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正值梅雨季节，阴暗潮湿的气流笼罩在整座城市上空，恍惚间让阮胜雪生出一种还在英国的错觉。
四年前父亲一朝病重，拿生命作威胁逼她离开，如今学成归来，父亲已到弥留之际，回天乏力。
阮胜雪脚步匆忙，眼神凌乱，一路催促司机，紧赶慢赶，推开病房却只来得及看见父亲被盖上白布。
心口一痛，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刘老看到她，一副怜惜模样：“贤侄女节哀，你父亲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还带着笑，想来是已与你母亲相聚，心中欢喜。”
是了，母亲生她之时难产而死，父亲怪罪于她，从未给过好脸色，如今得以团聚，怕是求之不得。
只是从此，她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1
丧礼办完，遗嘱宣布的时候，阮胜雪面向窗外，密密麻麻的雨滴敲打着玻璃，毫无节奏，搅得人心烦意乱。
“兹宣布，现将阮震天先生名下所有财产赠与刘建东先生，包括阮氏集团62%股份，房产不动产十四处，分别位于...”
阮胜雪嗤嗤一笑，低头把玩起自己的手指，眼神晦暗不明，待律师练完，起身便走。
“唉，贤侄女，这...我都跟老阮说过了，让你接手这些，不懂的我在旁慢慢教你就好，一辈子帮着你父亲做事，我哪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这真是...怎么这么固执，我这就重新写转让协议...”
刘老拉住她，满眼焦急，匆忙间找律师拿过笔就要伏下身写字。
阮胜雪伸手止住：“世叔言重了，您年轻时就一直帮着我父亲，南来北往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有苦不言，如今我父亲与世长辞，感恩于您，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我晚点回去收拾好东西就搬出去。”
“你这孩子，你自己的家，搬什么搬！老阮真是越老越糊涂...”
“那世叔，您继续同律师商谈后续事宜，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出门时夜幕低垂，温度下降，一身薄衫吹得人透心凉。
阮胜雪收拾好随身衣物，装好电脑，出门前想了想，又回房将母亲唯一留给她的物件一并带走。
还得感谢父亲，毕竟十八岁生日那年送她一车一房，如今总归还有个栖身之所。
也许那时候心中就早有打算？谁知道呢。
收拾好新住所，阮胜雪坐在床上发着呆，眼神落在一个盒子上，伸手打开。
父亲曾说这是母亲最爱的一条项链，整条链子由铂金打造，质地上乘，中间的蓝宝石吊坠流光溢彩，像极了一颗将坠未坠的眼泪。
十八岁生日那时，阮胜雪曾戴过一次，后来看父亲呆滞老半天的样子，取下之后便放在家里，从未再碰过。
拿出项链的时候，不小心带动锦盒底层，内心有些奇怪，待看到下面的东西，却是目光一顿。
一张名片？
拨通电话，对方好一阵才接听。
“您好，哪位？”
“我是阮胜雪。”
“阮小姐您好，您父亲在我这儿留了份东西给您，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取？”
阮胜雪坐在餐厅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
对面人已走，她平稳好呼吸，缓慢地伸手拿起桌上的文件，耳边回荡着那人刚刚说过的话。
“这份遗嘱，是您父亲半年前就拟好的，他说等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再转交给您。这上面有您父亲的私人印鉴、签名和手印，事实上当时您父亲身体状况已经十分不好，但还是一再坚持签了名。”
阮胜雪昨天扶起刘老的时候，目光扫过一眼，她记得当时那份文件上，只有手印。
而眼前的，她翻了翻内容，跟昨天律师那份相差无几，只是继承人那一栏，写着三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字。
阮胜雪。
2
走进林家老宅的时候，阮胜雪脚步有些慢。
林家老爷子很热情，起身吆喝张妈多做几道菜，又亲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你这丫头过来就过来，还带什么东西。上次你父亲葬礼见得匆忙，都没同你讲几句话，今儿过来好好陪老头子下几盘棋。”
“好的林叔叔，雪儿着实好久没碰过棋盘了，手痒得很呢。”
两人吃过饭，棋盘已经摆好，阮胜雪一边落着子，一边不经意地问。
“茂哥哥不在家吗？”
“嗳，那小子自从进了公司，就不管我这老头子啰！”
“他现在结婚了吗？”
“结啥婚，你不知道他的呀？也不知随了谁，还是个情种，当初让他把人姑娘娶进来又不乐意！我都懒得管他了，随他去。”
两盘棋下来，老爷子丢了子，目光往她身上扫了扫。
“说吧，什么事？”
“您说什么呢。”
“你没出国前隔三差五跟着阮老头过来，那棋艺可不是今天的水平。你有心事。”
老爷子用的是肯定句，阮胜雪咬着唇，终究把话问了出来。
“我以前听父亲说，我同茂哥哥订过一门婚事？”
“嗯，有这么回事，那还是你母亲在的时候同予茂他妈妈定的。不过后来阮老头说你的婚事他不掺和，免得挡了你的缘分。就作罢了。”
“他这么说的吗？”
“对啊，他还劝我别管孩子们的事，我要是老早有他的觉悟，现在孙子都有了。”
林老爷子叹着气，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没过半晌又回了神。
“丫头想结婚了？这是好事呀，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巴不得你做我儿媳妇呢，就是予茂那倔脾气，我现在可管不了他咯。”
3
从林家出来，日头刚刚过去，阮胜雪插了车钥匙，却在车里待了好一会儿。
等到了林氏集团大厦，已经下午五点。
林氏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食企业，林予茂上任之后，大刀阔斧地整改内部结构，如今六年过去，已发展成行业龙头。传闻林予茂这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典型的笑面虎，杯盏交错间将人逼入绝境。但即便如此，追他的女人依旧前仆后继，只不过此人记忆里有个打不败的女人。
阮胜雪上楼的时候，被前台拦住，都没拿正眼看她，就指了个方向让她过去等。
那里还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林予茂出电梯的瞬间，身边的人一窝蜂涌了上去，一个个面露娇笑，想着法往来人身前凑。
阮胜雪站在原地欣赏了好一会，看见被围住的男人脸上的假笑快要挂不住，才缓步上前，叫了声：“茂哥哥。”
那人听到声音，眼神一亮，立马推开众人朝她走过来，揉着她的头发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来。”
“走，带你去吃东西。”
楼下的餐厅还是老样子，重麻重辣是她一贯爱吃的口味，吃了这一口才像是实实在在回到了中国。
对面的人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偶尔夹几筷子翠绿的青菜放在她盘子里。
阮胜雪低头看看那团绿色，再抬头看看夹菜的人，咽干净嘴里的菜，托着腮小心翼翼地开口。
“茂哥哥，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丫头吗？”
“叫什么小丫头，她可比你还大几岁。”
“噢，我忘了，那你还在等她吗？”
“不等了，终究不合适。”
“...”
林予茂看着面前人一知半解的样子，叹了口气补充道：“年轻时轻易放开了手，明明想娶又处处试探，等一切领悟透了却再也配不上当初的人。”
阮胜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筷子，夹着面前那盘麻婆豆腐，眼睁睁看着一块块完整的豆腐被自己戳破，整个人懊恼不已。
一把白漆漆的勺子递到她的跟前，她一窘，嘿嘿一笑：“我也有，我也有。”
等一盘豆腐下肚，阮胜雪揉着肚子，眼睛看着窗外，听见自己毫无波澜的声音。
“茂哥哥，我们结婚吧。”
沉默了好一阵。
“你在开玩笑吧，胜雪。”
“没有，我认真的。”
“理由。”
“我需要一个漂亮的身份，来方便做一些事。阮家孤女四个字，分量太小。而且你不是也需要一个女人，来帮你挡桃花么？你好好考虑一下，有结果了打电话给我。”
阮胜雪说完，拿起自己的包打算走。
“很重要么？”
“什么？”
“你要做的事。”
“是的，很重要。”
“那好，我答应你。”
4
林氏集团总裁要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喜宴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客人无端端多出了许多，拿着请柬的人受邀而来，没有请柬的又不好赶人家走。
林予茂临时包下隔壁的厅将人安置过去，好在最近酒店淡季，一番操作下来倒不显凌乱，还算稳妥。
只是同当初两人商量的一切从简背道而驰。
阮胜雪脱掉一身婚纱，换上敬酒服，站在新郎身边一桌挨着一桌敬酒。
刘老站起来的时候，眼里含着欣慰，拍着林予茂的肩膀一个劲的跟他说，要对胜雪好，不然作为娘家人，一定饶不了他。
等跟新郎寒暄完，又向前一步走到新娘面前，几近哽咽地说：“胜雪，你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你嫁的这般好，一定也很高兴。可惜他没能多撑些日子亲眼看见...”
话未说完，整个人悲痛不已地险些倒下去，林予茂伸手扶住，偏头看向身侧的人，却捕捉到一丝来不及收起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