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梦人:求不得(中)

作者:曈昽 时间:2020-02-24 19:03:07 知识问答

恍惚间,宴小福好像看了一场冗长的电影,那是一个女人悲惨的一生。

女人名叫燕子,至于姓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她父母许多年前把她扔在了村口的路边,被一个老光棍捡来养在身边。

燕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十分标志,不少人向老光棍提亲,都被老光棍给拒绝了,问理由,老光棍不说,只是笑。久而久之,人们也都明白了,便再没有人向他提亲了。

燕子十分厌恶自己的养父,她曾经无数次想在做饭的时候下药药死那个老男人,不仅仅因为老光棍喝醉酒时总是打她,还因为老光棍在燕子十三岁时强暴了她,这样的日子里,燕子总是在心里暗想着该怎么杀了这可恶的老东西。但是,她终究没有那样做,她只是日复一日的忍耐着。不杀他,并不是燕子还顾念着老光棍的一饭之恩,只是害怕村里人让她给老光棍偿命罢了。

终于,在燕子十七岁那年,老光棍死了。不是燕子杀的,可是所有人都不信。老光棍因为喝多了酒,走路不稳,在水田里淹死了。

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老光棍是燕子杀的,他们都知道老光棍干了些什么“好事”,认为老光棍虽然不对,但毕竟养了燕子这么多年,燕子不该这么狠绝。甚至有人还煞有其事的说:“水田里那么浅的水,怎么可能淹死人?肯定是燕子把他按在水田里给活活憋死了!”虽然没人看见,但村里人都默认了这个说法,并全都对燕子敬而远之。

只有一户人例外,就是张坤鹏一家。张坤鹏本就对老光棍的行为看不上,还多次劝过老光棍,但是碍于这是人家的家事,也不敢过多插手。老光棍死了,用老张的话来说那就是“遭了报应,阎王爷看不过眼把他收了。”

因为没能够帮到燕子,老张一家都对燕子有一种愧疚的情绪,在老光棍死后,不但没有跟燕子断绝往来,反而在各方面更加帮助她,也时常给燕子送些山货吃食什么的。不过,在燕子看来,那都是老张一家人伪善罢了,装模作样的。

老张两口子对燕子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张两口子有个女儿,只比燕子大几岁,老两口难免会有些爱屋及乌。

老张的女儿张鹤莲是老张两口子的老来女,老张与老伴四十几快五十才生下这么一个女儿,老蚌生珠,自然是十分爱惜。

可张鹤莲和燕子一样,都是没人要的。燕子自然是不提,张鹤莲到二十岁还没嫁出去,是因为她是个十里八村闻名的药罐子。可能是因为父母生她的时候年龄太大了,张鹤莲在打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儿,身子骨弱得很。谁家娶媳妇儿不想取个健康好生养的,张鹤莲这样的病秧子自然是没人要了。

日子久了,老张两口子也开始暗暗着急,虽然自家条件还算可以,可是女儿毕竟还需要人照顾,自己老两口这老胳膊老腿的,又能照顾女儿到什么时候呢?于是便开始给张鹤莲物色丈夫。

张鹤莲这样的,即使是有丰厚的家当,也是不好找的。老张夫妻俩又怕碰见那种只图钱财,没有责任心的人,所以在人选上是慎之又慎。

又过了几年,老张两口子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女婿人选,是个孤儿,在外面做泥水匠的,也算是有几分能力,人品不错,相貌虽然不是一等一的,但也有几分俊朗。美中不足的是,年纪大了点,三十几了,据说是因为孤儿不好找媳妇,给耽误了。老张两口子可不在意这个,对他们来说,孤儿反倒是好呢!

在挑选好了黄道吉日后,老姑娘张鹤莲终于嫁出去了。那天,燕子也去了,也就是在那天,她遇见了那个她一生也求而不得的男人——陈国正,张鹤莲的新婚丈夫。

一开始,燕子对陈国正是没什么好感的,在她心里,男人都一个样。

这些年来,村里的男人们虽然对燕子曾经杀人这事还有忌讳,但是,燕子生得标志,看她那白皙的皮肤就不是村里那些个村妇能比的,男人们对燕子垂涎三尺,甚至那些家里都有婆娘的,也爱往燕子跟前凑,只不过碍于燕子曾经杀人这一点,不敢用强罢了。

所以当陈国正来帮燕子犁田的时候,燕子就以为陈国正不过和那些苍蝇一样罢了,不过燕子也乐得清闲。所以她在陈国正牵着来到她家门口说:“你鹤莲姐让我来帮帮你”的时候,一遍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呢?”,一边把陈国正往自己家的田里引。

从那以后,陈国正便时常来帮燕子干些农活,有时是劈柴,有时是挑水,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粗重的活。陈国正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在干活的时候从来不和燕子寒暄,都是燕子问一句他答一句,而且,燕子假意就他在家里吃饭,他也从来没留下来过,都说自己要回家吃饭。

这样日复一日,燕子再高的警戒心也放低了三分,在心里反而生出一种不服气来,别的男人看到她,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偏偏这榆木疙瘩似的男人,平常都不多看她一眼。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许久,村里有些人难免对常去帮燕子干活的陈国正说闲话,男人妒忌陈国正能经常和燕子接触,心下暗自猜想燕子肯定是跟了陈国正了;女人妒忌燕子招男人喜欢,背地里骂燕子是个狐狸精。甚至还有人对陈国正说起从前的旧事,说燕子曾经杀过人,陈国正也只是笑笑就过了,还说:“她个姑娘家,身娇体弱的,哪能啊?”

燕子对传言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心想,那榆木疙瘩要和我真是混在了一起,倒也是不错。燕子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对陈国正的感情已经不对劲了。

但从那以后,陈国正担心自己体弱的妻子张鹤莲听见这些传言,心里憋闷,就减少了去帮燕子干活的次数,不过,反倒是老张夫妻俩不乐意了,老张直说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陈国正也没听老丈人的。

又过了几年,老张夫妻俩相继去世,留下张鹤莲,张鹤莲因为打击过大,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陈国正因为要照顾妻子,还要忙自家的农活,便更少去帮燕子了。

这天,陈国正料理好了自家的农活,煮了粥喂妻子吃,又把妻子哄睡后,来帮燕子劈柴。陈国正还是像从前那样寡言,劈完柴就要走,燕子又留他吃饭,不知为何,他留下了。

恍然间,陈国正发现自己已经坐在燕子家的饭桌上,手里端着碗了,自从老张两口子死后,妻子愈发病弱,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那以后,陈国正每次帮燕子干活后,都会留下来吃饭。燕子敏锐的发现了陈国正的变化,她开始窃喜不已,并开始每次都在陈国正来时,细心的准备好饭菜和一壶好酒。

陈国正这次来帮燕子挑完水已经到了傍晚,照旧留在燕子家吃饭时,他发现了有什么不同之处。

桌上摆着一盘子香肠,一盘子荷塘小炒,还有一碟酸黄瓜,以及两副碗筷个两只酒杯。燕子见陈国正有些疑问的样子,便主动开口说:“陈大哥,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也想喝一杯。”

陈国正没有多说,坐下后他闻到了从燕子身上传来的桂花的香气,和妻子鹤莲身上的药物的苦涩气息不一样,燕子身上的香气是甜腻的。陈国正又沉默着灌了几杯酒,他不自觉的开始注意起燕子白皙的脖颈,喝酒后微红的脸颊和耳垂……

燕子注意到陈国正失神的样子,下意识地撩了撩自己特意抹了桂花头油的头发,对陈国正一笑。

陈国正觉得自己好像是醉了,头晕乎乎的,鼻间萦绕着馥郁的桂花的香气。好像又没醉,他清楚的知道怀中这具柔软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妻子鹤莲,鹤莲的身体是瘦削的,甚至有些硌人,但是他还是一句又一句的唤着:“鹤莲……鹤莲……我的小鹤儿……”

那夜,陈国正没有回家。

可是,从那以后,陈国正就再也没去看过燕子。燕子摸不清陈国正的想法,她再次觉得有些心凉,是啊,她早该知道,她也早就知道,从那天他一直叫自己鹤莲就知道了。

燕子本想就这样吧,可是身体的异样却让她不得不再去找陈国正,燕子怀孕了。

燕子去找陈国正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和煦,燕子远远的就看见,陈国正坐在板凳上,给躺椅上的张鹤莲喂橘子吃,张鹤莲还想在吃一个,陈国正却无论如何也不给她了,妻子身体不好,不宜贪多。

鹤莲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陈国正想着,嘴角却溢出几分笑来,忽然,他看见了站在远处的燕子,那笑意便僵住了。他拧着眉头,温声对妻子说:“鹤儿,太阳辣了,我先抱你进屋去吧。”张鹤莲便柔顺的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脖颈,陈国正伸手将她抱起来,她瘦的厉害,抱起来轻飘飘的,像是抱了一朵云。

等陈国正再出来,燕子已经摘了树上的橘子吃了起来,这橘子真酸呐,酸得燕子眼泪都出来了。

陈国正看着燕子,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哑着嗓子说了句:“对不住……”

燕子被橘子呛到了,开始疯狂的咳嗽起来,陈国正想替她拍一拍,被她用手挥开了。半晌,燕子终于停止咳嗽,她含着眼泪对陈国正说:“我怀孕了,给我些钱,我去城里流了吧。”

陈国正懵了,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说:“不能流!”

燕子问他不流这孩子怎么办,他答不上来,燕子见状也不逼问他,只说让他想清楚后就来找她商量,便离开了。

燕子明白,她和陈国正是同一种人,她被父母抛弃,而陈国正是个孤儿,他们都对孩子有天然的羁绊。

果然,陈国正自那以后又变得常去看燕子了,他不光去帮燕子干活,还时常带着补身体的吃食过去,但是,他始终没有提出一个确切的方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燕子的肚子很快要显怀了,燕子心里开始焦急,一天夜里,燕子摸着肚子,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陈国正也着急,但是他想了很多,还是没能做决定,一方面,他也想要一个孩子,可是鹤莲的身体实在是经受不起生育的摧残,燕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另一方面,他深知,妻子不能接受和他分开,燕子也不能接受他和妻子继续在一起,陈国正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而在陈国正还在纠结的时候,张鹤莲死了,她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后山的一口废弃的老井里。那天陈国正照例安顿好了妻子,准备去钓几条给妻子和燕子补身体,他钓完鱼先是送去给了燕子,回家时却发现妻子不见踪影。妻子现在已经不良于行,她能去哪里呢?陈国正召集了村里人一起帮忙寻找妻子,最终找到了她。

张鹤莲死后,村里又走了新的流言,人们都说是陈国正把张鹤莲背去淹死了,还贼喊捉贼。只有陈国正知道,杀死妻子的,不是自己,而是燕子,那天送鱼给燕子的时候,他还看见燕子的鞋上占满了泥土,自己还叮嘱她少去坡上走动。

陈国正终究没揭穿燕子,他甚至像往常一样给燕子送吃的,燕子以为他想通了,还和他提起了结婚的事,他们的孩子,不能是个私生子。陈国正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燕子此时已经沉浸在幸福之中,她会有丈夫和孩子,陈国正或许以后还会叫她“小燕儿”。

陈国正却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他给燕子送完东西,回到家里,床铺上还有妻子留下的草药的苦涩味道,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睡过觉了。他开始酗酒,恍惚间,他闻见了苦涩的草药味里一丝橘子清甜的香气,一如当年他与妻子初婚时候,他抱着妻子摘橘子时,妻子身上的味道。

张鹤莲死后,陈国正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他再也没有醒来。

燕子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她就快有家了,她的孩子会有父亲,她会有丈夫,会有人叫她“小燕儿”……

燕子找到了隔壁镇上的神婆,求了一个和已婚的过世之人结为夫妻的法子。神婆告诉燕子,只需宴请百鬼做宾客,以腹中胎儿为引,便可召回亡魂,再断姻缘了。

燕子照做了,但是最终却求之不得,落得百鬼噬身,胎死腹中。

错的是谁,说不清楚,只是腹中胎儿何蛊?宴小福联想到先前的场景,长叹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明明之中有个声音问道:“如果这一切都可以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