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妹妹
他坐在医院冰凉凉的椅子前端，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手肘抵在膝盖上，父亲在漫着消毒水气息的走廊上踱来踱去，神情里是严肃的担忧。
“哇——”婴儿的哭声打破了走廊快让人窒息的安静，手术灯变成安全的绿色，父亲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激动的喜悦。他看到医生从产房里走出来，“恭喜您，添了个千金。”
他看见母亲怀里依偎着的软乎乎的她，胖胖小小的一团，像棉花糖，眼睛亮亮的，像一对黑巧克力豆。他伸手去捏她的脸，笑着逗她：“你怎么长得这样丑，皱皱巴巴的。”她许是明白他的意思，两只小手紧紧攥着他戳过去的指头，怎么也不肯放开。母亲就在一旁看着笑：“我们芊芊眼睛这么亮，长大肯定俊着呢，你媳妇儿到时候可不一定有我们芊芊漂亮。”
那年他7岁，多了个妹妹。
芊芊出落得水灵灵一个小姑娘，他就爱带着她出去乱逛，给她卖冰糖葫芦，公主娃娃，他喜欢别人夸他的妹妹，喜欢妹妹对他说“哥哥是最好的哥哥”
那年她5岁，他12。她仰着头说哥哥对她这么好，长大以后要嫁给他。他顿了顿，用力按了下她的脑袋
“这一天天的想什么呢，我们不能结婚”
“你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你爱我，我也爱你，为什么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
他13岁那年爸妈离了婚，两个人都跟了父亲，因为母亲无法负担他们的学费。兄妹俩住在小小的出租房里，父亲很少回家，只是打钱来，到最后干脆不再回来。
那年她9岁，他16。期中考试的时候，后座的姑娘戳她的后背，戳了十分钟，她也没回头。推开班门，倾泻而下的粉笔灰让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头顶，肩膀，还有哥哥送给他的漂亮的蝴蝶结发饰都落上抖不干净的薄薄的灰。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忍耐的抿紧，那双明亮的眸子满是委屈与诧异，有人低着头不敢出声，有人骂她是作弊精。
她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对着镜子把蝴蝶发饰整理干净。他问这是怎么回事，不用怕有哥哥护你。她蜷缩在哥哥怀里，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吐诉一天遭受的不公。
他气炸了，转天就翘了课到妹妹学校，把昨晚磨好的整整一盒粉笔灰扬到那个诽谤她的姑娘脸上。
“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他轻笑一声，站到讲台上，小学的孩子们多少都对高年级的学生有些敬畏，“我妹妹她没有作弊，想要作弊的人是你！如果大家不信，我们可以找老师调监控。”
小姑娘吓得不做声
“在座的各位同学听好！你们昨天的行为伤害到了我的妹妹，所有人都必须向她道歉！”
后来她出落得越发美丽，与小时候的稚嫩可爱不同，如今的她已然是个大姑娘了，身段纤细，眉眼温柔，引得不少男孩子扒窗户看她。他于是每天都陪在她身旁。
那年她12，他20。他送了她一条漂亮的黄裙子，正配她好看的蝴蝶结。她换上裙子在镜子前面欣赏了好久，然后从身后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双手搭在他的胸前。
“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哥哥”
他的脸突然红了，意识到心里有什么偷偷变了。
他明白自己不该这样，又觉得或许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
那年她19，他26。她脸颊红晕晕的，偷偷告诉他自己交了男朋友。他怔在原地好久，然后扯出一个笑脸。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哥哥瞧瞧，是哪个臭小子这么有福气？”
脸上是宠溺的笑，心中是刀割的痛。
那年她21，他29。她把那个男生带回了家。他本来一直觉得，就算她交了男朋友，自己也可以一直作为旁观者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可当他看到她不再带那个蝴蝶发饰，穿着那个男生送的小短裙，挽着他笑的那样幸福，那双晶黑眸子里闪耀的光是不会骗人的，他突然觉得或许应该给她正常的生活，自己也该学着放下，他该过他自己的生活。妹妹幸福，他也幸福。
“哥，阿霖他对我可好了”
“看得出，挺靠谱的”他笑，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她。
后来，他遇上了另一个她，有了自己的家庭，生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眉眼中总带着些许她的影子。可他也没再有那一心波澜，很少去看她，在电话信件中得知她过的不错，就好。
那年她27，他34。她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是警察给他打的电话。
“先生您好，您是林芊芊女士的丈夫么”
“不，我是他哥哥”他心下疑惑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她丈夫
“林芊芊女士在车祸中遇难，我们深表遗憾，请您节哀顺变。”
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捏紧，蹂躏，整个人从上到下止不住的颤抖。
他为她收拾遗物，在她书桌的最下层抽屉里找到一个带锁的铁盒。试了下她的生日，不对。她常用的密码，也不对。想起她的小男朋友，他突然怒火中烧，这么大的事情连他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他掏出她的手机，发现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最爱”
他有些恼，这丫头居然连自己的号码都没存，还真是…他摇头笑了笑，又想起她已经走了，笑容顿时变得苦涩。
拨通号码……
他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他愣了愣，又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登时疯了一般。不是真的！不会这样的！他颤抖着在锁上拨出自己的生日，
咔哒，
开了。
那里面装着他送她得蝴蝶结发饰，和叠的整整齐齐的那条漂亮的黄裙子——他再也看不到她穿着它生龙活虎的样子——还有一个日记本。他伸出手触摸那笔记本的封面，又想起妹妹出生时他掐她皱皱巴巴的脸。他笑，笑出了泪，一滴，两滴，隐忍地砸在封面上。
心，好痛啊，有没有人，是心痛而死的。
日记第一页：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哥哥了
泪水再也没能忍住，他一米九的大男人坐在地上抱着那条黄裙子号啕大哭，日记没有再翻下去。
他不敢再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