节课练习排球。成思思高高举起了手,“老师,身体不太舒服的,是不是可以不练啊?”顾源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第一天上班就遇到的女孩子,甚至没有错过在她交头接耳时露出的讥讽笑容。他略略一想就明白了成思思的意思,“哦,在生理期的女生请站到一边,自由活动。”思思和其他几个女生很快站了出去,不无意外地迎来了大部分女同学的羡慕眼神,普遍不喜欢运动的女孩子是多么喜欢在体育课时经历生理期啊。
顾源让其他学生分组,然后投入紧张的训练。练习结束,顾源看看表,时间控制还不错,还有几分钟下课,于是解散了众人,自由活动。他走到一旁拿杯子喝水,就看到成思思在操场另一头,她隔着围栏,竟在跟外面的人聊天。顾源眯了眯眼,叫过学生问了成思思的名字,随即喊“成思思,成思思——”
另一边的成思思,舒服地散着步到操场边,居然看到了外面路上初中时的好友,她考上了一中,今天因为生病,老师批准回家休息一天,正巧路过华中。思思羡慕她考上了好学校,对一中充满好奇,两人就聊了起来,正是热火朝天之时被叫声打断。“是你们老师在叫你吧?”“哎呀。”思思也觉得还在上着课,这样貌似不妥,赶紧跟好友告别,飞快地跑回顾源身边,大口喘着气问:“老师,您叫我?”
顾源有些好笑:“不是在生理期吗?还能跑那么快?”成思思脸一红:“不是您叫我吗?我以为有急事,才跑的。”顾源:“现在应该还是上课时间吧?”成思思嘴上不服:“说的是自由活动,还不准聊天啊?”顾源心想,这学生还真是寸步不让啊,嘴上却是说:“你们女孩子,就算是生理期,绕着操场慢慢走几圈,锻炼锻炼,对身体都有好处。”成思思看到旁边同学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觉得丢脸极了,心里骂了顾源好几遍,这个老师真是讨厌。她讨厌这学校也讨厌顾源,除非必要再也不想搭理。
但很快她就不能如愿了。华中新办高中,一心想做出点名堂,因为生源一般,又才只有一届学生,拼成绩肯定不行,就在素质教育上动起了心思。学校决定搞一个学生会出来,培养学生自治能力,做特色示范。
成思思一下被激活,终于在这一潭死水的高中生活中找到了希望,她要竞选学生会主席。高中部学生太少,学校干脆开放名额到初中,然后把学生会一切事务丢给新来的顾源。站在竞选台上,成思思才看到主考官赫然是顾源,心凉了半截,想到要跟这不对盘的体育老师合作,对学生会突然少了心思,犹豫了几秒钟。
无奈数天备战,每天对着镜子演练数遍,她仍流利地把竞选词一股脑倒了出来,说得抑扬顿挫,比起之前几个磕磕巴巴或者直接照稿子读的学生,她的表现瞬间获得掌声和喝彩,而一系列活动的设想更是成功赢得大家的支持。
台下的顾源没看出成思思的犹豫,在她停顿时,还以为是紧张。而且成思思那天为了稳赢,特地穿着一条红色的裤子,甚是扎眼,刚站上台时她腿有点发抖,那纱质料子一直在舞动。顾源被晃红了眼,以至于在听她的演讲时老是出戏,不由得笑了,本有些抗拒学校硬塞的任务,此时却开始觉得也许会很有意思。
成思思不出意外当选了华中首届学生会主席,虽然顶头上司是顾源,但听着其他学生会成员一口一个主席恭敬地叫着,瞬间飘飘然,马上生龙活虎地投入工作。
学校给的第一个工作是检查卫生。华中的班级卫生做得出了名的好,每个年级设一面流动红旗,每周一升旗仪式时颁发,能拿到流动红旗的班级整周都会昂首挺胸,走路带风。因此,每个班级铆足了劲,每天放学后的值日做得堪比五星级酒店标准。
以前是老师每天检查,然后一周汇总一次,现在有了学生会,这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学生会身上。因为这关乎强烈的荣誉感,卫生部成员自觉真正掌握了权力,都做得很起劲。而顾源也是个负责的老师,基本上每次都是等收到大家的数据才会离开。
虽然有几十个班级,但卫生部有三个成员,成思思和副主席轮流参与,一个人负责一两个年级,几分钟检查一个班,一般半个小时也就做完了。冬天来了,天黑得早,又有些冷,成员们难免有些懈怠,成思思有一次突击检查,发现成员没检查就直接给了分,当场发了飙,召集几人严肃纪律,然后自己每天跟着一个成员一起检查。公平是有了,但时间就拉长了,有时检查完天都黑透了。
一天,三年级有个班老师拖堂,去检查时值日生才开始做,正好流动红旗在他们班,值日生非常紧张,强烈要求等做完再检查。此时其他班级已经检查完,成思思就让成员先回家,自己在外面转来转去等着。
顾源在办公室等了很久没拿到数据,干脆出来找,然后就看到了在教学楼前哈着气蹦格子的成思思。问明情况,顾源说,“要不你先回去,我等会检查。”成思思说,“那怎么行,这是我们的工作!”顾源又说,“太晚了,明天上学再看?”成思思还是摇头,值日生们怕早上有学生提前来弄脏了教室,还是希望当天能检查。
顾源有些不理解这帮孩子,为了面旗子至于吗?成思思非常严肃地说,“非常至于,这是荣誉之战,他们为了荣誉尽心打扫,我为了学生会的公平荣誉坚守,您要是着急就先回去吧。”顾源揉揉成思思的头:“你呀,真是——”。成思思却紧张得看看四周,“老师,我又不是小孩子!”顾源哈哈大笑:“怎么不是孩子?”成思思:“我可是主席,不要破坏我形象好不好!”顾源笑得更开怀了。顾源干脆陪着成思思一起等着,检查完卫生,校园里已空无一人,天已经彻底黑了,虽然有几个路灯,但到处黑得还是有些渗人。
顾源准备把数据表放回办公室,成思思叫了声“老师,你干嘛去?”顾源:“害怕?”成思思:“谁说我害怕?我只是关心你。”顾源暗笑了下,说:“一起走吧!”成思思赶紧靠过来,跟上他的脚步。顾源问了成思思家的地址,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成思思不喜欢骑车,一般都是走路。顾源的家在另一头,十分钟就能走到,他直接陪着成思思往她家方向走。
路上行人很少,路灯不是很亮,许是太安静,成思思突然说:“真是讨厌这里的冬天,天黑得那么早,冷飕飕的,一点人气都没有!”顾源:“哪里的冬天不都一样?”成思思:“海南的肯定不会,那里没有冬天的,还有厦门,一年四季都暖和。老师,你去过厦门吗?”顾源:“嗯,大学时候去过不少城市,厦门好像还行。”成思思一听来了劲:“只是还行?我长这么大,连汉城都没出过,真想快点离开……”
她突然被绊了一下,打了个踉跄,“什么破路!”顾源提醒她小心。成思思接着说“老师,我一定要考上厦门大学,离开汉城,然后再也不回这破地方了!”她看看呼出的白气,干脆奔跑起来,“好冷,我们跑步吧。”顾源心说平时体育课老是偷懒的小女生居然要运动了,追上她的脚步,但照顾着她的速度没有跑很快,成思思笑他:“老师,亏你是体育老师,跑得这么慢。”顾源跑快几步,一下把成思思甩在后面,成思思又大叫:“老师,你怎么那么没风度,太快啦!”冷清的夜路因为成思思的大呼小叫和两人你追我赶的跑步声变得热闹起来。
顾源回到家,母亲已经早早躺在屋里了。自从查出生病,母亲没哭也没闹,经常只是安静地坐着,身体疼得狠了就躺在床上缩着。其实自父亲离开她就少说话了,现在基本不开口。顾源不知道如何开解母亲,但他知道,她需要他的陪伴,因为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母亲房间的灯才关了。回到自己房间,里面的一块墙板上挂满各地的风景照,顾源看了看,轻声说:“不都一样吗?”
转眼到了春天,一次开会时,体育部部长突然说,整天都是帮老师干活,主席你演讲时说的那么多活动一个都没看见啊。成思思这才惊觉,当了大半年主席,在顾源一个接一个的任务轰炸下,变成了跑腿的,当初的豪言壮语竟都还没实施。于是她立马跑去找顾源,说必须要在五月之前办至少一个活动。顾源自然没什么异议,虽然学生会归他他管,但却没什么实权,反而多了一大堆整理数据的活,他也希望干点不一样的。
成思思跟顾源一番讨论,把当初的设想过了一遍,最终选择了篝火晚会。一众学校中,还未有过这种活动,而篝火对于年轻人来说,总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学校还算支持,只是只允许高中部参加,还有两个要求,保证安全,少花钱!给的经费只有区区几百块。
一发出活动通知,就引来全体同学的大力支持,班长和活动委员们都自愿来帮忙。有学生家长经营木材生意,愿意免费提供木材,还联系到便宜的柴油,但经费还是捉襟见肘。班长们建议跟学生每人收点活动费,成思思还怕大家有意见,没想到隔天费用就全都交上来了。十块钱对学生们来说是小钱,何况这是大家都期待的活动。成思思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活动搞好。
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还要上课,只能放学后做准备,周末出去采购。其实大部分事都压到顾源身上,但他毫无怨言,还到处找资料问经验,帮他们出主意。每个班上报了不少节目,都是专业水准,成思思一度犯难,最后是学生会全体投票筛选出了十佳。第一次彩排完,大家都信心十足,这一场,必定惊艳全汉城的高中。
可就在晚会前两天,之前说提供木材的家长公司临时出了状况,木材全都被水泡了,那学生连连道歉。成思思不好怪他,可篝火晚会没有了最重要的木材,还怎么能叫篝火?经费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关键是即使有钱,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买这么多木材啊?顾源看成思思因着急而眼眶发红,说:“我来搞定!晚会之前一定给你们弄来!”
顾源问遍朋友圈,才问到一个师兄在下面县城开家具厂,正好有一批废木材边角料还没处理。他赶紧坐车过去,师兄坚决不要钱,顾源干脆承了人情,装了几百斤木材,赶紧往回赶。路上货车抛了锚,好不容易拦了拖拉机,到了汉城又不能进城,又改货车,抹黑开了一晚上,到中午才运到学校。成思思每个课间都跑出去看,终于等到顾源,她高兴地迎上去,看到顾源的眼睛熬得通红,满是血丝。成思思说:“老师,真的真的太谢谢你啦!您简直就是踏着七彩祥云的至尊宝,来拯救我的大英雄!”
来不及多说话,顾源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灯光、音响、桌椅板凳调度等等全部都要顾源协调,而成思思也是统筹着主持人、节目编排、组织学生等等各项事宜,两个人不停被人叫着名字,不停喊着话,等到晚会开始时,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了。
活动如预料的一样成功,各个环节全部顺利走完,节目都很出彩,一次次掀起高潮,同学们扯着嗓子合唱或欢呼,在篝火的映照下,整个操场都沸腾了。操场边上,初中部的学生迟迟不愿离开,都想感受这快乐的气氛。最后,伴随着音乐,所有同学搭着肩膀跳起了兔子舞,作为主导者,成思思被众人热情地拉进队伍……
顾源总算得以喘口气,抬头一眼就看见成思思,火光中,她的脸被映照得发亮,那明亮张扬的神采让人移不开眼睛。顾源突然手痒,很想端起相机来记录下这一幕,自从回来,他就把相机封存起来。此时成思思也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成思思的眼神里满是感激。顾源心说,以往从没为什么事这么拼,这次还不是自己的事,可是,看着成思思亮晶晶的眼睛,他却觉得,值得!
终于睡了一个长长的安稳觉,被成思思挑起的摄影欲望搅得顾源蠢蠢欲动,最终他打开箱子拿出了相机,走到家旁边的小花园去拍摄。顾源随意拍了几张,感觉还不错,调转镜头对上一朵花,镜头里突然出现成思思的脸,吓了他一跳。
成思思在那里笑着看他:“老师,这么专业的相机,你这姿势,也很专业啊!”顾源停下,“你怎么跑这儿了?”成思思却说:“老师,你拍照的样子好有型啊!”顾源笑笑没接茬。成思思突然问:“老师,你为什么当体育老师啊?”顾源:“体育老师不好?”成思思:“人家都说,长得好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才会去当体育老师,您——”也许私下相处多了,成思思也没了忌惮,继续说:“只能算占了其中三分之一的一半……怎么就想不开,当了体育老师呢?”顾源想了一下,“怎么感觉是在损我呢?”
成思思嘿嘿笑了两声:“没有没有,我是夸您头脑好,当体育老师太屈才了!要是当摄影师,肯定能收获好多粉丝。”顾源摇摇头:“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成思思却说:“能梦想得到,我们就能做到,我呀,将来要当主持人!这次要不是为了统筹大局,我肯定主持了!”她端正得站好,字正腔圆地播报起来:“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现在由我来为大家播送新闻……”
阳光正好,那意气风发的脸庞让顾源不禁举起相机,咔嚓记录了下来。成思思却不好意思说了,凑过来要看刚才的照片,她的头发扫到顾源的脸,顾源感觉心被撩拨了一下,心跳突然快起来。顾源吓了一跳,居然被个小姑娘乱了心神,一时有些慌张,还好手机铃声解救了他,他迅速起身,说到时会把照片洗出来给成思思,然后飞快离开了。成思思也没太在意,站在那里看了一会花,抱着手中的包装袋,轻轻地笑了。
周一成思思来交活动总结,顾源把洗好的照片递给她。“真是太漂亮了,天哪,我有这么漂亮?老师,你的照相技术真的太好了!”顾源看她发亮的眼睛,心想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怎么能不漂亮呢?他只是捕捉到了。
成思思拿出一个漂亮的笔记本递给顾源:“大功臣,这次活动的礼物!”顾源接过,淡蓝色的软皮本,里面扉页上写着“顾老师:你的好,本主席都记下了,他日你想飞,我一定也会保驾护航!”顾源为这稚气的言语逗笑了。成思思忙说:“老师,我说的是真的!”顾源收下本子,“好,老师记住了,谢谢你!”“不,应该谢谢你!”
快到期末,学校宣布从下周开始取消卫生流动红旗评比,卫生部的两个学生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再工作,成思思不管他们真假,心想就剩几天,干脆自己检查算了。于是,连着两天成思思都比较晚离开学校。这一天,她查完初中部,刚准备走进高中部,却不想看到楼道暗处两个学生搂在一起,她吓了一跳,楞在那里。
顾源正好出来,看到成思思,本想吓唬一下,谁知刚拍她的肩膀,她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转过头,见是他,嘴上做了个嘘的姿势,拉起他就跑。顾源不明所以,被拉着跑了好远。成思思累了,停下脚步,顾源这才问:“什么情况?”成思思突然脸红了:“哎呀……”顿了一下,她又拍自己脑门:“你是老师啊,我傻了……”顾源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弄得更奇怪了:“到底怎么了?”成思思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在那里……嗯……哎呀,就是不能说的秘密。”
顾源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嗯,那……”成思思:“老师,你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吗?”顾源咳咳两声,不知说什么好。成思思这下倒大胆了:“老师,你没谈过女朋友?”顾源揉揉她的头:“小孩子,赶紧回家啦!”成思思看他这般反应,反而起了捉弄的心思。“老师,那你有喜欢过人吗?”顾源干脆不再理她,闷头就走。
成思思追上去,不再开玩笑,她看看天说:“到处都是粉尘,冬天冷得要命,夏天热得要死,这样的鬼地方,怎么有心情诗情画意呢?”顾源没接话,他确实没谈过恋爱,上学时还没分辨出是好朋友的好感还是异性的喜欢,人家已名花有主。工作后是在学校,刚适应又忙学生会,加上母亲的病,他压根没想过这些。他们没再多说这个话题。
但秘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还没等学校处理,女方家长倒先找了来。不说自己孩子的问题,倒是揪着学校素质教育过了火大做文章,甚至把问题归咎到那一场浪漫的篝火晚会。她扬言要告到教育局,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干脆取消了学生会。成思思成了华中历史上唯一一个学生会主席,成思思为此半是骄傲半是唏嘘了一番。顾源倒落了个轻松,他本就为了时间自由才来当体育老师。
高二开始了,偏科严重的成思思学习有些吃力,语文不用怎么学就能拿高分,即便全部的时间都给了数学,仍总是不及格。由于学习紧张,连周末都在补课,她跟顾源除了上体育课已鲜少见到面。
她的骄傲很快被现实一点点磨没,经过高三的第一次模考,就更是灰头土脸了。此时,学校已取消体育课,她只有偶尔看到卧室墙上挂着的那张照片,才会慨叹好久没见过顾源了。当成思思最终只是考上本省一所三流大学的学前教育专业时,她更觉得自己没脸再见顾源,曾经多么大的豪言壮语,现如今就有多么无法面对。
上了大学的成思思,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再无半点动力。她不跟高中的任何同学联系,每天机械地上课、平日里不是宅宿舍就是图书馆,除了宿舍几人勉强算熟悉,其他同学基本没交往过,任何活动都不关注。她在大学里像个隐形人,同学们根本想不到这个内向的女孩曾经的风风火火。
而顾源的这几年并不好过,陪着母亲做化疗,在家里做康复,癌症复发,母亲住院,无休止的忙碌在一个冬夜结束。母亲形容枯槁的手轻轻附在顾源手上:“小源,对不起了!以后,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许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她这句话说得有些生硬,但却字字清晰,她想要儿子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顾源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妈——”
办理完母亲的丧事,他就是一个人了。当初为了照顾母亲而选择的教师职业做得索然无味,还是当初借过木材的师兄家具厂做大,找他推荐人拍宣传画册,他干脆离开学校拿起了相机。几年下来,他的专业素质过硬,人又好打交道,在圈内也算小有名气,工作不算太忙,挣的钱足以养活自己。
一晃成思思进入大四,开学第一天,她习惯性地站在校门口发呆,倒没像高中时那么大情绪的抗拒。她的不喜欢已经变得风轻云淡,只是单纯的发呆而已。她觉得自己已经发霉,与这城市无处不在的雾霾融合在一起,她也成了一粒灰霾颗粒,惹人讨厌却只能存在着。“同学,请问教务处怎么走。”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成思思恍然穿越了时空。看过去,顾源笑吟吟地看着她。
“老师——”成思思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老师,你一点都没变,我却老了……”顾源忍不住揉揉她的头。成思思笑着躲开:“老师,我真的不小了……”叹口气她又说:“而且,连主席也不是了。”顾源看着眼前的女孩,虽然身形跟以前差不多,但整个人颓废,像朵枯萎的玫瑰花,可她分明才二十出头。“走,老师请你喝咖啡。”
两人坐在路边的咖啡屋里,顾源问成思思近况,成思思只是消沉的应答。顾源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成思思,是当年她送的那本。“老师,你还留着啊……”打开来,扉页上那句“他日你想飞,我一定也会保驾护航”有些泛黄,成思思轻轻点着那几个字,“多幼稚啊,一看就知道是小时候的无知无畏。”顾源摇头:“不会,就是因为你这句,我又拿起相机了。”成思思说:“真好!老师,你本来就很棒,所以只是需要你想而已!”顾源说:“你也一样啊!”成思思摇摇头。
顾源不禁心思一动,“那,说过的话还是要做到吧?”成思思啊了一声,不明所以。顾源说“保驾护航?”成思思反应过来,“当然!只是,我哪能帮上什么忙。”“我要拍一组汉城宣传照,你可以帮忙找素材!”“这事我可真帮不上,因为我可是一点都没觉得汉城有什么美的地方,你看看外面——”
透过窗户看过去,成思思继续说:“这才几点,就堵成这样!偏偏开车的和等车的都没素质,就知道扯着嗓子大吵!路上全是垃圾,脏乱差……”成思思突然停住了,“偏偏我要一辈子生活……不对,还是要在一个破旧的幼儿园里对着一帮留着哈喇的小屁孩子过此残生……”顾源实在听不下去,“总之,你说的,说到就要做到!”
在顾源的强烈要求下,成思思成了他的跟班,每个周末都要跟着他走街串巷。起初成思思万般不情愿,尤其是某次下雨天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溅了一身水。她站在那里不肯让顾源帮忙整理,也坚决不再走,一句话不说,只是瞪着他。
旁边渐渐有好事的人围观,成思思眼里的抗拒更为明显,仿佛正好验证了自己的评价。顾源突然有了灵感,拿出相机,调整好角度,对着成思思快速拍了几张。成思思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时候居然还拍照?还要拍自己的丑样子,不可忍!
她跳过来要抢相机,无奈虽然顾源看上去不高,自己一米六的个头却够不到他伸高的手臂。顾源说:“等全部拍完,你随便处理!”成思思不好再抢,却发现自己正紧贴着顾源,近到能听见他的心跳。两人的头靠得那样近,他的呼吸都喷到她脸上,一时间两人都愣在那里。
旁边听得两人一问一答:“这是搞莫斯呦?”“谈朋友咯。”成思思惊得立马跳得远远的。她快速往前走,“好啦好啦!再苦再难我也帮到底!”但她态度一度很消极,只是跟在顾源身边,顾源也不多说什么。
他们或参观各个大学校园、博物馆、美术馆,或坐地铁从起点站到终点站,或绕着据说比西湖大六倍的东湖走了整整一天,或去吉庆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闲逛……即便是土生土长的汉城人,有很多地方成思思都没去过,看着顾源选景拍摄,他常常处于思索状态,眼睛看着一处,但一会镜头却又对准了别处。
成思思在他的带领下,发现了许多已经忘却或从未留意的好风景。渐渐地,成思思不再排斥,她开始喜欢这样的搜索,再后来,她倒成了主动的,看哪里都值得一拍。而顾源从来都是淡定的,不多话,举起相机就是干净利落。
在一条不知名的老街上,他们看到一个不起眼的热干面馆,面馆外飘扬的旗子处处透着年代感。走进去,店主居然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老婆婆说当年逃荒时到了老爷爷门口,老爷爷给她做了一碗热干面,老婆婆就留了下来。他们的店已经开了四十几年。
顾源要拍老婆婆,老婆婆却拉着去拍老爷爷,她说老爷爷做热干面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看。拍完照片,老婆婆给两人端上热干面,成思思直呼好吃,老婆婆笑着说,当然,老头子的手艺一直好得很,不过,最后两碗,想多吃也没有了。成思思问:“为什么呀?中午还不到呢。”老婆婆:“去散步咯。每天一百碗,够吃够用可以啦!”
“那路走了几十年,你们还没腻啊?”“那是当年的迎亲路,每天走都是满心欢喜啊!”说着这话,老婆婆不时充满爱意地看向厨房里的老爷爷,老爷爷也不忘回望她。成思思羡慕地说:“婆婆,你们这样,真好!”老婆婆看看他俩:“我瞧着你们两个也蛮好,模样好性子也好,好日子有得过哩!”成思思忙说:“我们不是……”老婆婆却站起了身,“老婆婆我还没眼花!”她一边收拾一边又说:“你们年轻人啊,我们汉江人的麻利劲都给你们搞丢咯!”
成思思虽然反驳得快,但看顾源没反应,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分明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可他不挑明,成思思又不敢确定,怕自己是一厢情愿,明明是搞体育的,怎么就那么不干脆呢?再想想,婆婆说得对,自己还不是一样?越活越回去了,哪里有一点汉江人的泼辣!
正在成思思脑子里七转八弯之时,顾源递给她一张邀请函,成思思心里有些酸涩,不会是结婚请帖吧?没想到打开却是摄影展门票。“缘起……哇,老师,你都要开个人影展啦?”顾源笑笑:“朋友借的场地,免费。”成思思很兴奋,“太厉害了,我一定去!”
两人往回走,成思思一眼看到不远处相互搀扶着散步的老婆婆两口子,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成思思踏入他们的影子,想沾这份长久爱情的光,她说:“老师,有这样的爱情,相濡以沫,白首到老,这条路确实不一样了!”只听到顾源在身后叫她:“成思思。”成思思哎着回头,顾源正对着她举着相机。成思思看着顾源,拥有这样一个人,该多好!
其实顾源哪里是接了什么宣传画的工作,只是那天看着黯淡无光的成思思,心不由得疼了一下,他无法接受曾经耀眼的少女变得死气沉沉,所以编造了宣传画,所以强拉着她到处走。他希望用这城市值得人热爱的地方把少女温暖回来,他想,他应该是成功了。而这失而复得的明媚笑脸,也深深让他迷醉。
接下来的好几天,两人没有见面,顾源忙着备展。因为就一个人,所幸展馆就在住处附近,他忙得昏天暗地,晚上回家沾床就睡。开展那天早晨,他挣扎着起身,给自己换上了西装,早早就去开了门,再次检查一遍,才松下心神。
成思思几乎是踏着点到的,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黑色的长裙搭配粉蓝色的大衣,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整个人像一朵出水芙蓉,她有些忐忑:“老师,我还没参加过摄影展呢?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顾源把她迎进来,“能来就好,希望你喜欢!”不好意思多看顾源,但成思思却早已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第一次看顾源穿西装,好帅!
展厅差不多有校内篮球场那么大,里面很空旷,纯白壁纸,配上一张张装裱好的照片,呈一字排列。入口处“缘起”二字是手写的毛笔草书,整体简洁大气。成思思开始看展,每一张是一处风景,又是一个故事。他的构图都非常干净,每个瞬间都把控得刚刚好,虽然大部分地方她都去过,可看照片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明明是两个人站在路两边对骂,她却看到了冲天的豪气;又或是孩子看着灯箱上的广告,那般充满希望……她看到了汉城的漂亮大气,更看到了汉城人的坦荡真诚,所有场景都那样鲜活生动。
成思思认真地一幅幅看,每一张都看得仔细,停留很久。顾源并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更多时候,他是在看她。看她不断变换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让他看到了其中的灵动,他再次觉得值得!
后面,居然是成思思的照片。她蓦然回首,笑得灿烂,背后,是老两口相携的背影;她被溅了泥点子,那被弄脏的纯色裙子竟成了水墨画,而她,明明是生气,却蕴藏着活力!最后一幅,赫然是高一的她,那张模拟主持人的照片,青春飞扬,成思思忍不住哭得不能自已。她恍然明白,不是那些照片感动了她,而是带着她领略这些的人,他的镜头让她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泪眼朦胧中,她看向顾源,顾源正到处找纸巾,无奈场馆里整理得太干净,顾源急得有点手忙脚乱,逗得成思思又笑了。她抬手擦掉眼泪,听得顾源说:“汉城还不错吧?”“嗯。”“那,有你喜欢的理由吗?”“嗯。”平时多话的成思思突然这般,顾源很不适应,都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成思思突然说:“刚才我从地铁站出来,工作人员说地铁要暂停了。”
顾源吃了一惊,“为什么?”
成思思:“你没看新闻吗?因为病毒感染病例太多,汉城从今天开始封城。”
这些天被展览塞满的顾源完全不知道这个惊天大消息。
成思思又说:“不过那不重要,不知道也没关系。”
顾源想跑到工作间去拿手机,“这还不重要?”
成思思接下来的话让他停住脚步,“因为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更想快点见到某个人了。”她走到顾源身前,继续说:“重要的是,我看了这许多照片,每一张都是一个理由。可我突然发现,爱上汉城,只需要一个理由!顾源,缘起——是成思思吗?”这是成思思第一次叫出顾源的名字,她紧张得声音都有点颤抖。
顾源摸摸成思思的头,不像从前揉小孩,而是轻抚她的头发,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这个展览,其实,是专为一个人开的!”顾源牵起成思思的手,把她拥在怀里,“是的,因为有成思思,才有了今天的顾源!”
成思思闭着眼睛,在心里说:“谢谢顾源,让成思思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