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嘭～
一团矮白球从坑洼地里冒出来。
“好香啊～小鹿鹿，你竟然吃独食。”
土地公哼哧喘着粗气，拖着肥圆身躯，三步并两步向我奔来，老爪子迅速抓走盘中的一大块肉，扔入嘴内。
“真是狗鼻子，刚抓了只野兔开荤，您老就寻着味儿过来了。”我吃得辣油糊满嘴，啧啧鄙夷道。
老土地腮帮子鼓鼓的，无暇跟我斗嘴。直赞我干别的都是智障一个，唯独厨艺天赋极高，有化平庸食材为神仙佳肴之能力。
“老土，最近有啥有趣的下饭新闻?”
和土地共进餐时，我总是央他讲述各界的名人轶事，满足我的八卦魂。
老土圆眼眯缝，右手抚着山羊胡，神色悠然道:“我是可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哪像你这只小妖精……”
“精灵。”我作势夺走他面前的肉盘子。
老土连忙制止，陪着笑脸道：“好好好，精灵。看在肉的份上，你说你是神仙，我也赞成。”老土为肉折腰，继续道：“正因为我是神仙，所以天界的那些事，我还是知道点的……”
每当这时候，土地公都会用这一贯说辞，夸耀自己一番，顺带贬低我一番，我已习以为常。
盯着他唇周抽动的胡须，我强忍住了拔走几根的冲动。
“最近天界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快说快说。”
“离合上仙你知道吧！”
“当然，天界男神，玉帝唯一的弟弟，喜欢吃饺子，觊觎自己的嫂子，和王母有一腿的那个。”
“对……”土地点头，又急忙摇头，“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不都是你之前跟我说的，说这个大仙好色，贪恋嫂子的美色……哎呦……”
老土用手往我脑门上一拍，音量拔高：“我说的明明是流质大仙和王母不清不楚，这位离合大仙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他……莫非近男色?”我瞳孔放光，绽开笑颜。
老土飞来一对白眼：“庸俗。别给我打岔，我还是继续讲那件大事。离合上仙的府邸近来不太太平，全府上下惶恐不安。起因是一只兔子走丢了，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仙兔，乃是上仙的未婚妻琉璃仙子赠予的定情信物。琉璃仙子又是王母的亲表妹，所以离合府为寻这只仙兔，急得是焦头烂额。”
“老土，这只仙兔有什么体貌特征?要是我有幸找到了，王母一高兴，说不定会让我升居仙位。”
“琉璃仙子的宠物，那肯定是百里挑一独一无二的。据说这只兔子的额角有一团七彩绒毛，煞是好看。”
我颅顶闪过一道闪电，额角沁汗，不安得唇舌打结：“老土，我……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老土见我神情陡变，眼神由疑惑瞬间转为震惊，指着我嚎叫：“你……你这只死妖精，竟然把琉璃仙子和离合上仙的定情宠物给吃了！”
“你……也吃了。”我眼神无辜，指向他。
“完了完了，我要被你害死了。”老土急得背手原地转了几圈，最后话锋一转：“美丽动人尊贵善良的鹿仙子，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一起吃吃喝喝的情份上，小土我求您件事，往后余生，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别跟别人提咱俩认识。”
说完，老土遁地消失。
哼，没义气。
2
我是一只鹿茸精，仙鹿的鹿角片下的一块修炼而成，连动物都算不上，三界查无此名。
平日种花种草陶冶情操，杀鸡宰鸭沉迷烹饪，上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日子单调不乏味，无灾无忧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失眠寂寞一人饮酒醉的滋味。
可自从我误食了离合上仙的宠物之后，就吃睡煎熬，日夜惊悸。
“啊～上仙饶命～”
我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双手“砰”一声狠劲捶床发泄，对着窗外皎洁月吼得无比壮烈：“不能再这么自闭忧殇下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反正我也活这么多年了，虽然还没活够，还没吃尽天下的美味，还不太想死，活着也挺好的呜呜呜……”
我哭累了恍惚间再次入睡，醒来后早已日上三竿。
阳光挤走碍事的团云，从林中树冠倾泻而下，满地明暗圈圈，细细碎碎，调皮跳跃。
我走一步踩一个，蓦然脚底触感柔软，吓得我步伐踉跄，差点软妹平地摔。
一个人躺在地上，周身落满树叶。我凑近一看，此人眉宇间竟与老土神似，倒像老土的年轻高配版。
我把这不知是人是妖还是仙的雄性捡回了老窝。
想起老土这个贪生怕死的，我很是窝火。以前隔三差五来我这儿蹭吃蹭喝，自上次之后，他就彻底消失了。
鸡腿炸至金黄，飘香四溢，攻人味蕾。
“好香啊，小鹿鹿。”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遽然响起，我惊得差点丢了手中的锅铲。
嗯？老土？
那位被我捡来的雄性，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正对着锅中的鸡腿咽口水。
我四下环顾，没发现老土的半点身影，狐疑道：“刚刚谁在说话？”
雄性无语道：“这屋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人吗？”说话的间隙，目光从未离开鸡肉。
饕口馋舌的个性和老土确是如出一辙。
“老土？”我睁大了眼睛，难以将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的高颜值鲜肉和高龄矮胖的老土联系起来。
“鸡腿要焦了。”老土着急接过我手中的锅铲，将鸡腿迅速装盘，漫不经意道：“当然是我了。”
我满脸疑惑，将他全身上下细细打量，如炬目光盯得他······很是享受。
他右手扶额，低眉颔首。四十五度角俯视地面，搔首弄姿，自吹自擂道：“我现在极其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形象和以前有所不同。也难怪你一直盯着我看，对我如此沉迷。”
我右手扬至半空，想赏他一个暴扣，被我用左手给掰回来了，忍得极其辛苦。
我道：“本来开始还有点怀疑，但现在我很确定你就是老土了。”
他嚼着鸡肉，口齿不清道：“为什么？”
“因为你这骚气的姿势和无敌的自恋，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老土展颜，无比受用：“嘿嘿嘿，我是第一。”
我确定刚刚是在贬他，丝毫没有夸他的意思。
眼前的老土，就像是原来的老土附身在了另一个好皮囊中，除了外形，举手投足都和原来并无二致。
我对他外形的巨大变化感到好奇和不解。对他语重心长道：“老土，我知道你过去的形象确实比较虐心，大概也是因为长得丑，才会一大把年纪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都没有。也理解，行走江湖，有一副好皮囊花见花开，妞见妞花痴的，多爽啊。”他睫毛扇上下忽闪，唇瓣微开，我抬高声音，压住了他欲喷薄而出的狡辩：“你好歹是神仙，可不能为了虚荣心，干啥缺德事啊。”
老土孩子气地“哼”一声，鼻梁高壑皱出细细纹路，桃花眼上的睫毛帘向上微扫：“你想什么呢，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还有，谁说我是因为丑找不到对象的？”
“没干亏心事就好。但你也对我太不够意思了吧。这么好的整容仙术不告诉我，竟然背着我偷偷变好看。”我的钛合金瞳孔发出巨兆光芒，握小拳拳抵下巴作可爱状：“好兄弟，告诉我怎么整的，我想变成青葵仙子的模样。”
老土乐了：“嫦娥仙子才是仙界官方认证的门面，仙界整容的标杆，女仙都想整成她的模样，你怎么会想整成青葵仙子那样的。”
我颔首，面露羞涩，嘟囔道：“还不是因为她是厉卫上仙的梦中情人。”
其实我没有见过厉卫上仙和青葵仙子，他们是老土下饭故事中的人物。
据老土说，厉卫上仙是开天辟地的古神之一，掌管三界生态平衡。
上千年前，恶兽作乱灵溪宝域，灵溪域主青葵仙子难以抵挡，玉帝派厉卫上仙前去治恶。上仙和仙子的旷古绝恋由此展开。
厉卫上仙是天界最强的战神，身经百战，战无不胜，自然树敌无数。妖界对他闻风丧胆的同时，也对他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在找寻他的软肋。
厉卫上仙唯一的弱点，就是美丽善良的青葵仙子。
趁上仙征战平乱期间，几只恶妖将青葵仙子残害。上仙痛不欲生，几近疯狂，挥刀将那几只恶妖千刀万剐。
青葵仙子去世后，世间再无厉卫上仙。曾经名震三界的厉卫战神，至此人间蒸发，只留下了经久不衰的传说。
多么凄美的爱情，多么侠骨柔情的传奇战神。
我瞥向老土，发现他又是蜜汁微笑和一脸享受的表情。
虽然老土向来脑回路清奇，我还是对此感到奇怪，每次我向他表达心中对厉卫上仙的崇拜，他都是这种傻笑表情。
我用手杵了杵他的肩膀：“喂，别傻笑了，快告诉我你的整容仙术。”
“我没有整容，哪有什么整容仙术。这是我原本的样子。”
我斜眼看他，鼻孔哼气，满脸器官都在表达“我信你个鬼”。
老土起范，气定神闲道：“所谓‘木强则折’，职场如战场，古往今来，哪个土地不是憨态可掬的？我要是以我本来面目当土地，肯定会因为太帅而遭人嫉害。所以我才照着人类年画上的土地形象而幻化出之前那个样子。”
果然仙心不古，世风日下。就连底层仙界公务员，都这么心机。
3
我自感是挺乐观的妖了，但每次见到兔子，都令我想起那只被我吃掉的仙兔。然后我整只妖都不好了，我再也不是清清白白的良妖，而是一只留着案底的罪妖。
草青草黄，潮涨潮落，日子像飞驰而过的候鸟，仙界迟迟没有派人来捉拿我。
开始我还像老土吐槽仙界执法人员办事的效率低下，老土笑而不语。现在我严重怀疑，这件事就是老土拿我开涮的，根本没有仙兔这回事。
想起那些天的日夜焦灼，担心受怕，我咬着后槽牙，在心里把老土这个挨千杀的连同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为了解气，我用五斤巴豆精心研制了一味强力泻药，下到老土的饭菜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大快朵颐。
导致的结果是，老土自上次捂着肚子跑出去后，已经大半个月没来找我了。
虽说他是个神仙，皮糙肉厚底子强的，但我还是担心他拉死了，决定去土地庙瞧瞧。
老土捂着肚子，瘫坐在炕上，虚弱得都没力气骂我了，只管用眼睛幽怨地瞪着我。
我可能······用药太猛了。
老土脸颊折腾得小了一圈，巧夺天工的完美下颚线更加明晰，平日里鲜红的花瓣唇此刻褪色了好几个维度，衬得脸色愈加白皙惨然。
清俊苍白的病容，勾起了我对他的无限怜爱，一缕未曾有过的感受幽悄升腾，萦绕心扉。宛若灼灼桃花悄悄掀开春天的帷幕，落下一场粉红的大雪。
“啊，不行了不行了，我又要去拉了。”老土一把推开我，箭步往外疾奔。
似凉水浇灌，迅速将我滋醒，内心氤氲的缱绻旖旎烟消云散。
刚刚一定是我没睡醒产生的错觉。
他，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老土。
“你这个死妖精，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害我？”没几分钟，老土愤懑的声音传来。
“你这是活该，你捉弄我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啊？”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扒拉在门沿，老土半个身体靠在门墙上，有气无力道：“我捉弄你的次数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