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会逃离这里了。”苏习卿抬起手随意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法庭上的其他人听到他的话大都开始坐立不安了,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杀人无数的罪犯拥有怎样强大的内心,会在即将宣判死刑的法庭上口出狂言呢?
他这句话也令一旁的赵莫同有些始料不及,他有些诧异地看向苏习卿,正好迎上他的目光。苏习卿抬起手朝赵莫同比了个“2”,然后狡黠一笑,再次低下了头。
赵莫同想起了跟苏习卿的第一次见面,他请自己给他做辩护,争取将死刑改为无期。
赵莫同是一个律师,他一向认为匡扶正义这件事很伟大,很值得他佩服,但与他无关。利益就是他眼里的正义,所谓黑白,无关世界,仅仅有关他自己。
苏习卿找到赵莫同的时候他刚从民政局出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餐馆,示意赵莫同跟他到那儿谈话。
刚坐下苏习卿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赵律师应该足够聪明,知道我是谁,找你的目的是什么,能不能做?”
赵莫同自然对苏习卿的大名早有耳闻——“杀手习”,一个令北蒿市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据说他多次杀人于无形,尽管警方已经公布贴有他照片的通缉令,依旧没能将他捉拿归案,据说被他杀死的人都是单亲家庭长大、已婚,已经有十几人死在他的手上了。
赵莫同点了点头,故作镇定,道:“在通缉令上看到过。”
对面的苏习卿正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不断地转动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还在等待他的后文。
赵莫同从口袋里里掏出了一盒烟,哆哆嗦嗦地点着了一根,时不时偷偷向对面瞥一眼,生怕下一秒苏习卿就将那双筷子飞过来取了他的性命。
“你不要怕嘛,我是杀了不少人,可都是罪有应得的人,不会滥杀无辜的。”苏习卿大概看出了赵莫同的窘态,微微一笑,看起来亲切极了。实在很难将眼前的这个少年感十足的男人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联系到一起,他看起来如此温柔、和善。
法庭正门旁窗子上的茶色玻璃破了个洞,那抹淡薄的光涌过毫不起眼的破洞,终于多了几分明亮,它将四处飞扬的尘土点亮,让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蹙眉、疾步。走廊里还是太过阴冷、死气沉沉的,毕竟来这里的人,很大一部分自己的生命将要遭受审判,亦或者曾经审判过他人的生命,实则更多的是利益,大家也心知肚明,在利益面前,生命早已不足挂齿、不堪一提了。
苏习卿突然收住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凶狠:“我问你,能不能打赢这官司?”
赵莫同环顾四周,有些打怵,倒吸了口凉气,将身子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缓缓开口道:“这……你也清楚自己犯了多少事儿,打通关系什么的也需要流程跟时间……”
“我明白了,你能办好这个事儿。”苏习卿打断了他,将一个手提箱提起来放到了桌子上,“这是十万块钱,事成之后再给你一百万,但我还有个要求。”
“说吧,随便提。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还没有在打官司这件事儿上输过。”赵莫同熟练地打开手提箱查了查里面的钱,确认后将箱子提起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又补充道:“其实我好奇你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当然,这是顾客的私事儿,你可以不说,你做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管把结果变成你想要的。”
“你的罪名实在太多了,简直令人发指,强奸未成年、偷窃、杀人,我都不知道先从哪条说起。”
苏习卿似乎依旧满不在乎:“都可以,反正我也不记得我杀了多少人,就从最近的事儿说起,你口中的‘强奸未成年’。”
说完,苏习卿抬头朝法官的方向不屑地笑了笑。
“听说你还强奸了北蒿市一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的女儿?”赵莫同试探性地问道。
“哈哈哈哈……”苏习卿站起身,走到赵莫同旁边站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赵莫同不寒而栗,赶忙将抱紧的手提箱举到了头顶:“我……我不要这钱了,你别……别杀我……”
苏习卿将他举起的手提箱摁下,又把他手指间夹住的半截香烟夺过,重新坐了回去,跟赵莫同讲述了有关他与那个“未成年”的故事。
张然嫣看到苏习卿的时候后者正将剁成几份的尸体埋在市中心的邮箱旁,那天是北蒿市几十年不见的大雨,张然嫣的爸爸说好来接她却由于应酬再次食言。
苏习卿的动作熟练流畅,好像在活埋一只感染了瘟疫的病鸡,他的余光注意到怔住不动的张然嫣,将铁锹往地上一扔,冷漠地质问道:“喂,你不跑吗?”
张然嫣自然对眼前的杀人狂有所耳闻,摇了摇头:“我也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绝对的善恶,你赶紧走吧,一会儿我爸爸要是来接我,看到你就不好啦,他很爱管闲事儿。”
“要是所有人都抱有你这样的想法就好了,我们以为的善恶又怎么会单单是眼睛看的样子呢?”苏习卿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伞,走向张然嫣,“我送你回家吧,然嫣?”
“你认识我?”
“不,我认识你爸,毕竟他是无人不知的公众人物。”
饭馆外也瓢泼起了小雨,拍打在窗子上沙沙作响,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灰,上来的菜确是一口未动,半瓶白酒已经被二人喝下去了。
“那就是说你顶多是跟未成年自由恋爱?”
“不。”苏习卿低头猛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尽数吐出后抬头道,“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成年了。”
张然嫣正在法院门口焦虑地徘徊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抚摸在她由于多日未打理而有些干枯、失去光泽的头发。
“我认,我就是强奸了那个孩子,她漂亮、单纯、身材好,嚯,那感觉别提多爽了。”
“闭嘴,这他妈是法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陪审员中传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肃静。”
“你滥杀无辜,杀死了那么多条人命,都是铁证如山的事实,你又作何解释呢?”
这场雨说停就停,如同苏习卿一样让人捉摸不透,饭店的玻璃上雨迹斑驳,窗外是模糊的、晃动的影子,没有人看得清那是各何种生物,在做着怎样的事情。
赵莫同听完苏习卿的话后沉思了半晌,又从口袋了掏出了烟盒,发现烟盒已经空了后将其掷到了垃圾桶。赵莫同起身,“我去买包烟”还没说出口就被苏习卿拦住,“抽我的吧”,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包烟,递了过去。
“谢谢。”赵莫同接过烟,又好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不断地哈腰点头,“谢谢……谢谢大哥。”
他再次坐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侃侃而谈了起来:“我认识法院的一些人,能帮到大忙,别人的死活我们不管,能把黑白颠倒也是一种能力。”
“可我确实杀了那么多人。”
“那我们就从那帮人身上找问题,无非是放大他们的问题,缩小我们的问题。如果还不够,我们就寻求权利跟金钱——一切可以凌驾于众人的东西逼迫他们屈服。我之前帮一个强奸过几十个人的强奸犯逃脱罪名都轻而易举,在这个社会,强奸根本不算个事儿,我一句话就能无罪释放了。”赵莫同轻轻地咳了一声,“我能吃点饭吗?感觉头好晕。”
“请便。”苏习卿抬了抬手,“我吃过饭了,就不吃了。”
赵莫同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由于前几天跟妻子争吵分割财产,最近的他实在没有食欲,不知为何,今日却突然胃口大开。
“哎,对了,你刚刚说还有个要求。”
苏习卿将公文包打开,将一叠纸塞给了赵莫同:“这是所有被我杀害的人的背景资料,以及被我杀害的理由,我觉得你用得到。我要提的要求就是法庭上你要时刻注意我的眼神,我们提前约定好手势,你必须听我指挥,操控这场官司的走向,有问题么?”
赵莫同停下筷子,面露难色:“不好办呐。”
苏习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笑道:“赵律师,我查了你足够多的资料,对你的水平深表相信。”说完他将那张银行卡在赵莫同眼前逛了逛:“密码就是卡号后六位。”
“没问题,我尽力吧,说说手势那事儿?”赵莫同接过卡,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可他的头更晕了。
“我如果举起一个手指,你就按照正常计划进行,为我辩护,将判刑降到最低;如果举起两个手指,你就要见机行事,我提出的要求尽量让法庭的人满足我,至于罪名就不用你操心了,那个时候我肯定想好了后路。”
“恩,好。”赵莫同点了点头,开始翻阅那叠材料。
姜欣潼发现自己的老公最近有些不对,往常下班很早回家的他最近却总披星戴月的,多方调查后她发现自己老公出轨了公司的一个女同事,她不断反思自己哪里不能满足那个跟自己私奔出来的男人,得出的结果是对方罪该万死。有些得到就是不被珍惜的,我们对爱这件事有些时候太过无能为力。
梁薇的老公每天疲于应酬,回到家已是烂醉如泥,可醉酒的他总是对梁薇大打出手,满身伤痕的她早已叫苦不迭。每一次他都会道歉,甚至动辄跪下认错,可有些错误只有零次跟无数次,原谅只会给彼此带来更深的伤害。
方末觉得那个心爱的她与自己渐行渐远了,所谓七年之痒,不过无稽之谈,有的人谈了七十年依旧甜蜜,有的人在一起七天也感觉多余。他也十分费解,曾经相爱到无话不谈的两个人七个月后的现在竟然变得无话可谈,冷战一旦出现,就很快会让二人治疗结出一道厚重的冰墙。
五个月后江离就要当爹了,可双方家人一致反对这门婚事,他却下定了决心,要将女朋友肚子里未婚先孕的产物生下来抚养成人。两个工作不上进、生活不努力的孩子,怎么有能力抚养好一个孩子呢?况且还是未婚先孕,这又怎么能称之为爱情的结晶呢?江离却认为这就是爱情,带着身孕在身的女朋友出走私奔、远走他乡。
“所以是‘买凶杀人’?”赵莫同依旧一头雾水,一边翻看苏习卿给自己的材料,一边大快朵颐。
“没有人找我,但他们每个人都死有余辜,我最讨厌不珍惜爱情的人了,这种人死不足惜。爱情本应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情感,我们的存在就是美好的证明与见证”苏习卿话锋一转,道,“我就是未婚先孕的产物,父女为了要我私奔背井离乡,爷爷奶奶被气得一死一伤,我恨他们两个,明明不想爱却做爱、明明没能力抚养却生下我,让我从小到大成长在无助、孤僻的环境下。后来他开始酗酒、家暴、出轨,两个人开始冷战,那个女人把那个男人带给她的幽怨全都撒在我身上,可我知道,她其实很想努力扮演好妈妈这个角色,在邮局低声下气做了那么久,受了不少委屈。两个人离婚后那个男人托人打赢了官司,我妈一分钱都没拿到。”
“这就是你杀了那么多人的原因?也就是说,你看到的、了解到的失败的爱情,过错方你就要杀掉?”赵莫同有些震惊,却多少多了份理解。
“有的爱远在天边却唾手可得,有的情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苏习卿站起身,叫了声“买单”,“我只是做我心里觉得正确的事情——主持公道、维护正义。”
“我还有个不解之谜。”赵莫同已经吃完饭了,将筷子放下,问道,“你现在完全可以逃离这里,也没有什么人抓到你或者举报你,请我来的意义究竟是?”
苏习卿露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将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收入口袋:“节约惯了。你过几天就知道了。对了,我要你给我两个陪审员的电话,没问题吧?”
翘课出来等待庭审消息的张然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突然,她的手机响了。
“喂?请问是林如的女儿吧?打你爸张华之的电话打不通,只好打给你了,你妈抢救无效,去世了,我们很抱歉……不过听说杀害你妈的凶手已经自首了,恭喜啊……”
“据我所知,你是主动自首的,现在确实这样死不悔改的态度,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我现在已经无所谓审判结果了,请问能委托陪审员给我一瓶水吗?”苏习卿脸上满是笑意,嘟囔道,“马上,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陪审席走过来一个陪审员,将一瓶水打开后递给了苏习卿,小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张华之,别来无恙啊,请问你还记得苏辽吗?”
张华之身子一歪,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大吃一惊,难以置信:“你……你是他的那个未婚先孕的儿子?”
苏习卿没有回答他,从自己嘴里取出了一小节筷子,对法官喊道:“亲爱的法官,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请你把这个录音笔移送公安部门,里面有赵莫同帮罪犯逃脱罪名的证据。”说罢,他看向赵莫同,冷笑道:“赵律师,你忘了我我可不能忘了你,多年前的事儿,今天也还有个了断了。”
“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大家,几天前我会见赵律师的时候,在菜里跟给他的烟里都下了毒,这种毒会跟随中毒者呼出的气体传播到空气中,你们都逃不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法庭内的所有人一哄而散,他们来不及考虑妇女、老人跟小孩,慌不择路,有的人甚至直接从那扇茶色玻璃跳了出来。
那扇玻璃终究粉身碎骨了,更多的阳光钻了进来,冲进法院,捕捉着每一寸嚣张的尘埃,大有拨云见日之感。
“嘿,我果然还是习惯了孤独,连死亡的前夕都要想个把戏把人们哄走。仇也报了,我……”
话还没说完,苏习卿便倒了下去,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