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作者:深夜酒吧 时间:2020-02-16 07:04:55 知识问答

我是在城市偏西南角的一家小酒馆里见到张子应的。那一天,他留了一头上世纪80年代的摇滚头发一个人坐在酒馆最逼仄的地方哼哧哼哧的弹着爵士乐。我看张子应弹爵士吉他的时候,觉得他就像一尊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离世感。

我一下就听出他是刚学的,手法有些迟钝,似乎是躲避在爵士乐不慌不忙的节奏中,不想出来。我下意识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快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我要了一杯酒递给他。张子应拨出一个十分沉闷的低音,徐徐放下吉他,沉默一会儿说:“戒了。”倏而他又笑了,一副歇斯底里的反常状态,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过去是个牙医,是城里唯一有牙医博士证的。父亲是本地的大厨,手法精湛,用料勇猛,附近没有不喜欢的。父亲的配料方法甚至一度影响了本地的餐饮风格。”

“哦,难怪都那么重口味。”

张子应呼哧着笑了,他是个胖子,笑起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有节律的摆动:“少吃。你是外地来的吧?”

“没错,刚来没几天,玩儿,就上火了。”

“这地方口味就这样,偏咸偏辣,本地人吃习惯了才不觉得。老头临死前跟我忏悔,讲他一生中事业上的成功是拿同乡人的健康换来的,因此嘱咐我无论如何把牙医博士拿下了,回来好好干牙医,给他还人情债。”

“呵,您父亲挺有经商头脑的。”

“鬼机灵,算是没饿过吧。土地革命、文化革命都挺过来了,硬气的很。我呢,按照现在的说法算一个富二代。从小啥事都不用操心,家庭教师就请一大堆,所以我上学、考试轻轻松松,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博士学位拿下了。说起家庭教师,我妻子......现在已经不是了,之前就是一个家庭教师。”

“可以啊,”我竖起大拇指,“师生恋,说说,怎么拿下的。”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那教我学双曲函数的数学老师临时有事,就把她的一女学生派我家里去了,数学系的,据说是天才,年纪轻轻上大学,傲气的很,也十分的精明。”

“牙医配女数学天才,完美结合。”

“完美么?”张子应又沉默了,“在外人眼里或许是这样,谁不羡慕呢,她长得十分漂亮,我又事业有成,家境也这么厚实。可爱情这东西——我和她的爱情来得太像暴风雨了。高一的暑假我背着家里大人和她在小旅馆做了,算是完成了我的成人礼。从小旅馆出来,我的世界观彻底变了,她的世界观也变了。这感觉你懂吗?”

“不......我还没。”

“她叫高荔荔。知道么,她就像一个运行极其复杂的电脑。当其它人和她发生关系的时候,就自动进入到她的算法中了,这种算计的能力也并非是她有意为之,而是一种本能的、类似强迫症的东西。”

“这么严重?”

“做爱的时候,她都会计算这次的做爱质量水准,还会生成做爱当月水平分布表,做爱质量参数对比等等。”

“真逼。”

“可不嘛,我一听这些脑袋就大了,咣当就颓。生活上琐事的算计就更多了。其实我也理解,她就只对事,但不对人。但我就受不了她的那种理性。终于在我们婚后七年,也就是“七年之痒”的时候。我们的“亲密质量”用她那屁算法走到了历史的最低点。当她把测评报告递交到我的面前,我有一种想死的感觉。很绝望。这感觉,你懂?”

“差不多。毕竟感情久了都会变得厌倦。”

“哪怕是她那样的女神。”

“哪怕是女神。”

“所以我跟她提出,我们要为“七年之痒”解毒,我想知道夺走我们爱情的到底是什么。我想去外地旅行,把牙科医院关一段时间。她问去哪里。我说,随机选个地点,没去过的,有意义的,买两张票,去哪就是哪,我们要寻找爱情的新鲜感。她说,不行,不事先规划好就会不安全。在我的妥协下,最后我们决定去云南大理,这个稍微文艺点的地方,来重新填补我们失去多年的爱情。”

“大理发生了很多事儿。总之,她莫名其妙的爱上了当地一个弹吉他的文艺青年。她每天都去看那人的表演,下午五点准时到场候着,七点回来。我懒得跟她一块去,最烦就是弹琴的文艺青年了,一副苦逼哥的模样......后来我还是去了,我想看她是去干嘛的,她这么冷血的、算计的、理性的女人还会眷恋什么东西。”

“我在夕阳下见着那小子了。头发烫着,穿了一花格子衫。他弹琴弹的很厉害,是一下子可以把别人勾住那种,是个天才。我想难怪她每晚都会来这里守候。我承认我吃醋了。演出结束的时候,我就去找那小子,给了他600块钱,让他明天滚去别地弹琴去。他不要,我就把他揍了。第二天,妻子发现那个弹琴被我揍了的事,就谈条件和我离婚。我拎起包袱就走了,离婚协议在她的操刀下简单利索,我回我的小城,她留在那儿。”

“那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不是因为想她。是我最近考虑到一件事情,或许我眼中的她的理性,那个让我讨厌的东西,其实也正是她眼中我的模样。我不算计,是因为我不精于算计,或许,我也在伤害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又或许,是生活本身在消磨着我们对于爱情的想象,以及想象引发的激情。当想象力被现实生活吞没了,我们的爱情也就结束了。明白?”

“还想她?”

他没正面回答我,“想踏踏实实练两年琴,去大理弹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