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仍然走在这漫无边际的戈壁里,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近距离的触碰死亡。
我和老柏一前一后,左摇右晃的向前挪着,我心里十分不踏实,总觉得我们脚下这条路的终点不是获救。
要说是路,也太勉强,不过是指南针确定的方向而已。但奇怪的是,我们照这个方向走了也快有四天了。虽说和我们进来时花的时间差不多,加上我们疲困脚乏,出去应该要多花点时间,但这四周的环境不至于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一路,我能看到的只有几棵或枯死或半倒状的胡杨树和骆驼刺,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植物。一连几天都是这样,除了沙土还是沙土。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强健的身体和充足的体力作用不大,没有坚韧的精神就什么也别提。或许身体还撑得住,但自己已经不想撑了。
老柏高中毕业后当过几年兵,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毅力都没得说,至少比我要好得多。不过他也好久没吱声了,可能也累的够呛。
虽然累是累了,但思想还是止不住的开小差,我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想法。我用力挤出声音,然而听起来依旧疲惫不堪,“哎!老柏,你…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在兜圈子啊,都走这么久了,还在这鬼地方。”
老柏好一会才说话,“你说我们在转圈?你不是有指南针吗?你他娘的最好别告诉我你没看!”
“我会不看指南针?”“我的意思你有没有听过这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有个说法。”
“你有屁快放,别跟我卖关子,老子没那个力气听,也没那个心情。”他摆出一张我欠他钱一样的臭脸。
“我听说原来古时候有些队伍要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经常听见后面有人说话,回头一看,自己的队友却不见了踪影,连个脚印也没有,就好像根本没这个人一样,但说话的声音还在,他们就以为这是鬼在说话,于是就拼了命的跑。”
我咽了口唾沫,“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自己在原地转圈!你说我们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情况了,这是不是哪位鬼神爷想我们留下来。”
“呵!亏了你读的那些书了,还鬼神爷,就是土地爷想留你做儿子,你也得…得够格啊。”
“啧,你…你用得着这样吗,我说的那是事实。”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啧了一声,“你看看现在这情况,我们…我们像是在往外走吗?”
“那不一定,也许明天就走出去了!”他扭过头看着我继续说,“你们这些人,只配死在成功的前一天晚上,不懂得坚持坚持。”我实在看不惯他故作正经的模样,低着头也不再说话。
天色很快就暗了,沙漠的夜晚不像白天那么热,温差很大,我们沿途从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上扯了些枝条,顺便捡了些枯死脱落的木头。
老柏拿出他的齿轮打火机,生了火。又从包里拿了早上没吃完的压缩饼干丢给我。我们其实从几天前就已经开始节省资源了,吃的喝的都算好了,尽量能维持更长的时间。
特别是水,我们都是一点一点抿的。沙漠里赶路没水是很恐怖的事情,对生理和精神都是莫大的摧残。
吃完后,和老柏聊了些有的没的,后来实在是太累了,就枕着背包去睡了,让老柏来守前半夜,他见我要死不活的样子,也没好再说什么。
走了这么些天,我发现其实赶路的时候身体还没什么事,可每次躺下睡觉的时候,两条腿就开始闹事了,就好像一整天的酸疼都积攒到了这一刻。明明累的不行,却还是睡不着,实在痛的受不了。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习惯了痛感。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垂了下来。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慢慢就没了意识。
“你谁啊?”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我汗毛直竖,差点把我给吓死。我几乎在睁开的眼的同时向背包底下望去!假的?累出了幻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一声我听的真真切切,而且我可以肯定这是从背包底下传出来的。我扭头去看老柏,想问问他有没有听到。没想到啊,这混蛋居然睡了,我依稀还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这天杀的混蛋,就不该相信他会老老实实的守夜,我又想起他这几天难道也是这样蒙我的,难怪他一天天的气色这么好。我顿时火冒三丈,上去就是一脚给他踹的翻了过来,紧接着又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随口就想骂道:“你…你……”我话还没说完,“你谁啊。”那背包底下又是一声,我和老柏都懵了。
2
这下我听的实在,这个声音很尖锐,像是刀片划着铁板,又像是人说话破了音。听着不像是一个人在说话。我回头去看老柏,他仍保持着被我踢翻的姿势,屁股还对着我,我看他脸上也满是诧异,就知道他肯定也听见了,于是低声喝到,“你还愣着干什么,抄家伙!”老柏这才反应过来,忙抽出他用布条包裹好的三响翻子。
这三响翻子其实是一把十六号半自动三连发猎枪,一种威力不容小视的散弹枪,深受猎户的喜爱,因为装好子弹,可以连射三发,所以被叫做三响翻子。
“这枪端在手上,心里就是踏实,老伍你别怕,往后靠靠。”老柏举枪对着我的背包底下,我从火堆里捡了根燃着的木头给他照明,后来觉得火太小了,跟本照不清楚。就从老柏的包里拿出手电,这种手电是老式虎头牌的,前些天赶路怕电不够用,我们能不用就尽量不用。现在打开一看,不错,电量还很充足,光线很亮,把背包那块区域照的清清楚楚的。
这么一照,我和老柏就发现在背包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时不时会有些沙土飞出来。我和老柏这才松了口气,就这么看来,这东西就算能说话,那也是个活物,不是鬼神爷,土地爷什么的就一切都好说,而且看这动静,怎么着也不过是个大点的兔子那样的。
我告诉老柏我的想法,老柏一听,“兔子?就是那个…额…塔里木兔子?老天开眼!不枉我此行。”老柏三步并作两步前去,我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一脚踢开我的背包,我定睛一看,只见一只灰色的兔子闪电般窜了出来,随后老柏举枪瞄准,“还真是兔子。”说罢便要开枪。我忙按下枪管,示意他别开枪。
“打死了就不值钱了,抓活的!”
老柏这才明白过来,边跑边把枪撇到身后。我俩左一扑右一扑的,这要被人看见了,肯定要被当成傻子。说起来也好笑,这兔子左闪右闪,就是不见它逃远,按理说,照它这速度,要跑早没影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它在耍我们!老柏这时火气上头,把枪翻到胸前。
“我靠!兔崽子,你真以为我不敢崩你啊。”
说完,“砰”的一声,我看见那只兔子被打飞好几米远,我赶忙爬过去一看。
“我靠!这哪是什么兔子,这就是一只大耗子!”虽然被打的血肉模糊,但不难看出来这就是一只塔里木鼠!这种鼠也叫沙鼠,在世界各地的荒漠里十分常见。
“什么,这是耗子。”我把情况跟老柏简略讲了讲,“我靠,这不浪费我子弹吗?”老柏也不再去看这只耗子,转而坐下来在擦拭他的三响翻子。
我已经是第五次看见他在擦枪了,不知道在部队待过的人是不是对枪这玩意都这么爱惜。不过也是,在沙土满天的荒漠,枪支是得保持清洁,否则这些沙子、土末进到枪膛里,那下一次开枪很可能就会卡壳,甚至报废。
我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看着这只耗子,总觉得不对劲,是哪不对劲呢?我仔细看了看,还真就发现了。
“不对,这耗子有蹊跷,普通沙鼠的身长也就一个巴掌,这一只居然比我的鞋还要长出许多。”我招呼老柏过来看,“沙漠里能有多少吃的,它吃什么吃到这么大,而且我从来没听过耗子会说人话。”
老柏也皱眉,两片嘴唇合在一起平摊着,满脸的胡茬舒展开来,看起来就像是刺猬的背一样。不过他这个人,想不清楚的事他是不愿意折磨自己的脑子的,这一点我和他上学一起写作业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哎呀!你那么钻牛角尖干什么,说不定就是累了,根本没有人说话,幻觉而已。”
我心里清楚,这事肯定不简单,至少真相不会是老柏说的这样。我刚想反驳他,却看见老柏摆了摆手,说:“行了,天都快亮了,能不能睡觉?”我想了一下也是,明天还得接着赶路,就草草收拾了一下,枕着背包打算睡觉。
可能老柏自知自己偷懒不对,自觉的就去守夜了。我也不去管他会不会偷懒,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这一觉睡得很是不舒服,两条腿酸疼的要命。火堆已经熄灭了,老柏盘坐在柴灰旁边,看样子也是刚醒不久,看我醒了,就对我说:“哟!醒啦!醒了那…那怎么着,咱走吧。”
我撑着背包站起来,拿出口袋里的指南针,看了一眼,北极针是指着左边的,就挥挥手示意老柏往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往前走,我就越感觉不那么热了。看来我们的确是走对了方向,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去了,顿时心情就十分的舒畅,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两条腿又有了力气,我和老柏加快了步伐。
很快我们发现,脚底下的沙子几乎已经看不到了,有的只是干巴巴的土块和石头嵌在一起,这里看起来是沙漠和外界的接壤处。
人面对漫无止境的沙漠,总是会有一些绝望的情绪的,这种绝望相对其他来说,更加的纯粹。不掺杂任何愤怒、轻生这样的感受,这种绝望的成分仅仅只是无力感,人在不可能战胜又不能不战胜时而生出的那种无力感。
然而如果落入了这种困境,还能全身而退,那大概是把一辈子的运气全用上了,这样的事,我这一辈子或许也就只能遇上这么一次了。
我原以为我们这次经历算是结束了,虽然无功而返,但至少命是保住了。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我们最终抵达的地方,如果不能叫做天堂,那也只能称为地狱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地方像天堂一样美好,还是像地狱一般残酷,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不能确切的形容,这地方真正给我的感受其实是极端,不被人世所包容的极端,我只能把它叫做天堂或者地狱。
3
约走了半晌,大片大片的草地冒了出来,久违的舒适感终于又回来了。既然已经知道快出去了,我们也就不必那么着急了,我叫住了满身黄土的老柏,示意他休息休息再走,不赶这么一会。
老柏点点头,指着前面不远的大石头,“就那吧,咱们吃点东西,正好老子的肚子也抗议了。”
我托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挪到了石头底下的空隙处。这块石头很大,属砾石,在这种戈壁边缘很常见,周围也有很多像这样的石头。只是坐在这样的石头下,总让我觉得心慌,就好像坐在骷髅的嘴里,头顶便是即将要合拢的上颚。
思想是人都具备的一种强大的技能,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有时它是强大的工具,有时它也是人最大的敌人。
此时我也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和老柏聊了起来,“老柏,这次出去了,你怎么办,你那十万的债你想没想过要怎么还。”
“老子要有办法,我还干这偷猎的活做什么。”老柏用手指卷着地上的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唉,先出去咯,把命保住,其余的都滚一边去。”我撇开了眼睛,不忍再去看他,想着他原来对我也不错,这次他有难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等出去,我去跟我的朋友借借,只是十万太多,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凑齐啊。”
老柏也是感激的看了看我,“兄弟这份情谊这辈子,我也不能忘。”
“快别说了,两个老爷们,你…你还想在这地方潸然泪下吗?”我刚说完,口袋里的指南针掉落出来,滚到了我的脚跟处,原来我的衣服早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割了个口子,适才一个抖动,就掉了出来。
我拿起指南针一看,也就是这么一看,我顿时汗毛直竖,背脊发凉,差点晕死过去。
这指南针指的方向和我们走的方向居然不一样!早上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过,现在走到这里,也证明朝这个方向走是绝对没错的,然而指南针指的方向却大致相反。这问题就大了,难不成我们快走到哈萨克斯坦了?老柏也吃惊,抢过指南针去看。
“我看看,你居然连这玩意也不会用。”
也就在这时,我又发现了不对劲,指南针在老柏的手里又发生了变化,偏转了大概有三十几度。
这就奇怪了,难道说老柏身上有磁性物质,或者老柏天生魅力十足,对指南针也有吸引力?还是……我把指南针从老柏手里拿过来,果然,磁针又转了!
这次转的很夸张,直直的指着我的左肩膀,老柏在我的右边,说明这和老柏没关系,也不像是磁矿干扰。那么这指南针应该是坏了,我端起来,去看那磁针,不料却看见了指南针的内壁上粘着一块很小的透明胶布,不仔细去看根本发现不了。老柏心痒难耐,很快就拆下表盖,我小心的撕下胶布,就在撕下的那一瞬间,我想我应该是明白了。
这块胶布是用来干扰磁针的,上边一定粘着一些带磁性的物质。我仔细看了看,果然胶布上粘着数量不多的一些粉末,粉末应该是特殊处理过的,磁性不大,否则,磁针就会被固定不动,很容易被发现。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花这样的心思坑害我们,想弄死我们,没必要用这样的手段。
还有,如果指南针是被做过手脚的,那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究竟是不是我们可以得救的地方。如果还是,出去就真的是可以买彩票了,如果不是,那么我们可能就得长眠此地。
面对未知,人总不会觉得惊喜,相反而是感到恐惧,未知的东西处处让人恐惧,似乎这是人的天性。
我望着草地延伸的方向,心里的不安也随着一点点的放大。我开始害怕起来,我不知道这个方向是不是我们应该坚持的,我也不知道坚持的后果是什么,一切都是未知的。如果我的决定是错误的,我可能就会因此丢掉性命。
人活着就会犯错,没有人是无罪的,接受了活着的机会,就要承担随时死去的风险,或许我的生命就该到此而止吧。
这些声音不断敲打我的神经。
我可能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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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柏看我脸色煞白,知道这下可能大事不妙。忽地一用力推我,把我从想象里惊了出来,“你快别发呆了,是不是真有问题还不清楚,别自个吓自个!”边说着,又要去拉我破乱不堪的衣袖,“赶紧的,咱们走去前面探探,我觉得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出去的。”
我觉得也是,空坐在这,只是徒耗时间。如果真出什么事,前面不是我们可以得到援助的地方,那我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甚至可以说已经宣告死亡了。
老柏在前头走的飞快,我努力迈开步子,生怕会被他落下太远。同时心里是十分的焦躁,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像极了念书时,等成绩的感觉。只是那时焦躁只为荣誉,这时焦躁关乎生死,感觉要更加强烈罢了……