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

作者:写手一言 时间:2020-02-16 07:54:34 分类: 悬疑 知识问答

1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显示着“04:44”,在心中吐槽了一句“可真是不吉利”,我点开聊天工具里那个早已寂静的写手交流群,打了一句“有没有谁能推荐一个在手机上写作用的APP”,发了出去。

抬手并拢食指与中指揉搓着两侧的太阳穴,压力与焦虑如浪潮般狠狠拍打着我的心脏;倒不是因为担心有没有人会回复我——即便写手们都是属夜子的,但这个点着实是过于晚了,所以我其实也没有报任何期望——而是由于我从明天便要开始的行程。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我是一名写手,经过了两年多时间的努力后,也算是勉强有了一点儿名气;但由于我比较严重的社交恐惧心理,这份名气对我来说反而成了非常沉重的枷锁。

使这具枷锁真正意义上套牢我的,是两个月前负责我的编辑发给我的一条消息。

——“你要不要参加公司举行的签售会和写手笔会?”

这种问题还用问么,当时我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这句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当然想啊!

咳,没错,我知道这跟我所说的“我有社交恐惧”不符,但仔细想想,签售会,多么好的一个增加名气(侧面增加作品订阅和销量)和结识他人(指不定就能遇到贵人,要是能签几份影视合约,那我不就发达了!)的机会,于是我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然后,就是这两个月来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浓郁的压力和焦虑。

我是一个惧怕与他人进行接触和交流的人,但签售会和笔会又注定了我必须要直面心中的恐惧;我自然不会蠢到告诉编辑我反悔了,而逐渐接近天亮的严重失眠和最近洗头时掉的一把一把头发,就是我为增加收入而预先支付的代价了。

群聊上闪出了两条信息,那是一个有点眼熟的昵称,他先是发了个“好”,又发了一串网页链接的地址。

我回了句谢谢,点开了那条链接。

浏览器跳转着,我对这种APP没有什么要求,只是想在接下来这几天的繁忙中能抽空码字而已,所以当一个有着深海照片般背景的简介页面跳出来后,我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在了对这款APP的介绍之上。

“‘深潜写作’,‘手机上的高效写作软件,期待您能以纯净的心态写出好的故事’,这简介也太朴实了吧?”我的目光移动着,“能够帮助写作者澄净思绪、提高写作效率,唔……‘使用方法:点开APP,将写作交给大脑’?”这介绍倒是蛮有意思的,我如此想着,拿过手机、开始下载这款软件。

我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软件介绍上,并没有仔细观察APP的图标——那是一个极简的、类似logo的图案,由一个圆圈和其内部数条自原点而生、弯曲的线条组成。作为写手,我刻意地去了解过各种杂七杂八的事物(虽然都仅仅了解到最浅显的部分),但或许是因为某种下意识的忽视,我当时并没有从这个图案上联想到什么。

所以当我真正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是在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2

我的严重失眠来源于压力,而并非心理或生理的病症,所以虽然我会在深夜难以入睡,但同时我在早晨也很难醒来——我的生理钟依然坚持着“每天要睡满七、八个小时”的健康标准——因此,在我精神饱满地睁开双眼,却发现仅仅是早晨快九点时,我的内心是震惊的。

从少年时期开始,我就几乎不会记住任何梦境,但这一次,我却能回忆起一片无边无际的、接近黑色的纯净墨蓝色。有极轻微的耳鸣声在我的耳中回荡着、又极速远去。隐隐的,我感觉那杂乱无序的蜂鸣中似乎藏着些什么,但却无从回忆。

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编辑发来的消息正显示在屏幕上:

“坐高铁别晚点了。”

“稿件已收到。”

稿件?什么稿件?

我困惑着上拉聊天记录,发现自己居然在凌晨六点给编辑发去了一份名为《深潜》的文档。

这是我什么时候写的?食指点下,系统选择了我下载的那款APP将其打开,我看着那些非常陌生但笔触风格绝对属于我的文字,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处在梦中。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抓紧时间起床洗漱,匆忙吃完早饭后,拉着昨夜收拾好的行李箱便出了门。的士、高铁、遥远的距离与迅捷的速度,三个小时后,我在目的地下了车,并很快就在高铁站中看到了来接各路写手的编辑们。

我很快便认出了我的编辑,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与她随意闲聊着,等写手们都接上了之后,所有人便一同坐着主办方雇佣的大巴朝酒店行去。

虽然此前并未见过面,但大家在网络上都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姐妹,所以在相当短暂的尴尬后,我们这些写手们便迅速地聊开了。

——当然,除了我;我的社交恐惧还没有严重到逼我拔腿逃离这种场面,却也使我除了虚假的八颗牙微笑外再也做不出其它任何表情。还好,其他人也没有因此而嘲笑我什么;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我们很快便来到了酒店。

下了大巴后,我正准备去取行李箱,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便突然擢取住了我的心脏。我僵硬地转头朝源头望去,便看到了灯牌上的那幅广告。

然后,我惊讶而恐惧地发现,我的双眼居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因为我有非常严重的散光。

——而且该死的,我今早出门的时候,居然忘记戴眼镜了。

3

聊天、玩闹、聚餐,一直到晚上接近十点时,我才终于瞅了个空隙,独自走出酒店的大门、来到了那道灯牌之下。

用力眯起眼睛,我努力地分辨着广告上的内容;“个人绘画作品展?”我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上午那会儿使我的心神产生那么巨大的震动,而下意识地,我掏出手机,一边抬起手揉着干涩的眼睛,一边用搜索引擎查询起了这位艺术创作者的资料。

而网页上显示的第一条,是他的一幅油画作品。

几乎在看到画面的瞬间,我的心中就窜起了极度不详的感受——那幅画描绘了一个非常难以形容、扭曲且混杂着诸多生物特征的……存在,它的皮肤是灰暗的深绿色,身上那如鳄般的皱纹透露着古旧却永恒的特质,凸出的双眼令我想到了章鱼,可眼球上却没有任何体现“瞳孔”的笔触,仅仅是两颗圆滑的球体;无数海底或两栖动物的特征令我无法一一分辨,我猛地甩开视线,这才感受到我居然在炎热的夏夜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用颤抖的手指点向那条作者的介绍页面,但是再一次、霉运笼罩了我,我的手机居然因为电量耗尽而关机了。我急促地喘息着,因为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我猛地想起了那款APP的图标——从一点生出的数根弯曲线条……那不正是抽象的章鱼形象么?

我大步地冲向电梯、赶回自己的房间。焦躁地翻出充电器,我一边在焦虑中等待手机开机,一边绞尽脑汁地回想着那个给我发来软件链接的昵称。

他究竟是谁?在写手群里活跃的人、眼熟的昵称……手机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了。

接着,如杂草般疯长的恐惧笼罩住了我。

他不是……已经在半年多以前因为突发的心脏疾病而逝世了么?!

见鬼、见鬼、见鬼!我无声地发泄着恐惧,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我已经不愿意去猜测这背后的谜团了——是谁使用了他的账号?为什么要给我发来那款APP的下载链接?为什么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件事非常诡异?是没人看到那些聊天记录。还是……

——还是除了我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能够看到?

我骂了一句脏话,决定立刻将那款APP卸载,但霉运再次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由于出了太多的汗水,触摸屏并没有识别我“长按”的操作,而是将它当成了……点击。

“该死的!”在我的骂声中,那款软件被打开了,墨蓝色在屏幕上蔓延开来的同时,我的耳中再一次响起了今早醒来时出现过的蜂鸣声。

眼前一片恍惚,过了不知多久,我才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

但除了我自己以外,身遭的所有事物都已经彻底改变了。

——或许,也包括我。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抬手擦掉脸颊上流淌的汗水,我强行稳住心神,抱着上断头台般的心情,观察着身边诡异而无法形容的一切。

墨蓝色的雾气,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尽管这雾气浓郁得仿佛液体,但既然我的呼吸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就说明这只是雾气而已。

而已?我差点儿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点开一个APP,便进入了这么一个诡谲的空间,我居然还想着什么“而已”?

雾气里有很多影影绰绰的场景存在,我努力睁大双眼、试图看得清楚一些;耳中除了难以分辨的无数嘈杂人语,还有一道根本无法理解、难以描述的窃窃低语声。

很快,我便发现了最容易看清楚的那一幕场景,那似乎是我的背影,就半躺在宾馆的床上;“我”正在手机上输入着些什么,而在视线的一角,有着一篇密密麻麻、字小到根本就看不清的文本。

我眯起眼睛,连蒙带猜地分辨着文本上第一行仅有的那两个字。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醍醐灌顶般猜到了它是什么。

——“深潜”。

——和今天凌晨,自我的手机发给编辑的那篇文档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是……?还没等我进行任何的思考与猜测,那一幕场景忽然像是卷入了漩涡般瞬间扭曲、消逝,只留下了一大块令人心悸而恐慌的空洞,被周遭的墨蓝色迅速填满,而那篇文本则逐渐变得清晰可见、飘向了我、融入了我的脑海。

在整篇文章完整而清晰地呈现在了我脑中的同时,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明悟。

——我知道这款号称“将写作交给大脑”的APP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了。

——活见鬼了,它居然还真的是“交给大脑”!

4

我像丢开毛茸茸的大号蜘蛛一样猛地把手机给丢了出去;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剧烈且速度破表的心跳声中,我那不算高明的推理——或者说想象——能力,得出了一个在我此刻的理智看来最有可能的结论。

——这款APP的真实功能并不是它所说的“帮助写作者澄清思绪、提高写作效率”,而是“直接从最近的未来‘拿取’写作者所创作的作品”!

一个人的三观和想法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很大的改变,而这对创作者来说,就是“今天或明天写下的东西,大概率会是差不多一样的内容”。说实话,我在某种意义上倒是蛮喜欢这个APP的:即不用消耗时间和经历、又可以“写”出稿子,还要什么自行车?但问题在于——

我强压着恐惧、将视线再次投向之前那处场景所在的方向,而映入我眼睛的,除了无穷无尽的墨蓝色雾气萦绕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东西。

这算是什么意思?我的那一段未来是被“汲取”了,还是……被彻底消除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在心里念叨着这些个俗语,起身拔腿向房外冲去——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会为使用这个APP付出怎样的代价,但那个章鱼模样的logo和那幅一旦回想就使我恐惧到无法呼吸的诡谲油画,已经足以让我下定逃离的决心了。

冲出房间,寂静空荡的漫长走廊依旧亮着橘黄色的灯光,却没能让我感受到丝毫温暖。耳中嘈杂的人语声已然消失,可那道诡异且根本听不出来语种的话语声的音量却渐渐增大,甚至压过了我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在玩命儿般地逃跑,可眼前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场景却令我的认知开始错乱——我真的有在移动么?我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为什么这条走廊会这么长?——我逃离那个房间了么?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我不断地在喉咙里重复着这四个字,却不敢出声、害怕惊醒某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可我还是难以抑制地想要回头、想亲眼确认我究竟有没有远离那道房门。

无数恐怖小说和电影中的类似情节都在提醒我千万不要回头,但生物的本能却使我根本无法驱除这个想法——死就死吧,我如此想着,缓缓扭动肩颈,至少、我也得落个清楚明白。

身后的画面渐渐映入我的双眼,大敞着的房门不过几步之远;我咬紧牙关,不仅是为了防止自己喊出声音,更是因为从双腿传来的严重酸痛感——说真的,自从跑完高考体测之后,我已经有四五年的时间再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果然,光凭双腿是无法逃离的,我双手扶膝、奋力喘息着;再怎么说我也该跑出去有五百米了吧?可房门却还是在三米之外……我眯着眼睛盯着那处,没有看到我想象中的那些自房门中伸出、于空中扭动的触手。

“XX!”

我骂了一句脏话,心中猛地涌出了一种混合着破罐子破摔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无论是陷阱还是诱饵,老子今个偏要跟你正面会会了!

理顺呼吸,我大步地走回了房间。无视那些再次呈现的雾气和影绰场景、不去管耳中再次出现的人语声和变得辽远模糊的未知低语,我径直走到床边,一把抄起手机、用近乎戳穿屏幕的力道狠狠地点在了“退出”上。

一瞬间,从指间传来的剧烈疼痛令我忍不住“嘶”了一声,浮现在身遭的墨蓝色随之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如潮水般向我手上的手机中涌了进去。

耳边再次响起高昂的蜂鸣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从这只能冠以“噪声”的声响中,听出了充沛的喜悦之情。

5

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我下意识地猛然后退,接着便果不其然地摔倒在了地上。听到我弄出来的动静,离得近的几个人赶忙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扶起靠椅的那位写手望着我,语带笑意地说:“一言啊,你的酒量可不太好哦。”

“大概是吧……”我苦笑着应了一句。忍着头疼,我向身边的人道谢后,头昏脑涨地坐回在靠椅上。

唔……确实是喝得有些多了……我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揉着太阳穴,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到达了位于海边的酒店后,大家先是一起简单地吃了个午饭,然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我由于之前的熬夜而感到疲惫不堪,直接就一觉睡到了将近五点半;被编辑叫醒之后,大家又一起去一家很不错的火锅店吃了晚饭。

再然后的事……或许是酒的原因,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漆黑的屏幕却冷漠地告诉我,它已经没电了。

“现在几点了?”我扭头问编辑。

“刚过十点。”

我把手机装回口袋,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今天要码字呢,唉……

想到码字,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今天凌晨下载的那个写作软件,忽略了心底莫名生出的一丝不安感,我顺带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儿。

“那个谁,叫什么来着,”我闭起眼睛努力回忆着,总算是想起了那个人的昵称,“……他最近怎么样了?”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编辑才用沉重的语气低声道:“他在半年多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心脏病。”

“!”极度的恐慌突然攥紧了我的心脏——如果他已经去世了……那给我发来那个软件的链接的人……是谁?!

眼前的一切忽然染上了一层墨蓝色泽,淡淡的海水味道涌进了我的鼻腔;我握紧双手,因为一段足以使人疯狂的记忆突然撞进我的脑海、几乎将我的理智彻底撕碎。

尽力控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我不知道那样做会不会立刻引发什么异变;但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因为他们都向我看了过来。

见鬼了,我想,究竟那是梦境、还是我现在是在做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来玩么?”坐在桌旁的一个人抓着牌朝我问着;我下意识地用力摇头,在差点儿扭伤脖子的同时,我看到了令我几乎要疯狂尖叫甚至厮嚎的画面。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肤色都迅速地变成了灰暗的绿色、同时浮现出了无数的皱纹,眼球凸出眼眶、瞳孔与虹膜都变成了不详的灰色——就像是两颗光滑的球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