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道士来到北泽的第七天,粮水断绝,方圆十里却依旧不见人烟。
正如坊间所传那般,北泽虽名为泽,却数百里滴水不见,荒无人烟。七天下来,少说也已经走了上百里,小道士却依旧处在人迹罕至的一片荒凉之中。
一路上,干枯的大地上沙尘轻飘,寸草不生。而不见一片白云的天空却始终呈现一片诡异神秘的淡紫色。
“欸~这种环境下有人才怪了,那家伙怎么会躲在这里。”小道士低叹一声,然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实在是走不动了。坐下后,他连忙将身后的竹篓取下,两手并用的在篓中翻找起来。
“这么多草药何用之有,关键时刻一滴露水都找不到。”小道士愤愤地把身前的草篓往前那么一推,然后整个人向着身后那么仰身一躺,彻彻底底睡在了地上。
两眼无神地望着这片淡紫色的天空,小道士什么也懒得想了,反正他还不至于困死在这破地方,一直瞎走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小睡一会,养足精神再说。
这么一想,小道士瞬间便舒心了不少,干干脆脆地闭上了眼。
不得不说,这北泽荒芜归荒芜,倒也寂静。小道士一闭上眼,整个世界除了自己的呼吸,就是自己的心跳了。
“噗通、噗通……”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小道士睡意袭来,意识渐渐散去。
“嗒……嗒……嗒……”
小道士快要昏昏睡去时,疑惑的想:“我的心跳声何时变得如此像脚步声了。”
“恩,是啊,脚步声。”小道士在心中默默念完这句话,突然间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刻,小道士睁开双眼,睡意全消,立马侧过身去,一只耳朵紧贴着地面。
“嗒……嗒……嗒……“
“脚步声!有人了!”小道士笑着从地上爬起,顺手抄起身前的草篓背在身后,然后向着脚步声传来的地方快速跑去。
2
“姑娘,身上是否有水?”小道士喉咙生烟,迫切地问道。
眼前的姑娘反倒是有些愕然,似乎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看到人,更何况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道士。这姑娘倒也没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人放在地上,然后从腰间抽出一个水袋,丢给了小道士。
小道士接过水袋,连忙解开,痛饮起来。
那姑娘倒是没有继续理睬小道士,反而是拿出一块淡青色的手帕,静静地为地上的人拭去脸上的风尘。这时,小道士喝完了水,反倒是多看了这姑娘几眼。
她身穿一身青绿色的长衫,一袭长发自然而然的落在身后,脸色清冷,眉间深锁,似不易近人。另外更令小道士颇为好奇的,反倒是那之前被她背着的人。那人是一名发须皆白的老叟,面容沧桑,毫无血色。如今躺在地上,胸口更是没有一丝起伏。
小道士静静走上前,将手中的水袋递出。
“谢谢姑娘,刚才是在下唐突,也实在是过于口渴,还望见谅。”
那女子倒也没说什么,静静地接过那水袋,然后轻轻地挂在腰间,便不再理睬小道士了。
“姑娘,恕在下冒犯。令尊可否是得了什么怪病,身上竟毫无生机。”小道士脸色严肃地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老叟,出言问道。
“第一,他不是我的父亲。
第二,他并非生病,他死了。”绿衣女子仍依旧用手帕静静擦拭着老叟脸上的风尘,眉眼低垂,面无表情。
小道士眉头微微皱起,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他早看出地上的老叟已然故去,只是不好直说,才委婉相问。但仔细一想,若这老叟非此女至亲,那她一介女流竟背着一个老叟出现在这寸草不深的北泽深处,到底又是为何。
“道长也无需叫我‘姑娘’,论年纪,你唤我一声姥姥也不为过。我知道道长并非凡人,想必道长也多少看到我身旁淡淡的妖气了。按你们道家之律,降妖也是己任吧。如何?可打算于此将我除去?”绿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小道士淡淡笑着说道。
“算了,你看我自称‘在下’,而非‘贫道’,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除妖这种事我是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姑娘对在下又岂止滴水之恩,我不涌泉相报尚且说不过去,又岂能恩将仇报。不过姑娘独自深入北泽,虽不知为何,但想来一路上也遇到不少麻烦,接下来不如结伴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可好?”小道士还以微笑,开口说道。
绿衣女子轻轻的将地上的老叟扶起,转过身去将其背上,然后一言不语地迈开步子。
“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等等我。”
小道士说着,连忙跟上绿衣女子。
3
“常春,你果然来了。”
这是小道士这几天来第一次听到绿衣女子的名字。而说出她名字的那灰袍男子,此刻正坐在眼前那小小的茶棚之下,右手端着紫砂雕花的茶壶,左手扶在右手手腕处。
一股茶香从那简陋的茶棚中飘散开来,倒是让刚刚习惯了这荒芜北泽的小道士一时之间感到颇有违和。
“原来你唤作常春。”小道士斜着眼看着绿衣女子,内心颇为不满。毕竟这女子一路走来连半句话都没有,这般清冷,无论他说什么也不予回应,着实令人尴尬。
“无相,你早知道我会来。”绿衣女子站在茶棚前,对着眼前的灰袍男子说道。
“是啊,他曾说过,你们会来。”灰袍男子将手中茶壶轻轻放下。
小道士静静站在一旁,虽无人理睬,但也不气恼。刚才他听闻绿衣女子和灰袍男子的对话,想来他应该也找到了想找的人——无相。
“两位既然远道而来,就先来尝尝我的明前龙井如何?”灰袍男子端起茶杯,对着绿衣女子和小道士笑着说道。
“你的真身在哪?”绿衣女子直直的看着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刚好倒下第三杯龙井,听闻这句话一顿,手中倾倒的茶壶也放在桌上。
“罢了,罢了,你和他一样,急性子,连杯茶也不肯喝。去吧,于此东北五里地,有一石树。”灰袍男子摇了摇头,说道。
“谢了。”绿衣女子背着老叟转身向着东北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后,绿衣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
“当年的事,也谢谢了。”
说罢,绿衣女子继续迈开步子离去了。
小道士眼看着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绿衣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走进了茶棚之中,坐在了灰袍男子的身侧。
这茶棚虽然简陋,一整套桌椅茶几皆是由石所制,但在这几百里荒芜的北泽之中倒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了。茶几上的三个紫砂茶杯中,茶水表面浮动着的些许茶渣,氤氲的茶香则飘香四溢。小道士举起一个茶杯,不由得感叹:
“无相,你常年躲在这北泽,哪里弄来的明前龙井和这套珍贵的紫砂茶具?”小道士将茶杯举至嘴边,轻轻的泯上一口。
“自有故人相送。倒是道长,深入这荒芜的北泽,不会是为了在下吧。”灰袍男子也拂袖举起身前的紫砂茶杯,轻轻笑道。
“说来也是,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为何要骗刚才那位绿衣女子。”小道士放下茶杯,颇为好奇地看着灰袍男子。
氤氲的茶气终究仍是迷了灰袍男子的眼,他揉了揉眼,笑道:
“毕竟当年我也是那么骗他的。”
4
“臭园丁,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来山上烦我。”常春站在门前,冷眼看着身前的人,恼怒地说道。
“常春,我……我……喜欢你。”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园丁站在木屋前,此时正脸色羞红,低着头怯怯地说着。
“滚!”屋门关上前,这是小园丁听到的最后一个字。
小园丁低着头,默默把一颗种子埋在了木屋前的小道旁,然后下了山。
常春站在窗前,看着小园丁默默走远,低声呢喃着:“不要再来了。”
半年前,常春在山间的小河里救了一个溺水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山下某大户人家的下人服饰,救起来的时候险些断了气。
少年睁开眼的时候,正躺在常春的小木屋中,身侧是背对着他的常春,此刻正为他煎着草药。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园丁坐起身来。
“不识水性,便莫要近水。”常春淡淡地说道,没有转过身来。
“说来惭愧,我自幼怕水,多年来也没学会。此次若不是夫人想要的花生于河畔,我也不敢近水。对了,姑娘,我是山下镇中柳府的园丁,若是日后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找我。”小园丁笑着准备站起身来。
“行,喝下这碗药,你就走吧。”常春转过身来。
小园丁看到常春以后,他才知道原来除了天生怯水之外,他真遇到心动的女子时竟会羞怯难当,期期艾艾,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谢……谢……谢谢。”
这句不完整的谢谢,小园丁一路说到了山下,脸色却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与羞怯。
自那日起,小园丁每日清晨上山采花总会来到小木屋前,来见一见常春。
这一天清晨,小园丁携着刚刚采完的花,来到常春的小木屋前。
他像往常一般先给之前种下的树种浇水,施肥。这时,小木屋的门打开了,常春站在门前,脸色嗔怒,冷冷地说:
“臭园丁,我虽说喜树,希望能在屋前种满草木,但这也不用你来做。已经快半年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日都来缠着我!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
小园丁站在门前,手中的花篮掉在地上。
“我现在……是……是不好,可是,我……我承诺一定会……会给你好日子的”
“呵,你看你,胆小羞怯,连句话都说不好,哪有点男儿样子。更何况,你看那坊间所传,即便是那当朝的陈驸马,一朝得势便抛下原来的妻子,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变成过眼云烟,削减了脑袋为那荣华富贵。别和我谈什么承诺,我已经不信那个了。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我怎么做,你才……才……信我?”小园丁第一次直直地盯着常春。
常春愣了愣,继而冷笑道:
“传闻荒芜北泽深处有一无相树,世间一切无相事物皆可应果。你的承诺本就无相,我不信,有本事你就去无相树下应果吧。看看你那无相的承诺真心与否,又是否能在那无相树前有所应果。如果你能拿回那无相果,我自是信你。但也别怪我不提醒你,荒芜北泽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凡人根本不可能走到深处。放弃吧!”
说完,常春也不再看向小园丁,而是转身回房,重重关上了门,空留小园丁一个独自呆呆的站在原地许久。
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小园丁转身走了。透过窗,常春看着小园丁远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唇,一滴眼泪滑过了脸。
从那日起的第二天,常春的小木屋外,小园丁的身影再也没出现过。
5
无相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他进入北泽的第十天。
那时,他早已失去了神智,全凭一股意志支撑着自己在这荒芜的土地上沉沉地走下每一步。
倒在无相的茶摊前时,他那干燥皲裂的唇间最后呢喃的话语仍是:“常春,常春……”
过了两天后,他坐起身来,眼神恍惚,看着身侧灰袍的男子淡淡出声:“先生,这是地府吗?我听说书先生说过,人死后是要下地府的。”
“小友,这里是北泽,你没死,我救了你。”无相将上好的明前龙井倒进紫砂杯中。
“是吗?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无妨,来,尝尝我上好的明前龙井吧。”
小园丁看着眼前神秘的灰袍男子将一杯茶递至自己身前,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不知先生可曾听闻这北泽中的无相树?”
闻此,灰袍男子举起茶杯的手突然间顿住了。小园丁把这一举动看在眼中,心里不禁有了期待。
“我确实知道无相树,不知小友寻之为何?”
感觉到对面的灰袍男子忽然间便变得颇有玩味地看着自己,小园丁急忙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