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靠在离墓不远的老槐下，背对着墓碑，咂吧着嘴里的绿蚁。
绿蚁和姑娘，老黄就这么点爱好。
老黄是个退伍老卒，握了一辈子刀，笔杆子却不会拿，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有一句诗倒背如流:“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虽然没读过书，但老黄自己觉得没啥，咱平生最看不起那些酸秀才了。
在蜀中，老黄退伍以后最神气的时候，就是去二道街的破酒馆边喝绿蚁边与人唠嗑的时候。
先帝定下政策，善待老卒。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卒，但凡没当过逃兵没犯过什么大错，都能在每个月初领到一两银子，老卒们大多用这钱买酒喝。
老黄领不到。
老黄提了酒，一般都会用他那仅剩一颗还蒙了层白霜的眼珠撒嘛老半天找个有人的桌坐下，狠狠心再要一碟花生米，抿一口酒，然后开始与人讲自己当年在战场上如何如何，最后再附上一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档次一下就提升不少。老黄看不清别人的表情，但耳朵还算中用，等周围酒客和店家那个刚及笄不久，脸蛋又削尖了几分的小妮儿发出阵阵惊叹，老黄才会挺起驼背，提着那水位没怎么变化的绿蚁酒拍拍屁股走人。
老黄以前可没这么不要脸，都是跟校刀营那帮糙汉子在一起混成这样的。
阿爹是将军府护卫，老黄从小在将军府爬上爬下，将军治军极严，但也不拘这些小节。
平日，阿爹值夜班的时候他就提着灯笼在院里掏蚂蚁窝。
“喂！小孩儿！”
他回头，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娃娃，蹑手蹑脚的。
“对，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黄平安。”
小娃娃看了看四周:“黄平安，你能不能帮本小姐个忙？”
“你几岁啊，就叫我小孩儿！”黄平安并不想帮忙，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哪有蚂蚁可爱！
小娃娃露出两颗小虎牙:“本小姐可不小啦，都十岁啦！”
黄平安掰了掰手指头:“我比你大，我十岁半！”
小娃娃一听，脑袋一耷拉:“那你帮不帮嘛。”
“干嘛？”
小娃娃压低声音:“偷东西。”
黄平安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听将军府的教书先生说过，一生之所予之所得自有定数，不可妄生贪念。”
小娃娃眼珠一转:“你怎么听到的？”
黄平安支支吾吾:“我，我偷听过先生教课……”
“那你是没听到先生还说过:‘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这就告诉我们要及时行乐，不然等老了就后悔啦！”
“这，这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小娃娃小手一挥:“就是！”
黄平安被小娃娃生拉硬拽，最后两人从府里另一棵树下挖出一坛酒。
“酒？！”
“阿爹说只要我找得到，就可以喝。”小娃娃扣开封泥嗅了一口，“嗯……绿蚁！”紧接着小娃娃把脑袋伸进酒坛里，等她再拔出来，瓷娃娃变成了红萝卜。
“嗨！孔明先生老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小娃娃摇摇晃晃:“什么嘛！浮云苍狗烂柯泥，唯此醪糟诚不欺！”
“孔明先生？诸，诸葛丞相？！那你岂不是……将军府三小姐！！”
三小姐打着嗝:“本小姐没跟你说过嘛……”
黄平安连忙爬起来做了个辑:“参见关三小姐！”
三小姐脸蛋红红，迷迷糊糊:“陪我喝一口？”
“要……要喝。”
黄平安觉得蚂蚁也不是那么可爱了。
此后两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喝关将军藏在各处的酒，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两人捧着酒坛被将军撞了个正着。
黄平安还是第一次离将军这么近，将军不愧是将军，比阿爹还要高二尺。将军先是瞪了一眼三小姐，然后打量黄平安:“就是你一直帮嫣儿偷酒？”
“是……是我主动找三小姐偷酒的，不关三小姐的事，将军要罚就罚我吧！”
将军凤眼微微一眯。
黄平安实在不敢跟将军对视，整段话都是闭着眼说的。
偷将军府的酒依汉律该打十仗还是二十仗呢？应该死不了吧？不就是打几下屁股嘛，阿爹也经常打我屁股……黄平安想了想，可能不止二十仗，还要加上诱拐将军小姐饮酒罪……胡思乱想之际，一双大手捏住黄平安。
药丸，将军这是要动私刑……
将军蹲下身捏了捏黄平安的身子骨:“以后你可以跟嫣儿一起练武。”
黄平安睁眼:“啊？”
“你不愿意？”
“也没有不愿意……”
日子一天天过，两人个子一天天长。
“你说咱俩什么时候才能打过子龙师父？”
“您可真敢想。”
“哎那伙人瞧着眼生，直接进府了？”
“奥，给我说亲的。”
“说，说亲？？男方是谁？”
“孙家那边的，听说颇有才气。”
“那你要出嫁了？”
“那种人，嘴里吟着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其实连只鸡都不敢杀，天天说着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结果自己每天穿着锦衣华服喝着玉液琼浆，本小姐最看不起那些酸秀才了。”
“那将军要是……”
三小姐嘿嘿一笑:“等着吧！”
紧接着，府内传来震雷般大吼:“虎女安能配犬子！不看汝弟之面，立斩汝首！再休多言！”
“将军嗓门真大……”
虎女眉眼弯弯:“比张三叔差点。”
黄平安进了将军的校刀营，不久就打仗了。那一仗大胜，将军成了当世第一名将，那个晚上校刀营格外热闹。
“赶紧打完仗我好回家见闺女去！”
“老刘你那宝贝闺女给我看好了啊，等她及笄了我就娶回家。”
“滚蛋，信不信我把你小子皮扒了当擦脚布？”
“赶紧打完仗我还得回去成亲呢。”
“你怎么又成亲了？？”
“管得着吗你个老光棍！”
“唉，我想小蝶了”
“小蝶又是哪个？”
“红袖阁的小蝶啊，这可是我的真爱，我没跟你们说过吗？”
“得了吧，你上一个真爱把你兜里钱骗了个精光，结果嘴都没亲着。”
“小黄，回去想干嘛？”
黄平安摸了摸脑袋:“回去看一眼三小姐……”
“你就这点出息！”
大胜之后大败，闺女找不到了，红袖阁找不到了，将军府找不到了。
荆州丢了。
半夜，黄平安去将军帐中添灯。
“将军，早些歇息吧，身子熬坏了小姐会担心的。”
将军放下竹简揉了揉眼睛:“不服老不行啊。”
黄平安这才意识到将军老了。
“黄平安。”
“在。”
“今夜过后，你不再是一名校刀手了。”
黄平安急了。
“天亮之前启程去成都找嫣儿，今后你就是她的贴身护卫。”
“可……”
“军令。”
没等黄平安启程，又遇到一队伏兵。敌军铁骑马蹄轰鸣，校刀营十不存一。黄平安心想，就这么随将军死了也挺好，大家阴曹地府把酒言欢，只是没能再见上一眼三小姐。
一只大手捏住自己肩膀，黄平安很熟悉这感觉。
“一会儿趴在死人堆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等消停了再离开，关某就这么一个丫头。”
黄平安浑身剧烈颤抖，应了声诺。
杀声震天。
“校刀营！愿死者随某死！”
吼声盖过了杀声:“校刀营愿随将军死！”
黄平安咬着牙，一动未动，三天三夜。
校刀营只有黄平安一人活着回来，人们都怀疑他是逃兵。
黄平安找到三小姐，只见三小姐倚着酒坛靠在树下，“回来啦？”三小姐拍了拍身旁的绿蚁:“今天我陪你。”
黄平安有本事，再加上赵将军举荐，黄平安加入了新组建的精锐部队无当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